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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七年了。
你现在在哪里?
八月酷暑难当,到了上海,他立刻叫了辆黄包车来到方家大门口。幸好方家房屋健在,那里面的人呢。大扇的铁门敞开着,他抱着一颗起伏不定的心走到屋门前,叩响了房门。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
“你们家少爷呢,方宗宇?”开门的是阿诚,苏隐常记忆犹新。
阿诚的神情有些惊愕,很快恢复常色道:“大少爷,少爷他现在在警局。”不清不淡的回答,仿佛这些年什么都没变。不可能,怎么可能!
苏隐常急着追问:“他现在,还在为那个日本人办事?”
阿诚也没请他进屋里坐,也不肯多说:“少爷的事情我不是太清楚,他只吩咐过,如果我看见大少爷来找他,就一定要请你走。”话音刚落,屋子里走来几个人挟住苏隐常的身子,按着他往外拖。
苏隐常使劲儿地挣扎,嘴里喊着:“放开我,我要见我弟弟!见不到他我是不会走的!”身体不停地摇摆,嘴里大声叫嚷,突然怔怔地看着按住自己身子的那几个人,眼眸子朝阿诚望去,惊慌失措地问:“难道他已经死了?不会的,不会的!”头不断地摇动,失心疯般甩着身子。
“你们在干什么?”富有磁性清朗的男人声音,头顶突然一阵沉默,身子被松开。苏隐常背对着那个人,眼睛凝视着地上的草坪。心里急切盼望那个人再开口,却又怕听错了声音。
苏隐常慢慢地将身子转向背后,眼前一晃,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
七年不见了,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多了几道皱纹。
不,他瘦了。
他的眼睛凹陷的更深了。
弟弟,你一个人很辛苦,是不是?
七年不见,我们不是应该快乐地相认吗,可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竟是这样的气氛?明明只有我们兄弟两就够了,为什么那些不相干的人还站着?
方宗宇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袖口被高高卷起,他缓缓地向苏隐常走过去。在离他一米距离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
见苏隐常讷讷地站着,他也没再说什么,管自己进屋,嘴里吩咐:“你们都先下去。”
什么意思?当我不存在?苏隐常回过神来,跟着方宗宇的步子走到了屋子里,尾随他上了二楼,方宗宇走进书房,拉开窗边的椅子很是悠闲地坐了下来,脸上面无表情看着眼前浑然不知怎么回事的哥哥,两条腿搁在桌子上,挑衅地说:“大哥,七年了,难得你还记得我们当年的兄弟情谊。我很感动。但是,你怎么还像以前那么笨!七年了!什么都变了。”
苏隐常不卑不吭:“子鹏都告诉我了。”
方宗宇两手一摊反问:“所以我说你不要再那么天真了!你跟子鹏多少年没见了,他是生是死你知道么?”
苏隐常一怔:“子鹏死了?”
方宗宇放下双手讥笑:“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一丝悲痛闪现于他的眼眸之中,不过,很快又被无情的刺冷锋利替代。
苏隐常眼眶湿漉漉的:“弟弟,你们不联系我是什么用意,难道这些年我还不明白吗?这几年来我反复地想,想我们的过去。还有,你知道吗,阿宝都十岁了,看到他我居然也会想起你,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叫我把上海的叔叔平安带回去。也许就像你当年知道我们父母的事情那般,他多坚强,坚强的不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但是无论怎样,他都知道,我们相依为命,缺一不可!”
方宗宇仍旧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悲怆样,冷冷清清地说:“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又何必再提起。你走吧。”
苏隐常任由眼泪如开了闸的龙头那般一泻而下:“你难道不想我?不想抱抱我吗?你还要放烟火给我看”语气被突然加重,一支箭一支箭射过去直刺对方胸口:“还要再穿着你那身炸药的衣服吗!把我推出去你就自在那么开心了?方宗宇,你真傻!你以为自己多伟大!到头来不是依然被我们看穿!还在我面前装什么装,我真觉得你可怜。”
“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伟大,我知道,你是在激将我,你放弃吧!”
“你还真以为自己了解我,明明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跟你在一起那些时光”
方宗宇扭曲着脸脚一放站起身打断他,怒吼道:“你再不走,日本人看见你会把你抓去做细菌培养!林子鹏已经死了,被日本人玩死了!你是不是要我赶你出去才死心?”
苏隐常被面前的人震慑住,脑海里回荡着他说的那些话,吓得步子往后一退:“你说什么?他,他怎么会出事?”
“隐常,我求你别再说了!你走吧!”
苏隐常高铿:“我既然来了就没准备回去了!就算是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块儿!”
“一块儿?现在我身后是一支警队,我前面是八国联军,你告诉我,什么地方容得下你!” 方宗宇威严地挺直身子,伸手来回指着窗口和房门振振有词。
苏隐常几近崩溃地看着眼前被战争打击的男人,幽幽地开口道:“我看得见,你眼里全是我。”
说完,咬紧牙关大步往门口迈,心里嘴里绝望地默念:来拉住我,宗宇,你会来拉住我吧。
似抓住一线生机般,脚步不敢跨得太小,怕他以为自己是舍不得;又不敢跨得太大,让他误以为自己真的彻底绝望。保持着适当的速度,让后面的人足够相信他会走却又舍不得走。
瞬间,后面吹来一阵微风,手被什么握紧,身子一转,倒在了一个柔软的身体上。方宗宇把他按在怀里,淌着泪水的脸,被自己咬红的嘴唇微张着断断续续说:“你真傻,你真傻!还来干什么,我要你平平安安的,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久违的拥抱,脸贴在弟弟的怀里特别温暖,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拼命呼吸,摄取着弟弟身上的气味,那是属于他独特的气味,只是这个人的气味会让自己安心。害怕下一刻就再也闻不到。
再也不会有无谓的怀疑了,他的心意自己了解得清清楚楚,只有这样,两人的感情才是一致的,如同他们的方向。
还不等苏隐常温怀,方宗宇手一紧将他拉到门外,苏隐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知道自己正被一股强力推到门外,当苏隐常惊觉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方宗宇砰一声关上。
苏隐常慌乱地扶着门敲:“开门啊弟弟,你开门啊!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这样!你就不肯给自己,给我一次机会吗!”泪如雨下,身子软得瘫坐在了地上。
屋内的人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他拿起话筒,叮嘱阿诚他们把哥哥安全送上火车。
挂下电话,等待末日来临。
坐在阿诚开的那辆车子里,苏隐常似乎已经丢掉了三魂六魄,只剩下一副空壳子。
“阿诚。”
“大少爷,你叫我?”
“是谁让你这么喊我的?”淡淡的询问,却因为语气过硬,听上去像是责问。随即解释道:“我就是问问。”
阿诚看了眼后视镜中面无表情的苏隐常,顿了顿回答说:“没事,是老爷交代的。”
“你们老爷,他,他死了?”
阿诚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你们离开的前一天。”
“被陈富生的父亲害死的?”
沉默。
苏隐常低下头默哀。脸一侧,窗外的道路被人扫荡过般凌乱不堪,来来往往的人都不像在正常走路,步子是不安的,神情是踌躇心惊的。自己虽然在车子里,却被传染到压抑隐秘的恐怖感。
转过脸继续问阿诚:“因为处境危险,所以赶我走。那现在,是送我去火车站吗?”
“是的。”
“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苏隐常哼笑:“既然我都要走了,你就告诉我吧,现在你们少爷究竟是什么情况?”
…… ……
“还有什么可瞒的?我弟弟是铁了心要我回去,我都躲在杭州七年了,呵,还差现在么?不过我听说日本人要投降了,难道你不知道?”
阿诚终于开口:“自从大少爷你走了之后,少爷一边在帮日本人做事,一边在后援会帮助筹集物资。每天都处在这种状态下,十分痛苦,我们旁人只好看着,最多提醒一下。少爷将老爷生前的私宅借给财政部“劝募委员会”作办公地点,协助发动与组织上海各界力量认购了救国公债。还托人弄到一些军中急需的通讯器材送给□将领。都是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做事,非常艰难。少爷爱国为民,可是明眼却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不去讨好日本人,处境越发糟糕。陈有光被佐藤一枪击毙而死,他们都是冷血,哪有什么人性,一个不顺心的就是死。不然,你当少爷为什么要赶你走。”
苏隐常听得背脊溢出了一层冷汗:“那弟弟岂不是很危险?”一把抓住车子前座的靠背。
阿诚沉声道:“大少爷,我们再这里要比你们那儿情报确切。你不必担心,少爷已经加入□组织,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人暗中保护。只要再熬一阵,我们胜利在望了。”
刚上火车,远处就传来一阵轰响,苏隐常探头去看,一阵浓烟滚滚。
“哎,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我已经几年没来上海了,爸爸妈妈又不肯跟我走。以为我和我家男人有多自在,老人家也太不听话了!”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有什么办法,敌强我弱啊。你们总算家人健在,我两个哥哥被日本人抓去当壮丁,回来啊,知道染上了什么细菌,没多久就死了。”
几个女人围坐在火车上,一声声叹息合着说话声时高时低。苏隐常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下的火车,一路上精神萎靡,还未到杭州,他跳下了火车。
夜里,苏隐常睡在嘉兴的一个小旅馆里,第二天早上醒来,提着行李到楼下买了点心,看见别人手中拿着一份报纸,看得出神。苏隐常凑过去,那个人拢了拢手中的报纸,身后突然冒出个人一把抽过报纸,整了整挺,瞪着眼珠感叹道:“啊呀!又是一个被日本鬼子害死的□啊!”
发觉手中的报纸被人抽走了,连忙转身夺过:“要看自己不会去买啊!”
抽他报纸的人毫不在意:“关心国家大事啊!亏你长那么大两只眼睛。”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说着,走过去推了那人一把。
苏隐常怔怔地走过去,抢过报纸,报纸上有一张大的头像,是牺牲的□员,还有两张是被日本人抓住却没有下落的照片。当眼睛看到两张照片的其中一张时,手一松,报纸掉落在了地上。听不到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汽车声,更是听不到报纸主人的指责声,还有旁边油腔滑调的笑声。
他失了神般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脚下加快了步伐,快速跑到火车站,买好车票坐在候车室里等。手心的票被捏的皱巴巴的,指节都泛白了。就算是静静地坐着不说话,还是可以听见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十二点,他的那班火车来了,跃身进了车厢,闷热感侵袭,身体居然有火辣辣的刺痛感,好不安心。到了上海已经是傍晚时分。他到了方宅,里面根本没有人回应,再跑到警局,才发现警局处长已经不是方宗宇了。街上和昨天来的时候一样,是被扫荡过后的凌乱不堪。
他回到自己以前住的房子,居然已经空置了。在这里,方宗宇带着烟火等他回家,那张写满傲慢的脸上尽不屑的神情,看不惯他随手丢弃烟头不打自招贸然来访,看不惯他被自己误会了却什么都不解释一声不吭地走掉,看不惯他在雨中还按着自己不放,告诉自己,上海沦陷了,却没有陪在自己身边。看不惯他什么都不跟自己商量,自己做主。就是这么令人看不惯的人他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