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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有话不妨直说。”米雅一脸平静的道。
张君清这才咬了咬牙,又对着她磕了一个响头,激动地道:“大小姐,老夫,老夫是怕啊……”
他想要剖出自己的心给大小姐瞧一瞧,急的额角都凝结了豆大的汗珠。米雅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终于也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袅袅婷婷的走向这个照顾了她多年的长辈,她俯身托住了他的两只手臂想要扶他站起来,可是张君清心意已决,依然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犹如一尊铁塔难以撼动。
米雅无奈,蹙了眉头,又立起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已经有些苍老的管家,他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也是这个府中最有资格说话的人之一,正因为这样,在此时她才如此的信赖他、倚重他。想到这里,米雅狠了狠心,退后一步,竟然与张君清相对也跪了下来。
“大小姐,使不得啊……”张君清伸出手,有些浑浊的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与讶异的光。
米雅挡住了张君清伸过来拉住她的手,她的心意已决,不会再改变。此刻只声音低沉而缓慢的对他说:“张伯,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这帅府里的事情,你比我清楚也比我知道的多。我本来打算等我想的周全再告诉你,如今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亦不会瞒着你。对,你现在所想到的,正是我要去做的。”
米雅的唇角喊着冷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犀利,闪着嗜血的光:“你也知道,若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我绝不会出此下策。嫂嫂是个传统的弱女子,你不在军中,我更是帅府嫁出去的养女,微不足道,就算是我能站出来说两句话又能怎么样,也不能解决这燃眉之急。”米雅说道这里又对着张君清深深一拜道:“张伯,你信任我才会来找我。如今家中无主事之人,哥哥因我同父亲生了嫌隙,嫂嫂孤身一人怀着孩子还要受人威胁,若我不能解决此事,我是绝没有脸面再面对任何人。所以张伯,米雅求你,帮我。”
她如此说着,对张君清又要拜下去,立刻被张君清死死的拦住,此时的张君清爬了皱纹的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他忍住心中的激动,扶着米雅的双手颤抖的道:“大小姐,不要再拜了。这,这怎么使得。是我对不起你,我怎么受得起你这样对我,要不是我这个没用的奴才求着你回来,也不会把大小姐推向这种凶险万分的情势,大小姐千万不要说这种话,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是我这个老不休,死不足惜,可是大小姐你已经嫁人,真是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安危至于此地啊。”
“张伯,快快起身吧。”米雅见他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自己起身的同时也费力的将他也一并拉了起来,她耐心的道:“不要说你来找我,就是你不来,我也会亲自回来看个究竟。不要再说这些了。如今情势已经如此,我们万万不可再自乱阵脚。”她说着还将自己的丝绢帕巾递给了他。
张君清感激万分的接着了帕巾拭了拭眼泪,慢吞吞的道:“好,老朽一切听凭大小姐的吩咐。”
米雅微笑的点了点头,二人又重新落座,米雅又问他:“张伯,据你所知,如今军中是否还有可以信任的人。”
张君清闻言思忖了片刻,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一个人来,最后也只得缓慢的摇了摇头:“没有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残兵,本来少帅出征都会留下陆副官坐镇可是因为前阵子……”
张君清说到这里,不由的停住了。
米雅当然了解,若不是因为陆川和魏静姝交从过密,欧阳伊耀可能还会留他下来,只可惜……她实在是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倾全军之力去打压裴默青,军阀之间相互制衡本来就是大家公认的默契,而穷寇莫追也是战场上的金科玉律。何况裴默青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而是一个真真正正历经了无数次大大小小战役的军人。
“如今再去追究哥哥决策的失误已经没有意义了。”米雅叹了一口气轻轻的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我们可以信任的人。既然军中没有了援助,那只能从家里选几个口风严,做事利落,会些身手的家丁。”
“大小姐说的是。”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张君清一脸的恭谨严肃。
“人不在多,”米雅的眼睛盯着桌子的一角,双眸如染了最深的墨:“贵在精。一定要是你信得过的,时间虽短也不能走漏一点风声。那两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军人,不是一般人能够制得住的,张伯,你要好好的想一想要找哪几个人比较妥当。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要找,万一此事不成,别说是他们,就算是你我说不定也难活着走出帅府,就不要造这种孽了。”
“是,大小姐说的对。”张君清仔
细的听她吩咐,认真的默记下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心中暗暗感慨,她这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送信的事情就不要请别人去了,要辛苦张伯你亲自跑一趟。一来是给足他们面子,二来以免在此期间就走漏了风声。”
“没问题。大小姐放心,不辛苦。”张君清接口道。
米雅看了他一眼,感激的点了点头又道:“要示弱,要让他们知道甄荣安亲自上门胁迫嫂嫂的事情,要让他们知道这大宅之中的女人已经阵脚大乱急需他们保护。这些都需要张伯你随机应变了。”
“是。请大小姐放心,我一定把信送到,也会按照大小姐的吩咐让他们知道他们应该知道的事情。”
“好。”米雅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在笑,可是眉宇之间也不免的显露出重重的心事,她亲自研磨,在信笺上一边写着一边道:“那么鱼儿能不能上钩,就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这一晚米雅在书房的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久之前,这张床上还睡着那个人。他一向自信并且强硬,也最是冲动,这也是她最担心他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今日做的决定对不对,不能与人商量,于是才会借着抛掷银洋来问天。
如果是花的一面显现出来,那么就忍辱负重,挨过这一时,赌欧阳伊耀一定会安然从前线归来。
如果是字的一面,那么就当机立断,杀了那两个叛徒,以儆效尤,肃整军心。
既然三次都是字,那么就是她应该出手的时候了。
米雅知道张伯在怕什么,她自己也怕。
常靖东和杨守城是什么人,是跟着她的养父打天下,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混下来的人精。就算是他们肯来府上,怎么可能不带着兵来?
要手刃这两个人,不但要快准狠,还需要每一个参与的人都冷静机智。如果一次不成,那么她的举动一定会成为这二人手中的把柄,他们的背叛就会变得名正言顺。
所以这是一步杀棋,进不成,退不得,不成功,便成仁。
总是米雅再过冷静,对这样不可测的事情终究还是怀了沉重的心思,终于抵不过心中的烦躁,慢慢的坐了起来,披衣起身。
其实她哪里带了什么衣裳过来,披在身上的不过是欧阳伊耀挂在这里的一件旧大衣。此时此刻,在清减的月光之下,这件衣服的包裹仿佛就是他的怀抱,让她恋恋不舍。
其实他这一去,她本来也存了不再见他的心思,但是终于走到今日这个田地,好像真的可能不能够再见到他的念头在自己的心头闪过的时候,米雅的心也如被人从中间用利刃细密而锋利的剖开了一道裂缝。
脑海中还是同他在一起,从小到大那些挥之不去的时光如流云在眼前拂过,可是想到明日的事情,这些流云又顷刻散去,涌上心头的是无限的惆怅,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样的一个收场。
青白的月光照在她如玉的脸上,神情悒悒,眼神黯淡。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的无声的长叹,却双手合十的对着那不知人间事的月亮祈愿远方的他一切安好。
她望着月亮发呆,慢慢的着魔似的,似乎可以看到他的影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她仿佛能看到他正一脸病容,躺在帐篷里休息的样子。她多么希望自己此刻就能飞奔到他的身边,将药品亲自的喂到他的嘴里,然后看着他一天一天的好起来。
“哥哥,你一定要等我。”
最后,她一脸坚定的对着晕开了一片的月光,紧紧的攥着拳头,喃喃的说。
、春茶
张伯掀了帘子进来报说常参谋和杨军长到了的时候,米雅正在灯下认真的给魏静姝剥核桃吃。她心无旁骛,像是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垂着头左手拿着一只专门剥核桃用的铜质的钳子,将白花花的核桃放在当间儿一个椭圆形凹进去的地方,手上那么一用力,看似坚硬的壳子就“咔嚓”一声碎裂了开来,露出褐色的核桃仁。
她的手劲儿可真大呀,魏静姝不由的惊叹,她下午就在院子里,看到米雅一人坐在一颗太湖石上发呆,那是欧阳伊耀常常会坐的位置。她第一次看到米雅毫无顾忌的散着头发,好像不怕冷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头发又黑又浓,一直垂到腰际。她只站在她的背后瞧了一会儿,她的背影虽然娇美却并不柔弱,相反的,好像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拗劲儿,倔强的不得了的样子。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与张伯脸上的凝重不同,米雅将手中完整的两片核桃仁递到魏静姝手中的时候,脸上满是漫不经心的表情,随后她微微的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琉璃灯罩下闪烁的昏黄的灯光,眼神如无澜之水,让人捉摸不定。
米雅站起了身,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梅花衫子,素净着一张脸,乌云般的秀发高高的盘起,却簪上了一朵珊瑚红的花坠,温润的色泽在灯下流转,高光之处竟能闪出星星点点的的金光来,煞是惹眼。
“妹妹。”米雅走到了门槛处,魏静姝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她仿佛有些激动,想要从炕上下来,可是伸手去按矮桌想起身的时候,手按在一处水渍上,在桌面上那么一滑,朝后一栽,差点就撞到了后面的窗楞处。还好之前一颗枕头被米雅高高的竖起垫在她的身后,让她免受了这一苦。
“嫂嫂,小心啊。”米雅皱了皱眉,提醒道。
魏静姝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像米雅那样做一个冷静而坚强的人守护这个家,可是她好像还是一如既往的冒失,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就更忐忑了。
远远站在门槛处的米雅,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她不疾不徐的走回来两步,对魏静姝道:“嫂嫂不必害怕,待会儿只需按照我们商定的去做,便绝不会出意外。”
“你要小心。”魏静姝吃力的探出身子拉住米雅的手,她对这个女人由恨到了解,由怨怒到信赖,似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虽然她不知道她具体的要同那两个想要夺权的元老谈什么,也能从张伯的表情和米雅下午的反常中嗅出一丝危险的味道。
“嫂嫂放心。”米雅微微的笑,反手轻轻的将她的手握住,然后慢慢的塞入锦被之中,盖好,悠然的神情,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站在一旁垂手而立的张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不知道大小姐同夫人说了什么,又说了多少。也不知道这于他而言短暂而又难熬的一天,大小姐是怎么样度过的,更何况在这一天中,那个日本人不止一次的摇电话过来问,都被秀红硬着头皮挡了回去。
空无一人的回廊里,米雅走在最前头,她外头裹着黑色的丝绒披风,偶尔露出白色的衣角,走路轻且快,远远望过去,倒像是午夜的幽魂。
张君清正是因为走在后头,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