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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云阁-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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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至天晓,忽闻空际声传瑟瑟,翘首视去,见二巨鸟展翅如屏,一往一来,翱翔霄汉。无何下驻树枝,彼鸟昂首一鸣,响若铜钟;此鸟亦鸣数声,震如皮鼓。二鸟鸣后,相继近巢,视内有人,以嘴喙衣,似欲呼之使行者。三缄告曰:“吾受冤狱充配辽阳,二役不仁,欲诛吾命。吾暗逃此,又遇蟒行,不得已而借巢避之,望祈灵鸟指吾去路。如得生还故里,肺腑铭恩。”二鸟闻言,若已知之,彼鸟首向树西,点额者再。三缄曰:“灵鸟嘱吾西行乎?”鸟鸣一声,若应答:“然。”三缄又告曰:“吾腹馁甚,如何能到旅舍?”此鸟出巢,衔果数十枚,置于怀内,三缄曰:“是果可食乎?”此鸟点额者又三焉。
  三缄食毕,叩谢下树,直向西去。茂林刚尽,复入芦花,转转旋旋,觉得路途似来时所经过者。正奔走间,遥闻人语声急,由人声处而来,则前之旅舍也。三缄欲入,恐二役尚在此间,乃舍后盘桓。经半日,日将西坠,始入其门。旅主惊曰:“尔前之逃犯乎?”三缄闻得“逃犯”二字,战栗不已。旅主曰:“毋惧,毋惧,解役已回都矣。皆尔祖宗有灵,能知逃避,不然焉存性命以至于今。”三缄拜谢曰:“吾知逃避,皆翁所教也。”旅主曰:“吾乌教尔?”三缄曰:“初至之夕,二役入厕,商诛吾命,吾窃听甚悉,苦难脱身。突闻翁妪闲谈,言及逃路,遂乘二役卧熟,向舍右逃之。然所行地面,概属芦干,尽一日之力,旅舍全无。傍晚时遇二黑蟒,一逼于后,一截于前,骇甚,向北狂奔。奔约里余,巨树当道,吾梯而上,有巢如室,犬卧其中。次日,二鸟飞鸣来巢,吾跪祝之,鸟指去路,下树西走,不意又与旅主相见焉。”旅主讶然曰:“先人传说,花仙洞中有巨蟒,古杨枝上有灵鸢,二物善能伤人。尔遇之而不为害,尔宗尔祖积德必厚,否则不死于役,断死于二蟒、双鸢矣。而今解役已去,尔何归乎?”三缄曰:“愚意依翁驻此,俟罪满后乃回都中。”旅主摇首曰:“此系朝廷解犯要路,倘被他役查得,如之奈何?”三缄曰:“是地既不可居,吾又焉往?”旅主曰:“不如竟入南关,关内罪犯甚众,尔无解役,自少盘查。如或关吏问时,只言奉父母命来视兄弟。将关混过,秦岭以外皆属异域,谅无拘束也。”三缄得旅主计,暂驻一夕。
  晨起早餐后,旅主为之裹糇粮焉。三缄跪地辞行,惨切之情,见者堕泪。旅主曰:“吾与子备有糇粮,可敷两日用度。过此两日,已到南关,虽无中华米谷之食,而荞颇丰熟,不至啼饥。”三缄接过糇粮,以银予之。旅主曰:“吾见子情甚惨切,暗为悲伤,此粮特以送君,一丝一毫吾不索也。”三缄再三告谢,竟向南面而去。孤身独自,苦不可言,兼之秋去冬来,冷气凝冰,朔风刺面,足僵手拎,更见情伤。三缄抱着哭面愁肠,徐徐进发。行至午后,腹已馁矣,解开糇粮布袋,取而吃罢,掬水饮之。忽遇二人形貌不善,见三缄而问曰:“尔属何地人氏,在此胡为?”三缄曰:“因兄得罪,充配辽阳,双亲命吾前来一省耳。”二人曰:“且诉尔兄名姓,实系何年得罪,由何省何府何州何县发配,吾必知之。”三缄诳之曰:“兄弟郝有思,由都起解,已四载矣。”二人曰:“本关中罪犯极多,一时不能尽悉,吾等亦解犯来此,兹已交过,要回都下,奈银钱甚少,路费不敷。仁兄万里省亲,随身白镪必重,祈借一二,他日回都相付,决不食言。”三缄曰:“行路之人,能带几许。”二人曰:“休得推辞,好好借贷则罢,否则吾必搜汝。”三缄闻言不合,抽身欲行,二人各执佩刀,扭住三缄,绳勒其喉。三缄气无所伸,已梦入黄泉矣。二人搜得银两并及糇粮,直向前途欣喜而去。
  三缄魂魄无依,遍处荒窜,窜至阴阳界,为界官所见而止之曰:“尔首祥光发现,必非凡品,可立于兹,待吾交递森罗,以候定夺。”言已,行文五殿;五殿即饬界官导至,一一详询,知为紫霞门徒虚无于所化之三缄,遂遣驻节厅仙童飞禀紫霞。紫霞至,森罗出迎入座,当拟三续之魂交之。紫霞来到三缄死所,解去喉绳,以灵丹纳入口中,仍使魂还躯壳。归至天半,得遇清虚真人。清虚曰:“三缄既入迷阵,受兹磨折,谅已知悔,何弗提至清闲之地,以便传道,而为阐道用乎?”紫霞曰:“尚有待焉。”清虚曰:“如何?”紫霞曰:“不使之磨到极处,其心易为名利诱也。”清虚点首曰:“世多磨人术,其心要坚固;迷阵越加深,终无归真路。愈磨性乃坚,不磨炼未熟;紫霞待弟子,恰似培花树;他年道阐明,长受仙家福。”偈已别去。
  三缄自得紫霞解救苏来,知银粮两失,大哭弗已。哭已而思,其身空乏,欲进不可,欲退不能,想思逾时,计无所施,只得惨惨凄凄,又望南关而走。未几,夕阳在山,烟迷四野,三缄无所归宿,坐于大樟树下,甚恐虎狼来往,为彼吞噬。于是梯樟而上,冀如雀巢之居。刚上半矣,忽见前面隐有人行。
  三缄速下,伫立以待。及其人近,乃一老叟。三缄询曰:“翁何往?”老叟曰:“锄云而归耳。”三缄曰:“吾欲借宿翁家,不识翁肯容否?”老叟曰:“失路谁无之悲,借宿亦常有之事,特恐蓬庐湫隘,不肯驾止高人。”三缄曰:“翁太谦矣。小子恩沾止宿,他年如脱苦难,稍获寸进,必有报焉。”老叟曰:“止宿一宵,何堪言报。”遂导入第,款以酒食,然执盘箸酒器者,惟少女一,以外无人。此女貌美如仙,常常目睇三缄。
  三缄俯首,不敢仰视。饮毕,老叟曰:“夜深矣,君可就寝。但寒家人数无几,室仅两榻,吾与相公同卧,老妻与吾女共卧。相公远来,休得见笑。”三缄连称不敢,随叟入室。老母笑曰:“相公青年,吾女亦少,不若配为夫妇,长住于此,免使朝日奔驰。”是时,三缄穷无所归,又见此女不逊杏娇、桃婢,慨然诺之。老叟喜,整顿衣冠,焚香秉烛,二人成礼后,携手入榻,相抱而眠。次早视之,仍在大樟树下,所抱者一枯朽树头也。三缄知为鬼弄,面带羞容,俯首前趋。
  俄而南关在望。三缄到此,无银换食,将衣易之。暂住二日,熟视关中风景,难以栖身,整整精神,竟投秦岭。是岭地势奇险可畏,三缄谅难久住,不觉思亲急急,伤及肺腑。负疾难行,遂于路旁卧以待毙。



                        


第十五回    遇杜公山亭养疾 逢匈奴塞外看羊


  恰遇杜公自南关归,见路旁卧一少年,几为雪厝,怜而问曰:“少年奚自,胡不避风雪而卧此间?”三缄气息奄奄,弗能相答,惟两目垂泪而已。杜公扶之,起而复跌者累累。公计无出,负之而去,或数武一息,或数十武一息;缓缓负到亭内,横置于榻,覆以羊毡。卧至夜半,微微转动而不能语。杜公急温以火,三缄为火气所暖,始呻吟焉。
  杜公曰:“少年饥乎?”三缄曰:“饥甚。”杜公予以荞饼。
  三缄食半,难于下咽而止。杜公曰:“欲饮乎?”三缄曰:“思饮久矣。”杜公即以汤进。三缄连饮数盏,觉胸内开阔,望杜公而泣曰:“吾因犯罪充配辽阳,途被抢掠一空,饥寒交迫,以致疾生意外,倒卧路旁。不料公抱仁慈,拯吾于水火,此恩此德,肺腑铭之。”杜公曰:“举手之劳,何堪挂齿?”三缄曰:“得公垂救,当知公名,他日还乡,以好尸位而祝。”杜公曰:“吾杜姓,名入词林,官居内阁。因自不知谨,怒触天颜,谪贬辽阳,受罪三载。屈指以计,今犹在二载之中焉。”三缄曰:“如是,公与吾实属同病者矣。”杜公曰:“尔亦词林学士乎?”三缄曰:“吾举李氏,贱号三缄。初举孝廉,出宰昆明小邑,亦由经济无术,而谪辽阳耳。”杜公曰:“尔罪定几载?”三缄曰:“与公数同。”杜公曰:“吾以老朽残躯,死不足惜,尔年甚少,罪满日不过三旬,尚可展翅飞腾,为国家梁栋之用。”三缄曰:“名场味淡,永不作是想矣。”杜公曰:“凶现前者后必吉。以子年华正富,何受批区区挫折,即易初心?然当此灾疾临身,一概愁肠,切毋怀抱,俟疾愈后,听天安命,自有云开见日时也。”三缄曰:“公言固是。但吾身空乏,无有半文,来此僻壤穷乡,食从何觅?”杜公曰:“吾囊甚富,尽可用资二人。所虑者此地绝无粟米,食惟荞饼,肉仅牛羊,盐虽有而价昂,且甚稀少。吾历过一载,兹已惯焉,公子初来,恐难裹腹。”三缄曰:“得公活命,如疾能愈,何嫌粗食?”言谈至此,疾又加增,呻呤之声直达亭外。日复二日,鼻息如丝。于痛苦稍停时泣向杜公曰:“吾死后,祈公厝于高埠,首向都中,俾吾乡井常望,慰此幽魂。以桐芦二枚,置诸左右,俾吾没去,不忘丧居父母。”杜公闻之,感伤不已。
  自是疾愈沉重,三缄无复再生之想,杜公亦抱得毙而厝之恩。
  紫霞真人身坐仙府,瞑然一会,吁复礼子而言曰:“三缄贪名受谴,充配辽阳,今在秦岭山亭,得疾将死,师特命尔持丹举之。”复礼子领命,乘云竟去。顷刻已到秦岭,奉头按下,在山亭外持丹叫售,杜公闻得,呼买声声。复礼子不疾不徐,来至亭内,询曰:“老翁呼买灵丹,所医者谁?”杜公曰:“吾友耳。”复礼子曰:“所患何疾?”杜公曰:“充配之人,有何别症,其源总由于内抱伤感,外受风霜焉。”复礼子诺,假至榻前诊视。诊毕,以丹予之。杜公谢金,不受而去。归至仙符,拜见紫霞曰:“师以灵丹活及三缄,弟子观三缄容貌,深黑少紫,晦气正甚。即使疾愈,恐挫折犹不止斯。”紫霞曰:“吾有一偈,尔谨记之:前劫凡人骨,知将仙道入;幸已得成真,又被红尘误。白玉不勤磨,焉能成好物?雕琢既深深,永享天仙福。”复礼子默会其偈,拜辞而退。
  杜公以丹纳入三缄口中,复以温汤徐徐浸下,一时腹如雷吼,神色转变。杜公喜,暗思此疾当不至死。
  久之,三缄又在榻大哭失声。杜公忙揭被询曰:“公子何事悲啼乃尔?”三缄又似瞑目,安卧如初。易一时,复大声呼曰:“饶了,饶了!”询之,哑然如前。竟至天晓时,忽然掀被起坐于榻,呼杜公而言曰:“吾昏愤之际,似从此地逃归都下,隐身而行,直入梁公子府中,得会父母,抱头大哭。哭已,父曰:『自儿谪贬辽阳,吾与尔母只想生不晤儿面,死不见儿尸矣。讵料今日又得相逢,此皆祖宗有灵,神天默佑也。』言犹未已,梁公子亦至,见吾携手,且泣且言曰:『尔罪未满,归系逃犯,须宜隐身,毋令人见。』予诺,从此朝日在府,未尝一出。秋中佳节,不堪纳闷,意欲出府游玩,以遣愁怀,又恐都城耳目甚众,倘被上衣知得,获罪更大。思前想后,难禁闲游之心,不觉不知,已出府外。刚到东街之半,正遇二解役对面而来,见吾呼曰:『逃犯在此,可速拘之。』吾见其势凶猛,抽身欲逃,早被街邻四面围着。二役将吾扭定,直投兵部衙门。吾跪地告饶,不允。及到兵部,二役禀之上衣。上衣登堂,大骂不已。骂后,命刀斧厉卒,推出衙前,拥至演武场,持刀加项。吾正狂呼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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