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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仍然叫道:“我是冤枉的!都指挥使知道的!桑维翰害我!”
牢头只不管他,等时候到了,郭威仍不吃不喝,便有人将他锁了,塞了嘴巴,用袋子套住头,一路推行到不知哪里去。
走了有一个时辰,才开了锁,猛然将套子拉开,郭威见目光所及处乃是一处乱葬岗,长叹道:“想不到我郭威命丧于此!”
却听身后一人推他道:“郭大哥,你快走吧。”跟着将一包钱银塞在郭威手中,郭威一回头,却是自己相熟的一个军汉马六,诧异道:“马兄弟,这是……”
马六道:“恩帅说了,他与你相知一场,虽无法明白救你,却又不忍你就此屈死,因此已经做了手脚,寻了一名死囚替你赴死。你就快走吧。今后不可再在太原出现,否则恐会拖累了恩帅。”又道:“嫂子下葬那天我也曾来,她就在那里……”往一处坟墓一指:“我特送你到此处,从此咱们兄弟俩怕也永诀了。”说着又送了一匹马给他,洒泪道别而去。
郭威牵着马,丧魂落魄地走到柴氏坟前,蹲靠着石碑,有老半天脑子一片空白。心想自己年已三旬还一事无成,妻子病死,养子离散,只因多了两句口,做了件“不当做”的事情,竟闹到连立身之地都没了!
思前想后,差点就想一头撞死在柴氏坟前,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转了过来,心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如此不济!我此刻遭际虽惨,但天地之大,未必就无容身之处!再说刘帅大恩未报,我若现在就死,反而辜负了他一片苦心,又要被天下好汉耻笑!”
拍了拍那匹马,从囊中取出一个肉饼吃了,肚子一饱精神一振,心想:“河东是不能呆了,我却去哪里好呢?别处都无亲友,只凉州还有几个兄弟,我不如就回去投他们吧!”
翻上马背,走小路便往凉州而来这是他正月里刚刚走过的路,那时候也是潜行,为保机密连在河东境内也不敢公开行程,此刻故道重走,又是空身,不一个月便又到渭水河边,与年初相比,这时候的渭西竟紧张了不少,边关看官得比原先还严,郭威要将马卖了,这才凑足了银钱买通边卒过境。
入金城后就一切依旧,天策军的吏员仍然公事公办,而且和年初相比,态度似乎还变得更加认真,郭威办了登记手续,一切都驾轻就熟,从金城出发前往凉州城。
金城位于黄河东岸,过了金城后仍得过渡,渡河之际,却望见上游下游似乎多了两座城池。细眼一看却不是城池,只是围了篱笆,里头似有人在引水灌溉,又有人在建房屋,郭威军旅经验丰富,便猜是军队屯田,他以目测推测,上下游两大屯田所只怕都不下数千人。
渡过黄河,一路上发现沿途多了不少正在重建的村庄,似乎有不少人到此定居,一打听,却有路人道:“那是军营的屯田之所。”
“军营?”
“是啊,好像是从瓜州迁来的。具体如何,咱们就不晓得了。只听人说,好像连军眷都来了,这可真是怪事,不过只要他们不打扰我们做生意就行了。”
郭威只是粗通文墨,学识不深,不过他是多年历练出来的人,眼光独到,眼看沿途一十七处屯田所在既靠近水源,又拱卫着官道,原本空荡荡的土地也因为这一十七处屯田所在而渐见阡陌,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了凉州。
“沿途多了这么多的屯田,是天策军要对东方用兵么?”郭威心道:“这一十七处屯田,再加上金城上下游两处,就共一十九座军屯,少说也得几万人,从现在开始经营,到来年收成,所得足以供数万大军一年之用。天策军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绝不会没有个缘故。啊,渭西的军情忽然变紧,莫非就是因为这个?”
只是他无官无职,只靠着双目所见空自推想而已。若这样就能推测到天策军意图所在,那天策军高层的战略岂非就要被邻国洞若观火?
一路挨到凉州时,已经入秋,郭威身上的银钱都已经花光了,衣衫褴褛,鞋底都磨穿了,到了小朱坊那间茶铺前,茶铺已经改作了酒铺,卖的是葡萄酒,屋内丁浩正指挥几个汉子在搬挪东西,听得郭威叫,唤了声:“大哥!”跳了出来,叫道:“你回来了!”看看郭威,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那位张老板呢?”
郭威苦笑道:“一言难尽!”
丁浩笑道:“那也不急,慢慢再说。”拉了郭威入店说:“那日我们到了这里,见着你留给我们的书信,虽然不晓得大哥为什么不告而别,不过见你留了这么多家当给我们,我们几个一计议,与其搬出去变卖,不如把这店面盘下来做买卖,将来大哥如果回来,要寻我们也容易。我们只道你这一去少说也得有一二年才会来来,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了。大哥,你这一去一回的,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郭威长叹一声,正要说话,屋外有人跑了进来,却是田安,叫道:“打仗了,打仗了!”
“什么!”郭威和丁浩一起叫道。
丁浩问:“和谁打?和契丹么?”
郭威却问:“和谁打?和中原么?”
田安却道:“都不是!是和回纥。”
“回纥?回纥不都打平了么?”
“北庭回纥、龟兹回纥、甘州回纥确实都打平了。”田安道:“这回,轮到岭西回纥了!”
第二十七章 诱迁
郭威有着太多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那天曹元忠送走了桑维翰以后,充满苦恼地和康隆等说:“这次我们亏得大了。”虽然这一次张迈并没有责罚,曹元忠也并未损失钱财或者职位,但政治资源的增减很多时候就是看自己在最高首脑心中是加分了还是减分了。“我们这次做的事情,显然很不符元帅的意,唉……”
曹元忠能够成为这个政治团体的领袖主要是身份使然,论到心性与能力其实是不大合格的,他的城府太也不够深不过也正因为这个让他显得更为忠直一些,从而在气质上与岭西众热血男儿接近这也是张迈选择他而不是曹元深的原因。
但慕容归盈却说:“不,这是一件好事。”
“好事?”
“好事!”慕容归盈说:“四公子做错了事,但元帅也没有责罚,这说明四公子在元帅心中还是有分量的,这次我们是逆势而行了,所以稍见挫折,但下次如果我们顺势而行,那么就能将刚刚失去的这一局扳回来。”
曹元忠忙问:“慕容叔叔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
见到曹元忠向自己请教,慕容归盈心中涌起了一种很微妙的欣慰感,归义军并入安西军一事导致了他与曹氏家族产生了一条巨大的裂缝,曹元深至今不肯与他有私下的来往,但曹元忠的这一问却让慕容归盈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年曹慕两家还在紧密合作的时期。
“现在有三件大事。第一件,是外部的我们回绝了石敬瑭,接下来中原就有可能要发生大变。”慕容归盈说:“当前中原的形势是李从珂占上风,石敬瑭处下风他随时都有被削藩的可能。元帅如今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虽然说如果契丹介入我们天策军将举义气援救中原,但实际上他现在并不希望中原发生大变那对我们天策军没好处。所以现阶段最好的仍然是让李从珂和石敬瑭之间的这种薄弱的均衡能够继续下去。可是,我们天策军既然已经拒绝了石敬瑭,又怎么样才能帮他维持这种均衡呢?”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别说曹元忠,连康隆这样的老狐狸都想不出办法来。
“还有第二件事,是内部的。”慕容归盈道:“河西安西,都是地广人稀,只有沙州地少人多,民乐农商而厌征战,元帅一直想将一部分的沙州人口迁徙出来,却一直没有一个很好的办法,要强制嘛,怕引起内部的动荡,要用软的嘛,他在沙民之中的影响力又还不够。”
张迈虽然在进入沙州之后连续做了好几场影响甚大的个人秀,比如单挑回纥王子、祭祀张义潮等等,调动起了不少沙州激进派的雄心,不过曹议金治沙二十年所留下的根基,却还远不是这么几件大事所能替代,沙州的亲张派至今仍然属于少数,未及一半。归义军政权的畏战、内敛、阴柔并不是曹议金一个人带来的,曹氏能够在沙州维系这么长时间的统治正是源于大部分沙民对这个政权属性的默认他们对曹议金自弱养胡、法令松弛、因循守旧等种种内外问题也都很不满,但这种不满还远远未到他们想要推翻这个政权的地步因为大部分的沙民本身就是畏战的、内敛的、阴柔的、因循的,曹议金的施政不过是因应了这种民性。
所以张迈虽然吸引了沙州的部分激进派,又利用形势吞并了归义军,但他希望将沙民变得勇猛、开放、阳刚,那便如硬是要将一个躲在阴暗处数十年的“畏光症患者”强行拉到阳光之下,哪怕张迈的本心是好的,也会引起沙民的群体抵触,甚至加深他们对天策政权的反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上次他鼓励沙民迁徙才会失败因为这一部分的沙民不信任他。
“而第三件事,就是我们的事情了。”慕容归盈道:“如今天策之中枢已经移到凉州,但我们在凉州以及毗邻的甘、兰、鄯诸州,实力却甚薄弱,别说不能与岭西派相比,就算是张毅或者百帐部,力量也比我们都强!”
张家以及与张家联姻的几个家族的子弟在过去半年进入到河西政务系统的各个枢纽上,这奠定了张毅作为河西派文臣之首的地位,而其大批子弟迁徙到凉州附近的神乌县,更是让张氏家族在凉州地区如鱼得水;当初曾号称“河西五都尉”的姜山、曹昆、薛云飞等人率领经过整编的瓜肃汉兵东进,占据了凉兰五大军事要冲,成为了凉州地区的拱卫力量,因此五将虽然都未列将军之位,缺少高层代表人物,但在军方却也占据了一个稳固的地位。
与之相比,曹元忠在凉州却是要兵没兵,要人没人,只是个架子底下空荡荡的“国舅爷”而已。
“慕容兄,”康隆道:“你说出这三件事情来,都是大难事啊。前两个也不用我们操心,至于第三件,却实在想不通能怎么办。现在岭西派还有张毅他们,摆明了就要压制我们,他们又已经各据要津,我们若想要虎口夺食,那真是谈何容易!”
慕容归盈嘿地一笑,说:“如果你只是想解决第三件事,那自然是解决不了,但你别忘了,第二件事情,我们却是可以办到的。”
康隆一时还没想明白,慕容归盈道:“张龙骧虽然有种种不好处,比如有时候不近人情,有时候飞扬跋扈,可是他也有一点大好处,那就是处事基本还算公正,而且很多时候能够压制个人的喜恶,我想,这应该是他能够成就如此大业的最大原因。现在他既然有了难事,若我们能帮他解决,那么以他的为人,是不会吝于满足我们的渴盼。如果我们的建策刚好能够顺他的心,帮他解决他解决不了的难题,那么他将会将我们引为自己人。”
说到这里,他悠悠一叹:“而且,这也是我们显示对他忠心的机会,我们的忠心,他也是需要的。”
众人看他一副满有把握的样子,却都还是没听明白他所要建策的核心,曹元忠道:“你是说,要以第二件事,来换取第三件事情么?但那样怎么做?”
“不是以第二件事情换取第三件事情。”慕容归盈道:“是三件事情一并解决!这三件事情,其实就是一件事情。”
康隆、康兴等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通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