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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的未来的辉煌,将从他跨进这座塔楼的大门开始。小腿的肌肉僵僵的,脉管中的血冷冷地凝得紧紧的。掌心中有汗,湿湿的,公文包沉重地往下滑。
他看到黄勇在塔楼的拐角处热烈地对他笑着,脸上是一片灿烂。
“走开!”
他低声威严地对他呵斥着。
黄勇宽厚地笑了。
“当年,我也犹豫过。……”
“可我绝不是你!”
他听到自己撕心裂腑地嚎叫。
黄勇谦躬地弯了腰,对他郑重地行了礼。
“你的确不是我,你比我强。我第一次走进这扇门之后,就变成了一个被人唾弃的可怜虫,而你,只要跨进去,不久,不,也许就是明天,就会成为人人敬仰的成功者。我们的确是不同,不同!哈,哈,哈!……”
楼角处旋出的一阵风,竟然让他在夏日的夕阳中抖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抬头望望那高耸的塔楼,他咬了咬牙,把积攒了多年的所有的勇气都灌注于两条木然僵冷的腿上,他一定要爬上这座巍峨的塔楼。
黄勇已经跑了快一个月了。
银行报了案,公安局派人来调查了一番,案件很简单,属于诈骗银行贷款。封存了黄勇公司的所有财产之后,也只能作为一个悬案来处理了。王京、陈义等人与此案无关,损失了一个月的工资灰溜溜地回家去了,倒是那个被黄勇拖欠了半年房租的气派的门脸在被房产的拥有者收回之后,又成了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上的俏货了。
他辗转地去找过那个门市所属的单位,并且陪了笑脸地和那位负责人盘桓了半天,最终还是悻悻而归。那位负责人不仅一开口就让续租者承担黄勇拖欠的半年房租,而且把原来的年租金翻了一番,更有甚者,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他竟然要求新的租赁者必须在先交付一年的房租的同时,再向他交纳半年房租的押金。
“这回,我可不能再折本儿了!”
他心有余悸地对他说。
他在心里把这家伙和黄勇搁在一起臭骂了一顿,然后无奈地微笑着告辞出来。
现在,他只有去找那位听说在“黄勇事件”之后依然端坐于她主任的宝座,岿然不动的吴主任了。
从床下的旅行箱里翻出那张夹在一本厚书里,保存得很好的照片,他的手紧张得哆嗦个不停,禁不住环顾了一下他那件狭窄的小屋,确认着没有第二双窥视的眼睛。
照片上面幸福的俩个人望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笑意,温暖地笼了他的心,让他多少感到了一点成功者的幸福和快慰。当那天他窃取这张照片的时候,虽然潜意识中也存了一丝将来以次对那俩位忘年的偷情者的要挟,但他那时只是想给黄勇的盛气凌人浇上一盆冷水,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报复而已,没想到的是今天,这张一直没有发挥作用的照片,将成为他事业上的有一次成功的开始。
他很惬意地笑出声来,想象着照片上那个依偎在她那个年轻的情人怀里的吴主任在自己面前苍白着脸,目光中哀怜的泪,和她那颤抖的握着电话的手。
“是我的一个亲戚,房租你就优惠点,别收押金了。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陪他来签合同。……”
她的声音里在这时又流露出一贯的权威。
然后,她转过脸来,又凄婉地望着他,象断头台上的将死着企盼着大赦的到来一样。
“这样说可以吗?”
她声音颤颤地问。
他很自得地点点头,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放心,只要你全心全意地为我服务,我是不会把这东西散发到你的领导那儿去的。……”
他矜持地对她晃晃手指间捏着的那张照片,憧憬着自己雄踞于那个当年黄勇神气十足地占据的漂亮、气派的门市中,对着前倨后躬的雇员们发号施令,然后是源源不断的财富奔涌而来,让他再不需要去看了别人的眼色行事,无需靠他人的施舍生活,挺直腰走在这给很多人带来希望,也给很多人带来痛苦的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上,尽情地感受着身后众多的窃窃的钦羡,心中充洋溢着征服者的骄傲。
“到几层?”
开电梯的大妈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满脸通红的陌生的小伙子,手按在电梯开关上问。
他迟疑了一下,虽然费力打听到吴主任住在这幢楼里,但具体的楼层他却不知道。
“有个吴主任,……”
他陪了笑脸试探着问。
对方瞪大了一双有些混沌的眼睛,把两道冷冷的光射在他的脸上。
“你找吴主任?”
他点点头。
大妈看看他手中的礼品盒,脸上奇怪地绽出一丝怪异的微笑来。
“送礼的?”
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掩了掩。
大妈嘲弄地盯住他的脸。
“死人是用不着这些的!”
吴主任死了。
开电梯的大妈对他说,今天中午,当“高知楼”里的人们都在午休的时候,吴主任从她家的窗户中跳了下来。
“十八层啊,还有个活?”
大妈叹了口气,摇摇头。
他站在街上,两手空空的。那张装着吴主任和黄勇的合影的公文包和那几盒营养品一道,被他扔进了那幢塔楼楼下的垃圾箱里。
吴主任竟然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死了。
自杀了。
那个平素充满自信和威严的女人,为了一个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的丈夫的男人,为了她那一份充满了激情和风险的黄昏之恋,终于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她的生命和她的半世英名就在她跨出她那高耸的窗口的一瞬间,烟消云散了,连同她的幸福和哀伤,在她扑入坚硬的大地的时候。
他灼烧着的颊上淌下了冰冰的泪,为一个死去的他曾经蔑视过的女人,也为自己那倏然之间破灭的幻想。
人究竟是什么,是理性的动物,还是感性的生命?在你拥有一切的时候,你沉醉在权力和金钱,欲望和快感的满足之中,忘却了世界上还有痛苦和死亡;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想不到还有暴风雨悄悄地向你袭来。当有一天,在风雨交加的暗夜中,你突然发现,原来拥有的一切都成为了逝去的五彩的泡影,失落的痛苦会让你疯狂,让你痴迷,带你走向死亡。于是,世界依旧,只是你再也不能领略它的一切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蹲在婆娑的树影中,对着黑暗中那匆匆过往的鬼魅们苍茫的脸孔深深地叹出一腔的怅然。
黄勇此刻一定是挈妇将雏地快乐地享受着那个死去的女人赐予他的一切,欢笑间不会有些许的悲哀,更不会记起那个曾经给了他母爱和情爱的女人沧桑的面容和憔悴的心。象他丢掉的那个公文包,把一切的肮脏都无声地带走了,没有留下一丝令人不安的歉疚。
于是,他抹了一把汗涔涔的脸,站起身来,在街灯和树影掩盖的路上悠然地向前走去。
尾声
一年以后的一个晴朗的日子,袁天和李云应邀参加他的婚礼。
在婚礼还没开始之前,他很热烈地和老朋友们握着手,脸上泛着那种幸福者们通用的光芒。
这家伙真的发福了。袁天打量着他很突兀的肚子,这样想。
一个很体面的中年男子被一个端庄凝重的妇人挽着手,微笑着走过来。
“这是我的内兄,罗格林先生;这位是他的夫人。”
他给袁天介绍着。
“新娘呢?”
袁天四下张望着。
他把目光转向被围在来宾丛中的那位身着婚纱,雍容万千的少妇。
“在那儿,她叫罗玉莹。”
袁天忽然想起了那个曾经在格兰云天免税店里卖给他朋友一只“沙驰”皮夹的女人,现在,她把整个人都给了他。
袁天也看到了岳小宁和小梅夫妇,小梅的腰身隆着,脸上充满了一个预备母亲的幸福。当然,那个现在据说已经是他朋友公司的财务部经理的楠楠也来了,穿戴得很隆重,大约是做伴娘一类的角色。
袁天忽然瞥见了人群中忙前忙后的一张熟悉的面孔和两片肥厚的嘴唇。
“那是你那个客户老张吧,他也来啦?”
袁天问他的新郎朋友。
他得意地笑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客户了。”
“?”
袁天看不出这有什么可以令他如此得意的。
“他去年因为进货用假发票,被厂里查出来,开除了工职,于是,这家伙就干脆下了海,在中关村跑起单帮来。年初的时候,我盘下了现在这个大门脸,空了个柜台,看他年纪一大把了还在街上混,怪可怜的,就租给了他。……”
他的脸上有造物的骄傲。
袁天看着他春风得意的朋友,眼睛直愣愣地眨着,脸上一片的茫然。
庄严的《婚礼进行曲》响起来了。
1998年3月初稿于上海宝山
2000年5月二稿于上海宝山
2001年6月定稿于上海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