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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长脸上堆了笑,手上捧了只夹满了纸张的文件夹。
“您就是叶小舸同志?”
他抢上来和他握手。
“早就听说过,可就是没见过。”
小舸客气地和他招呼了,把他们让到书房里。
科长在他面前摊开文件夹,在一张表格上的某一栏中用笔做了个记号,抬起头来看定他。
“是这样,您也知道,现在国家机关正在进行住房改革,咱们单位也不能例外,职工现在所住的机关的房子都得自己掏钱买下来,今后产权就归自己了,而我们也就不再收房租啦。”
小舸看他那一本正经地宣传政策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您直说吧,象我这样的遗属,机关怎么安排?”
科长脸上依旧带着不咸不淡的笑。
“您的情况比较特殊。老书记去世后,您家里就没有人在机关工作了,而这回的房屋改革是针对在职或离退休职工的,您这样的已经属于社会上的住户,就不能再享受国家对职工的优惠政策了,所以,……”
他看看小舸,有些为难的样子。
“说吧,文革时,我才十岁就被扫地出门了,没有什么受不了的!”
小舸已经明白二十多年的时间足够把父亲的那点余荫淡漠。
“我们考虑到群众的意见,还有咱们是政府部门,不是房地产公司,既不能违反政策不搞住房私有化,又不能象房产公司那样卖高价的商品房,所以,……”
他喘了口气,给自己壮了胆。
“所以,我们研究决定,象您这样的社会户就不能再住机关的房子啦!……”
小舸盯了他的脸,很想问问他,去世的职工和离退休的职工有什么区别,既然都已经不再为国家工作了,难道死人的功绩就可以一笔抹煞,而活着的,不论功过则都该歆享国家的优惠政策?他不会计较一套住房,他还有能力去买上十套这样的房子,只是有口气顶在心头,让他忿然。活着的人可以用了手中的权,把连原子还不是的孙子结婚用的房子都准备好了,而死去的竟然会把装了小匣子的骨灰负在无家可归的子女的背脊上,不得安宁!
“我们也考虑到象您这样的住户的具体困难,所以给您一个月的期限,并不是马上让您搬。……”
“你们还挺有良心的!”
小舸忽然大笑起来,把科长和他的部下们吓了一跳。
“哪里,哪里!”
他不好发作,在机关里,自从他坐上了房产科长这把含金量极高的交椅,还没有人敢这么挖苦他呢。但今天他在来时已经再三提醒自己要忍耐,不只是因为今天打交道的对象曾经是这所机关大院的“第一公子”,而且他一向听说对方绝对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犟种,搞不好因小失大,他已经私下答应了的给自己送了厚礼的那几位买不到房子,还不得把他举报了!
“您这样儿的大款,其实也该去住住高级公寓,洋房别墅什么的了,就这破房子,多失身份哪!”
他讨好地递了烟给他。
一个月工资不足一千的科长,抽“中华”?
“再说,就您停在楼下那辆车就值一套三居室。……”
“你怎么没问问我那辆车是不是偷来的?”
小舸打断了他的话头,烦得不成。
“别白话了,该干么干么去吧,我对这大院还没有那么深厚的阶级感情!”
科长们心中窃喜着走了,他听到他们在楼梯上按捺不住地笑。
碧寒走了,成坚、亚青,甚至老子曾经也做过总务处副处长的金桥也早就离开了这座留下他们儿时欢乐和眼泪的机关大院,可当他对那个科长说他对这儿没有“阶级感情”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没有说真话。这里留下了他太多太多的幸福和苦涩,现在却又一次把他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可以买下一幢让那个科长再受十年贿也望尘莫及的花园别墅,却买不回这里收藏的他的情感。
这两间有时他还会感到压抑的小屋,今天却是这样的暖,这样的亲。
他在这里病了,却终于没有机会在这里死了。
整个一个下午他都缩在沙发里想这套房子和这座大院多年来对他的抚慰,却把它们留在心头的创伤淡化得无影无踪。
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恋爱,在这里成熟;在这里他送走了英年早逝的父母,却又得到了端木琛一家加倍的爱怜,碧寒把她做为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给了他,还有那每个女人的第一次,……这里教会了他很多,让他在商海的沉浮中有了别人不及的自救能力,让他在十五年后还能直面当年,还能把心交托给这座生养他的城市,这一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的存在。而今天,它们却要离他远去,再也不属于他了。
墙上父母的遗像笼在渐起的暮色中,静静地望着他,没有怨,也没有悔,他们将走下这面依托了二十多年的发黄的墙壁,随了儿子到一所也许豪华无比的别墅中去享他们生前不曾享受过的奢华,他却看出了他们的不安,静静地写满了脸。……
3
蒋璇璇到一家很有名气的美容院做了头和全套的皮肤护理,虽然明天才是结婚的日子,可怕时间赶不及,她只得提前装束起来,今晚怕要捧着脑袋睡觉了。
未婚夫把她送到美容院后,又忙着去婚庆公司租婚纱和礼服,然后要回他自己的宿舍去准备,虽然,他和她结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那套两居室的住房的诱惑,但他还是要了面子,坚持婚礼应该在男方的住处举行,以免有“倒插门”的嫌疑。
妈妈的发型引了园园的兴趣,多少冲淡了他心里的不快。
他不会再离家出走了,可让他就此接受那个毫无幽默感可言的白胖胖的男人做继父,他却依旧不情愿。没办法,嫁人的是妈妈,不是他。
妈妈坐在床上做着永远做不完的结婚前的准备工作,园园伏在桌上,把老师留的家庭作业看了好几遍,手里的铅笔被他咬得烂了屁股,却没心思去写。
妈妈明天要结婚了,他要有个胖子爸爸了。
“妈,我饿了!”
他冲着专心致志的妈妈嚷,其实他肚子的饱饱的,什么都不想吃。
蒋璇璇看看儿子,有看看表,快六点了,她有些歉疚地对园园笑笑,放下了手里的活。
“乖儿子,妈不好,妈这就给你做饭去!”
妈妈为什么要嫁给那个胖子呢?爸爸是多潇洒的男人啊,可他不要他和妈妈了,他有了一个新家,还给他生了个小弟弟,妈妈会再给他生个弟弟吗?也会那么胖吗?为什么她不嫁给小舸叔叔?听妈妈说过,小舸叔叔也没有结婚,那个胖子每回都为他和妈妈去看小舸叔叔大发脾气。
妈妈把晚饭端上来的时候,园园痛苦地发现又是速冻饺子,自从妈妈忙着准备婚事以来,他已经怕了速冻饺子了。
“乖儿子,园园,等过了明天,妈妈再也不让你吃速冻饺子了!”
蒋璇璇看着儿子那一脸的痛苦,哄着他。
园园不说话,用筷子敲着盘子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小舸叔叔从不给他吃速冻饺子!
妈妈今天真漂亮,自从爸爸离开他们,她是第一次这么用心地打扮自己,却是为了那个厚皮厚脸追着要做他爸爸的胖子。
他把盘子敲得更快,更响。
“园园!”
妈妈终于忍不住了。
园园桀傲地和母亲对视着,一脸的不屈不挠。
蒋璇璇心头一懔,又想起他上次的离家出走。
她的脸色和缓下来。
“乖儿子,你不爱吃,妈给你煎荷包蛋好吗?”
园园的眼里淌下泪来。
小舸来的时候母子俩已经吃过了晚饭。
蒋璇璇很尴尬地把他让进屋,自从上次在他家被他用那样赤裸裸的目光盯过之后,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她就感到浑身的不自在,现在又面对了他,她的心慌得不成,暗暗抱怨未婚夫非得在这个时候去租什么婚纱。
“坐。”
小舸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
园园伏在他耳边在讲悄悄话。
“吃过晚饭了吗?”她问。
实在找不出什么不那么俗的话。
“嗯。”
他把给园园买的巧克力拿出来给他吃。
“没想到你今天来了。”
她在他对面的一只园园平日坐的小椅子上坐了。
“明天找不到大夫,只有新娘!”
他把热辣辣的目光射在她脸上,今晚是他最后的机会。
她垂了头,不去看他的眼。
“小舸叔叔,谁病了?”
园园瞪大眼睛。
“我。”
小舸摸摸他的头。
“真的?”
园园在沙发上跪起身,伸手去试他的额。
小舸把他揽在怀里,眼睛红了。
“你不该到这儿来找大夫,因为她已经有一位病人了。……”
她的发式很美,头顶上却已有了几根掩不住的白发。
“我挂号挂晚了。”
他苦笑着。
她也笑了,却也不甜。
他从兜里摸出那只精巧的小盒子,托到她眼前。
“什么?”
“一件新娘必备的小玩意儿。”
她接过盒子,轻轻地打开,钻石耀了她的眼,她的脸惨惨地白了。
“……”
她挺拔的白晰的脖子痉挛了,无言。
园园盯着妈妈手上托着的盒子中闪亮的戒指,惊叹不已。
“真漂亮!小舸叔叔给妈妈买的戒指真漂亮!”
她在儿子的惊叹声中意识到了一切,手中的戒指烫烫地灼了手,她不能接受这份荒唐的礼物,一个新娘,在婚礼上戴着另一个男人赠送的婚戒?
她合上盒子,送回他的面前。
“?”
“我没有能力治好你的病,怎么能收诊费呢?”
“不!”
他望着她的脸,没有去接。
“虽然你没有收治我这个病人,却给了我一剂,很见效的药引子。”
她摇摇头,把盒子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我不会接受你的任何礼物,除非你找到治好你的病的大夫!我感谢你对我和园园所做的一切,可我不是一个适合你的大夫。”
他拿过面前的盒子,弹开盖子,把戒指捏在手上,那枚钻石在灯下闪出一滴淡蓝色的泪光。他把它套在自己的小拇指上,对了光细细地看。
蒋璇璇的眼里竟然也有钻石般淡蓝的光。
她把他送到车前,站住。
他对她宽厚地笑了。
“再见,大夫!”
“不是你的!”
她也笑了,有些醉人。
“我是第二个挂号的,”
他开了车门,回头对她说。
“如果有一天,你的病人痊愈了,别让别人‘加塞儿’!”
她没有作声,也没有伸手让他握,站在那儿,静静的,眼里有星的光,还是钻的光?
明天,她就是别人的新娘,所以,今晚的告别,没有握手。
一个有医德的大夫才会把救治不了的病人推出门去,不是吗?
第四十一章
庸俗和高尚
原本是一对
孪生的兄弟
当他们并肩的时候
没有人可以轻易地
辨认
1
家的概念在中国人眼里似乎更多的是一所房子的概念的外延。家可以没有配偶,子女,乃至父母,但绝不能没有房子,不论这房子的大小,新旧和是否属于它的居住者。没有了房子,中国人大多会异口同声地说“我没有家”。
现在,他即将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