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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她觉得他已经比大多数祖居此地的人更象这座大城的居民。
她知道他很累,所以她一直在尽力争取做一个好妻子。甚至他不想要小孩,她也能自然
地接受。想起来,孩子也许就象世界上许多被人渴望和讴歌的事物一样,“无为有处有还
无”。
从前她喜欢让男孩周均陪着在雨中散步。但现在,男孩已经是她结婚快五年的丈夫,夏
季的暴雨使他迟归,而她只能在长长的夜里守着电视不停地换频道。
突然间她的手指停止了按动摇控板,本市新闻在播放一组洪水的可怕镜头,一具尸体被
从水中吊起。播音员略带悲痛而不失坚定的声音在解说:“暴雨造成了我市西山区多家单位
和居民受灾。受灾最严重的竹山地区降雨量高达309。4毫米。百年不遇的暴雨冲垮山腰的五
座鱼塘,造成山体大面积滑坡。山洪挟带巨大的山石和树木将山下的市无缝钢管厂的地下排
洪道堵塞。无处渲泻的洪水上午六时许冲破排洪道的钢筋混凝土盖板,在短短的十多分钟内
淹没了全厂。”屏幕上出现了巨大的地下排洪道的资料镜头,学理工的林慧估计它的截面积
至少在3米×3米以上,不禁为之震惊。
“目前大雨已基本停歇,但市无缝钢管厂的水、电、气供应仍未恢复,价值达五亿多元
的管加工车间设备还浸泡在泥浆中,大量的产品被无情的洪水冲走。据有关部门初步统计,
竹山地区已有三十一人失踪,其中有十九名是无缝钢管厂的职工。”画面从远到近地拉回,
展示着无缝钢管厂的大门,门口翻覆的大客车,和一个喊叫着的强壮男子焦急的面部特写。
看得出来,这组画面是远远地从一个安全的地方用变焦镜头拍摄下来的。
“灾害发生后,市委、市府和西山区的主要领导都亲临现场组织指挥抢险,社会各界也
伸出了援助之手,”林慧注意到先出现的市长和市委书记的镜头是傍晚拍的,摄像灯光把他
们的湿雨衣照得很亮,而后出现的一些她不认识的官员模样的人却是在白天的光线下忙乱地
商议。“据悉,西山区财产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已于今日上午进厂察看灾情。这是本台记者
报道的。”
看完电视新闻,林慧在黑暗中倚着沙发呆坐着,屏幕上闪烁的光亮映得她的脸一会儿红
一会儿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如梦方醒地起身打开客厅的电灯。
她转到电影频道,这里正放着广告。一部不知道名字和情节的故事片即将开始。她深吸
一口气,抓起茶几上的电话。
7月11日 星期三
“7.9”暴雨使西山区财产保险公司承保的八十多家企业和数百户居民家庭受灾。两
天来,四十多人的公司只有五个人留守,其余的职工全都拉上了战场。各小组的定损权限再
一次扩大,达到了8万元,距支公司的最大核赔权10万元只有一步之遥了。经初步汇总,
估计损失超过10万元的有13家企业;损失总额将突破600万元,这个数字不包括目前还
无法预料的无缝钢管厂的损失。
前天中午,在向市公司财产保险处电话报告灾情时,周均对冯处长说:“我们正在无缝
钢管厂里,看来损失惨重。刚才邓经理已经同黄总通过话了。只要水稍退可以进场,我们马
上再和你们联系。”
今天一早,邓轩带着张宏宽、周均、王洋和顾晓羽再次赶往无缝钢管厂。天已彻底放
晴,太阳又开始炫耀它的威力。
由于厂内主干道被从地底下掀开毁坏,为了避免在厂内堵车,阻碍施救,所以一切外来
车辆都不准进入厂区。邓轩一行汲取了前天的教训,下车之前就把鞋袜除去,换上塑料凉
鞋,然后毅然决然地踏进水中。
水已大为减退,公路的路面上铺着一层约二十公分厚的湍流,脚一进入,水花就冲上膝
盖,五人的短裤也被打湿。深一脚浅一脚地拖动步伐,居然很快就来到了厂部办公楼。顾晓
羽把照相机牢牢抱在胸前,吃力地跟着大家。
许厂长不在他的办公室。厂办公室雷主任,一个秃顶的鼓眼老头脸朝着周均说:“许老
板两天两夜没合眼,刚才被大家押到隔壁会议室让他躺一会儿。你们先请坐。”
邓轩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情况。他今天带着一张50万元的支票和业余摄影家,准备了
一篇声情并茂的慰问腹稿,预备在将预付款亲手交给许厂长时发表,此时的他就象那支早就
憋足了劲要破除恐韩神话的国奥队——默迪卡体育场灯火通明,而比赛被推迟了整整两个小
时。
平时精明干练的雷主任似乎丧失了察颜观色的基本素质,他自顾自地讲述着惊人的故
事,“前天早晨那水啊,一个字:邪。管加工车间的九个小伙子一下子就冲得没影了。交通
车送完夜班工人刚回厂门口就给掀翻了,还好车上没几个人,窗玻璃也都关着,那司机可给
吓坏了,这会儿还在家说胡话呢。”
周均问:“车间死的都是当班工人吗?”
“是啊。五个正式工,四个临时工。”
“现在发现几具……几个了?”
“两个。其他人多半要等下游大石桥水库排干以后再找了。”从竹山到大石桥之间蜿蜒
流淌着一条叫做梨香溪的小溪,从名字上推测,多少年以前,它一定真正地美丽过。
雷主任咳嗽一声,接着说:“这不,昨天几家死者亲属围着许厂长闹了一宿,好容易初
步答应了他们的条件,把打捞、追悼会、抚恤金、丧葬费、子女读书就业这一摊子事儿差不
多谈完。刚才接到局里的电话,要求再找到尸体立即送市殡仪馆火化,不得在厂内或家中停
尸,许厂长一听就急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唉,要说那几个小伙子也真可怜,最大的才二
十四五岁,有三个是本厂老工人的孩子,有五个没结过婚,结了婚的里边有一个孩子才喝了
满岁酒,有一个老婆刚怀上。那几个临工全是农村的,家属还不知道呢。”
“电视上说厂里有十九个人失踪,还有十个是干什么的?”
“咳!别信那帮记者的!除了管加工车间的九个人,咱们厂就没有了。其他都是厂门口
一家个体印刷厂的,他那工棚是单砖砌的,水头一扑,轰地就倒了,听说连老板也压在里头
了。”看得出雷主任仍然心有余悸,“平时六点钟,咱们厂的退休老头儿老太太喜欢在厂门
口边上那块空地上扭秧歌,要不是昨天雨太大,谁知道会怎么样。”
保险公司的人都没有接话。在脆弱的生命和沉重的死亡面前,他们也唯有不置一词,沉
默着摇头叹息。
雷主任和财务部王部长领着一行人离开办公楼往厂区走去。排洪道爆顶的范围足有四十
多平方米,从这个大坑里翻腾而出的喷泉仍有半米高。顺黄黑色的新生河的主流而下,经过
前天攀绳而过的侧门,沿途随处可见过水的痕迹:倾倒在地的叉车、被树干挡住的燃油桶、
泥浆、怪石、树枝、竹根、塑料袋、破衣服,甚至还有几条青白僵硬的死鱼。顾晓羽手中的
照相机快门不停地响着。雷主任、王部长不时提醒邓轩一行留意脚下。王部长是一个身材保
持得令许多同龄人羡慕的中年人。受年龄概念模糊化之益,他去年入选了市冶金局后备领导
干部人才库。用他自己的话说,“当初讲老中青三结合的时候就泛青了,怎么二、三十年过
去,我还是青菜一棵,而且老属于储备阶段呢?——没准是一棵妖精菜。”从此以后,大名
王庆尧的他,正式在厂里被唤作“清妖”。
此时的清妖停在管加工车间的西墙南端介绍说进车间原来有东、南、北三道大门。洪水
由南门扑进来,从东门流出去。北门倒是能进人,但到不了受灾最重的南边,因为车间中部
已经被砂石隔断了。他最后摇头苦笑道:“只有从这窗户爬进去了。大家千万小心。”
周均从积水中抓着窗框站上窗沿,探头往拆掉了一幅窗框的车间里一望,顿时傻了眼。
里面是一片真正的河滩地。乱石、泥砂堆积到距窗台仅一脚背的高度。左侧成捆堆码达一人
多高的钢管被泥浆包裹成巧克力的模样,迎面原本气势雄伟的干燥炉只光秃秃地露出约一半
炉身,一米多高的炉架和炉架上的炉基部份全都被深埋在地下。坚实的河滩呈扇面覆盖了近
一半车间,象一头奇形怪状的海怪盘踞起伏。肮脏黢黑的巨石堆间,无数条细水在潺潺流
淌。腐烂和死亡的强烈气息扑鼻而来,混和在机油味中,让人无法呼吸,也失去思想。
周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窗沿下到乱石丛中的,他只是机械地、恍惚地依次落下双足,
踩在一根横躺着的枯树粗大的枝干上,没有发现树干竟然纹丝不动。
他就这样呆呆地立在这间曾经宽敞明亮、布满精密机器和锃亮的钢管的大车间的一角,
置身于以前绝不曾预想能够停驻的空间位置,面对着大自然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不经意地纤手
一拂留下的废墟,深深地、绝望地感受着一种冲击和感撼,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天对地的
敬畏。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女孩子的惊呼,他下意识地侧身向后伸手。仿佛人从梦魇中惊醒时的
那一伸手,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想抓紧、接住,还是要推开什么。当他的手空无一物地又荡回
身前的同时,他的头转向窗户的方向,刚好看到顾晓羽圆睁的双眼。
没有人发现他伸手的动作,包括顾晓羽也惘然不知,但这一瞬间,周均感到自己象做了
一个每秒48格的超慢分解动作,他在这种失去时间的感觉中找到了时间。
一行人面色铁青地由窗口爬出,周均落在最后。他想,从窗户进出的除了小偷和情人以
外,今天又发见了第三种人。拉着窗框钢条回头望一眼,正要作势跳下时,他又想,如果现
在从窗户位置开球,自己发软的脚显然不能把皮球踢到河滩地之外。这距离少说有七十米,
让德甲英超来试试或许有戏。
邓轩再次提出拜见许厂长。于是,在厂部办公楼会议室,他把50万元的支票郑重地交
了出去,并握住许厂长被虚汗浸湿的手庄严地承诺,西山区保险公司一定迅速展开事故理
赔,严格按照《保险法》的规定,认真履行好保险合同的补偿义务。“今天送来的50万元
只是首期预付款,根据刚才初步查看现场的结果,我们回去以后立即再调资金进行第二次预
付。请厂长放心,并请转告全厂职工,我们双方的友谊和合作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
许厂长表示感谢。断续的短句从他嘶哑的喉间费力地挤出,但听得出来,他的感激之情
是真实的。最近三天,除了各级领导叮嘱他要积极自救,检察院等有关人士进厂调查排洪道
堵塞是否为忽视安全防范的责任事故以外,真正实实在在能为厂里解燃眉之急的资金,这是
第一笔。当他的右手食指软弱地伸出,配合“第一笔”这个词的时候,闪光灯一亮,顾晓羽
及时地抢到了镜头。邓轩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周均,接着说,“小周同厂里打了多年
交道了,公司决定派他驻厂专门负责处理这次洪灾。这样厂里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可以很方
便地告诉我们。当然,直接找我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