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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超地盘虽小,名声却大,新近方得中原封为凉州节度使兼河西节度使,光就最新的爵位而言犹在曹议金之上,不过他在凉州的势力实在太弱,孙超的地盘不过是凉州城以及其近郊,连个完整的国防线都没有,因此不敢冒昧要求得到与这个名号相当的权望。
折逋骏未得中原册封,但他们折逋氏在凉州雄据一时,近来更渐渐凌驾于孙超头上去了,至于其他兰、河、廓、鄯四州来的则都是只占据一城一县的小诸侯,只因唐末以降官爵都不值钱,所以这些人也各自设法弄到了个刺史乃至节度使、观察使之类的头衔,这时得到邀请也就都应邀而来。
杨易扫了这些河西诸侯一眼,对兰、河、廓、鄯四州诸侯心道:“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只对孙超、折逋暗暗点头。
曹议金敬重远客,却也不分大小,一一为张迈引见,诸侯无不大称“久仰”。甘州回纥在河西势力最大,但药罗葛。景琼这时竟然不在,待得曹议金介绍完毕,才听外面一个声音大大咧咧道:“张迈来了吗?”
跟着便见一个青年按刀跨步入寺,张迈见他高大雄壮,便问曹议金:“这位是谁?”
曹议金道:“这位是顺化可汗之子,药罗葛。景琼殿下。顺化可汗已得中原册封,如今见统甘肃二州。”
顺化可汗也是来自中原的封号,曹议金故意提出来乃是因此次他召集的是“西北大唐同盟”,所以在名义上也得有所交代。
大唐与后世那些畏缩的王朝不同,除了直辖的州县之外,更有类似于自治区的属国,属国的外交唯大唐马首是瞻,属国的政治方针以及军防也由大唐确定,属国的国王或者可汗,只有得到大唐皇帝的诏书才能被这些国家的贵族和平民所认可这是一个强大而有力的传统,如今大唐虽已经灭亡了数十年,但这个传统却还具有强大的威力,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药罗葛氏在取得甘肃二州的实际统治权以后,还要向中原求取一个封号以巩固其政权之合法性。
因此曹议金召开西北大唐同盟而邀请甘州回纥却也符合法理情理。
张迈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对这些情况已有了较深的了解,这时笑了笑道:“原来是景琼殿下。”行了一礼。
景琼昂首受了他一礼,却不回礼,而是道:“你就是自称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的张迈么?”
大唐的节度使因统治区域以及权限的不同也有大小之分,小者与属国国王、可汗相当,至于大者如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在全盛时期那是统领着十几个属国的高官,在上古时期那是可以称为“方霸”的,非甘州回纥这种统治二州的可汗可比。因此景琼要在张迈这个“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面前加上一个“自称”,以讽刺他乃是自封,并未得到中央王朝的认可。
曹议金见景琼如此唐突,眉头一皱;杨易见他敢对张迈无礼怒上眉梢若是石拔在此这下只怕就已经吵开了,但杨易却还按耐得住;嘉陵却想:“你以礼法来论高下,那就是自己承认身在华夏统治圈子之内了,表面上看是要占我们上风,实际上却自己跳进汉统瓮中来了。”
慕容归盈、孙超、折逋骏等也都不吱声,要看张迈如何应答。
张迈淡淡道:“封侯非我意,但愿四夷平。安西大都护也罢、四镇节度使也罢,都是众人推举,这些名号我并不放在心上。我今生之志愿,乃望扫平胡虏,为国家一统以尽绵薄之力,若死则愿马革裹尸,洒血于疆场之上,若生则当挂冠封印,甘老于林泉之中,百年之后若得百姓们谈论起我来时,将我附班超、李靖之后,那便是对我最大的褒扬了。”
别说景琼一愣,便是曹议金也为之一怔,慕容归盈捻须若有所思,孙超大声喝彩,赞道:“壮哉斯言!”因凉州留守历代均非世袭而是推举,所以孙超对张迈这句话最有共鸣,他来到敦煌后本来一直沉默低调,这时却跨出一步,大声道:“张大都护,你能转战万里、横扫安西,我也只是佩服而已,但能有这等胸襟,那才是为国守土、为民请命的真英雄,好汉子,请受孙超一拜!”
第四十八章 抢妻
慕容归盈回到府中,慕容腾问起灵图寺之事,跟慕容归盈一起往灵图寺的慕容据代为述说,慕容腾大奇,道:“张大都护竟然当众说这样的话,这等话当众说出来,以后怕就难以改口了,难道他真的有功成身退之心?”
慕容归盈嗤的一笑,道:“曹操还说自己一辈子就想做‘汉故征西将军曹侯’呢。这等话如何信得?若真让他扫平胡虏,一统天下,那时候归隐不归隐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谁能用今日之言语去束缚他呢。”
慕容腾道:“虽然是如此,但他今日为何要说这样落人话柄的言语呢?”
慕容归盈捻须命慕容据:“你去打听打听,我料张大都护此来一定不会在居处寂寞,你去看看他离开灵图寺后又有什么举动。”
慕容据去了后,慕容归盈命慕容腾将邻屋和门口的下人都撤走了,慕容腾便知接下来父亲的话乃是绝密,故而连孙子都遣开了那是怕慕容据年轻不懂事泄露了,果然听慕容归盈道:“我若不去伊州,没有就近深入了解张迈在高昌所行之政,今日他的言语或者也未能理解得透彻,但现在却是洞若观火了。今天张迈在灵图寺说的话,和他在高昌的种种举措都是一脉相承的,其对外交涉亦属其内政之外延。”
慕容腾道:“孩儿不懂。”
“当然不是那么容易懂得的,只怕此刻连曹令公也未必能如我看得这般透。”慕容归盈因给慕容腾说起张迈在高昌如何削蒲昌、杀庞特的事,这事敦煌这边也多知晓,但慕容归盈当时就驻扎在伊州边界,时时关注着高昌的动态,庞特方面甚至还曾派人向他求援企图结归义军未外援,所以有许多第一手的细节是远在沙州的人所不能尽知的。
慕容归盈略为陈述之后,问慕容腾有什么看法,慕容腾道:“张大都护的手段有够辣!在那等境况之下竟然也不顾忌外兵压境和内部动荡!不过他的运气也真不错,毗伽竟然没来进攻,这一关便给他过去了,反而又成就了他的威名。”
听儿子看问题没能抓住本质,慕容归盈暗暗叹息,心想归义军诸家族的人才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曹议金已远不如张义潮,曹元德一辈更是远不如曹议金,自己的儿子也不如自己,顶多也只是个中人之资,现在老一辈的人尚在时还能和安西那边过两招,若等老一辈的人凋零殆尽,那时靠着这些不肖子孙可不知如何抵挡了。
黯然归黯然,却还是循循善诱地道:“张迈这一招,不是辣手不辣手的问题,他这么做是让我看清楚了安西军的两大政略:一是如何对待胡汉之别,二是如何对待新归领土的旧家族。而这两点他的做法都和曹令公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慕容腾倒也还有几分灵性,被乃父一提点便明白了过来,呀了一声说:“我懂了!父亲是说他对胡人和大家族都采取强硬的手段,与曹令公的因循完全不同。”
慕容归盈道:“张迈不止是强硬,但你点出曹令公的‘因循’两字那便很好。张迈一路东来,每得一地都行变革,高举汉统以化胡,又以‘律法之前人人平等’为号召,将固有大家族之特权削损殆尽,挤出上层之资财以争取中下层之拥护,如遇抵触他也不像曹令公那样多方顾忌安抚,而是宁可选择用激烈手段将违抗者尽数清除。骨咄、庞特的下场都是两个明证。”
“我明白了!”慕容腾道:“西北诸侯,沙州也罢,瓜州也罢,一旦占得一州一镇都赶紧向中原派出使者,邀得中原册封以巩固自己家族的地位,其行多出于私心。但张大都护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这次这么说,那就是要宣称自己的作为都是为了国家,都是出于大公而不是为了建立一个新家族,连他自己都这样了,那其他家族就更没有拥有特权的理由了。今日与会的诸侯当中,孙超在凉州是没能以家族统治凉州的,所以孙超才会这样当众支持张迈。”
慕容归盈见儿子在自己点破之后渐渐通隆,微微一笑以示赞赏,说道:“这一百年来,河西真正能够起兵为国的就只有张义潮公一人,只有他在成就大功业之后能够真正地向朝廷无私地‘归义’,所以也就只有他一人才能横扫河西。其他人则都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而不惜割据。曹令公二十年前就已经执掌沙瓜,但他却又只能止步于沙瓜,就是因为他没有这个魄力得罪河西诸部落、诸家族,也不肯放弃已经到手的特权。对内无法改革,对外自然也就无力,因此二十年来也就只能因循下去了。”
说到这里慕容归盈沉吟下来,低声呢喃:“无‘私天下’之念者得天下,然而得天下之后是真否还不要特权,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慕容腾没听见父亲的低语,却道:“可是张迈这么做,岂不是相当于要得罪尽河西的诸部落诸家族?”
慕容归盈冷笑道:“便得罪了又怎么样?如今他已一统安西,他的政略又是能够真正统合境内人力物力,将力往一处使;河西却割裂为十余块,便是沙瓜境内也是家族林立各自为政力聚则强,力分则弱。真要给张迈找到了个机会大兵压境,河西诸家有多少会顽抗到底真是难说了。张迈既然敢这么做,那当然就打定了主意不怕得罪人的了。看来此次他来敦煌,所争者绝非与曹家之友好,而是要蛊惑中下层之心志。要夺取的当是一个有利于安西扩张的大义名分。”
慕容腾道:“父亲,既然你已经看破这一点,那是否……”
就在这时,慕容据从外面跑进来,叫道:“爷爷,爹爹,出事了,出事了。”
“怎么?”慕容归盈问。
慕容据道:“甘州的那个王子景琼,在灵图寺被张大都护一番言语压得抬不起头来,现在正在大街上挑战张大都护呢。”
他的祖父父亲都是一奇,慕容归盈问:“他怎么挑战?”慕容据笑道:“说来更是有趣,他竟然是要娶福安公主为妻现在敦煌消息灵通点的,谁不知道福安公主是许给张大都护的,张大都护这番来沙州,一是为了会盟,二就是要来迎娶福安公主啊,景琼这人真是不知好歹,竟然要张大都护将福安公主让给他。”
慕容归盈又问:“张大都护怎么应答?”
慕容据道:“我去得晚了些,到那里时他们已经闹开了,刚好听张大都护手下的嘉陵和尚说张、李联姻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未过门,名分早定,岂有相让的道理。”
“不错,那景琼那边又怎么说?”
慕容据道:“景琼听了这话竟然说,按照胡地习俗,别说未过门的妻子,便是过门的妻子,强者亦可抢去,弱者只能自认倒霉。”
慕容归盈和慕容腾对望了一样,沙瓜二州胡人部落也不少,慕容父子自然也知道漠北胡族中确实有一项约定俗成的“抢妻”习俗,允许草原上强有力的青年去抢夺各地、各部的女子为妻,这在汉人眼里乃是一项鄙陋之极的野蛮风俗,在中原别说普通人家的男人抢夺别人的妻子要判重刑,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公然强抢有夫之妇,但有许多胡人部落却是默许这种行为当然,抢别人老婆的会被认为是好汉,被别人抢了的那便是窝囊废。
慕容腾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习俗,却忍不住皱眉道:“这个景琼怎么如此乱来!完全不顾大局!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