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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母亲笑盈盈地问:“有梦见你的白马王子没有?”
我傻呼呼的摇摇头。
到我真的开始梦见我的白马王子了,我已不再好意思跑到母亲身边去,把我的梦境相告。
那个不是什么白马王子,倒象是豪气干云,一夫当关万人莫敌的英雄,我老是梦见他,策马扬鞭,排众而上,一把将从茫茫人海、世涛俗浪之中捞起来,紧紧的抱在怀中,欣欣地扬长而去。
梦境如幻如似真,多年来萦绕心头。
时而清晰,时而迷糊。
总是存在着。
也许,我那么的渴望,我那么的坚持要睡 那八小时,就为着到梦里寻他去!
被他这么一揽,就是个归宿了。
何必还要苦苦挣扎于名利场中,当个有苦自己知的独立女性。
多么的可惜,自苦英雄配美人!
这是不易的公式!
英雄纵使真是他又如何?
美人肯定不是我。
就这一晚开始,我再不需要那八小时的睡眠了,我开始睁着模糊的泪眼,看看天花板,直至天色微明。
以后的日子,都会如此过吗?
床头的电话响起来。
我接听了。
“是曦远吗?”
是他,蓝康年。
“什么事?”
“你昨晚睡得早,今天起来,跟我去打高尔夫球好不好?这儿分行的张彼得来了,带我们到高尔夫球场去,你就是走走也是好的。”
“我不去,累都累死。”
差点把电话摔掉,管自转了个身,一拳捶在枕头上出气。见他的大头鬼,天刚亮就叫我陪他去打球。他是我的什么人:
才不过是旧同学兼上司,两者的身份都不能要我把私人时间分配到陪他消遣要乐上头去。
昨天的愚蠢已成过去。今后呢?不。
人真是自私自利得恐怖。
才不过发现自己不是对方的心上人,立时立刻反了脸,再不肯牺牲半点精神时间在没有建设性的事上去。
这菲律宾之行,空前的沉闷与不愉快。
我匆匆的回到本埠来,再孵在自己的窝里头,才稍稍安乐,到底还是自己最可靠。
每逢离港,家门口就放着一大叠报纸。我有个要把几天报纸一口气看完它的怪习惯。
这年来,世事瞬息万变,才走几天埠,一回到这儿来,开车往外一驶,就被抄牌,因为行车线全改过来了,那交通警察还会拿一副怪异的口气问你:“外国移民回来游埠?”
先生,才离港数天而已。
名副其实的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非要把那叠报纸熟读,才敢再出现人前,否则多少大事发生了,也还蒙在鼓里,在人前语无论次起来,岂不失礼?
时事版水静河飞,头条依然在人权法案与居英权上头做功课,立论已无新意。
本城的人,个个心里头有数,谋定而后动。
真怕那一动来时,会惊天地,泣鬼神。
满城精英,走掉一半,怎么还成气候?
香江成败,全仗人材。昨天如是,今日也如是,明朝怎能成例外:
对国际性新闻,我的兴趣是有选择的,对苏联的戈巴卓夫,大概微微起了一种英雄崇拜的心理,格外地注意他的行止。
一念英雄二字,心里头又不期然地抽动一下,快快的翻过另一页报纸去,不再去想去感触有关英雄的一切。
是体育牌,更加没有兴趣。
再翻下去,娱乐版。
头头报道:“艳星夏婕跟大导演唐狄打得火热。”
浑身震栗,难以置信。
那夏婕的照片,登得老大,魔鬼般的身材若隐若现的出现在那件似是几条缠身布的衣服里头,连看黑白照片的读者都会紧起来,何况货真价实地亮相人前?
天下间的男女混合大竞赛,惊人的战果无日无之,不胜其烦。
我推开报纸,正要走到厨房去给自己冲杯咖啡,这些天来,一直异乎寻常的不好睡。
门铃响了起来。
我自门眼望出去。
唉!无事不登三宝殿,全部女人都轮流往我这儿来诉苦了。
然则,我心底冤情又向谁诉了?
她们总是把事情闹得大了,才觉得凄凉委屈,其实,长期的不甘与无奈,默默承担也是一重难以忍受的负累。
我不知道自己能忍到哪一日才大在的发作起来了。
开了门,让蓝康慈进来。
“回来啦!”康慈嚷着。
她竟是出奇地轻快,半点忧伤的痕迹也没有。
康慈扬扬手中的一个小约包,说:“这儿有包鹅掌翼和卤味,来,有没有冰了的白酒,我们姐俩好好的吃顿宵夜。”
康慈管自坐下来,把刚才我看的报纸摊开的沙发前的小几上,毫不经意地将好包卤味就放在夏婕与唐狄闹绯闻的新闻报纸之上。
我吃惊地缓缓坐在她身边,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说话。
康慈歪着头,拨开那装卤味的纸袋,拿手指着那段新闻,问我:“有没有读到这段新闻?”
我点点头。
“这夏婕的身材诱死男人!”康慈说,差点没竖起大拇指赞。
“是煲水新闻是不是?”我问,心定了下来。
“什么?你说她跟唐狄?”
“嗯。”
“应该怎样说才好呢,”康慈想了一想,认真地说,“你我并无秘密,告诉你,唐狄是真有过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很短很短的日子,是过眼云烟的一回事!”
“唐狄告诉你的?”
“对,他向坦白,抵受不了这女人的诱惑。”
“你信他?”
“我信。”
“你不介意?”
“不。”
“又一个阮秀竹!”
“什么意思?”
“秀竹嘱咐我转告许君度,叫他玩累了就回头!”
“不,那不同。”
“什么不同?”
“我不是阮秀竹。”
“都一样。”
“错了!唐狄自始至终,未曾爱夏婕,许君度呢,死心塌地的迷迹方哲菲,二者之间,相去何只万里?”
我呆住了。
“唐狄与夏婕之间是一客交易,夏婕要争唐狄电影里头的一个角色,她认为对唐狄有特殊贡献,会令她易于得心应手。”
“唐狄呢?”我心心不忿。
那姓夏的怎想,康慈可以不管,但唐狄为什么要如此轻率地将自己贱卖?
“男人一时间的情欲是可以理解的,唐狄在筹备整部电影时,心神异常疲累剧本写完又写,改完又改,都不称心,不满意,老板一天到晚纠缠着他谈财政管理,原先讲好了的预算,对方偏要在合同上找缝隙,意图少出一个半个子。连心目中的演员都屡屡出问题,那个跟他合作惯了的摄影师又突然病倒,一时间不知等他病好才开拍抑或别觅他人,唐狄的世界在那阵子乱昏昏,他消沉至极——”
“啊,于是需要寻找新鲜刺激,鼓励自己士气,遇上了火辣辣的夏婕,就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我的语音带着极多的不屑。
康慈当然听得出来。
“你并不谅解唐狄。”
“这不重要,你谅解他就行了。”
“唐狄需要我的支持,我却需要你的。”
“很好。”我一站起来,说:“我支持你,赞扬你,欣赏你,蓝康慈,请你现在就离去,因为我已很累,很需要静静一个人休息。”
“曦远,我觉得并不认为整件事严重到这地步。”
“对,对,我没有说你,或任何人不对,我只是不想再在这等人际关系上头兜圈子,复杂的思想,理论与见解,令我再吃不消,做人也不过是求那两餐一宿,过尽几十个寒暑,就撒手尘寰,这不是你蓝小姐不久前的豪语,真的毋须要如此认真,如此紧张。”
我打开大门,送客 。
“曦远!”
“再见,康慈,对不起!”
康慈无可奈何,意兴阑珊地站起来。“曦远,我明白你爱护我,你不想我痉!”
“你并没有痛苦,你仍然很快乐,不是吗?只要有个男人伴在身边就可以了!”
门在我身后砰然关上。
我相信康慈与我的需惊是彼此彼此的。
我怎么会一下子的发起脾气来,且发得这么大了?
因为我不能接受蓝康慈对爱情与男女之间关系的看法,她令失望。
我一直以为蓝康慈是个慧黠而豁达的女中豪杰。
这跟盲目偏袒、委屈自尊完全是两回事。
情与欲,真会如她所说,能斩钉截铁地分得开来吗?
我不相信。
都不过是那个模式。
为什么不学阮秀竹一般直接而勇敢地承认自私,在没有找到最好的荫庇之前,死捏着手中的凭藉不放。
要有茫茫大海中放弃浮木管自泅泳的气度,不是轻易,谁知道可否到达彼岸。
除了对人性的失望以外,我知道什么原因令人心浮气躁。
是那梦醒的仓惶与惆怅,令我心慌意乱,我恨所有结伴有人的景况,这使我倍觉形单影只的姜凉。
我也恨那些男人,在女人堆里钻来钻去,利用着我们的需要和感情,肆无忌惮的为欲欲为。
这叫不叫老姑婆的怪癖性格了?
不是不震惊的。
最低限度,平生未说过如今晚说的刻薄话。
夜里能睡也好,不睡也好,实在没有人管你。
只太阳一升起来,才要各人肩承责任,努力操作。
秘书是从环宇跟到信基来的,对牢我将近七年,对我的脾气习惯以至来往的朋友都相当熟悉。
这天早上,秘书对我说:“在你去菲律宾的那个星期里,有位自称是你旧时同学的李茹珍打了几次电话,要约你见面,我把你的回程日期告诉她,今早她就到了写字楼来找你!”
李茹珍,名字熟得不得了。
既已到了写字楼来,总要接见的。
我是云英未嫁,不怕有个女人寻上门来,顶着大肚子投诉自己丈夫是经手人。
一见了那李茹珍的面,才想起来,是同级且同宿舍的一位旧同学。
“茹珍,请坐。”
“曦远,真替你高兴,有这么一间得体的办公室,是风生水起了。”
我腼腆说:“你在那儿办事?”
“我赋闲在家,带孩子。”
“当少奶奶岂不更好?”
“说不上呢!”
李茹珍的脸色一沉,完完全全流露着一副凄惶的神色来。
我觉得不安。
到底不是相熟朋友,不知如何开腔把合适话题说下去。
倒是对方先开口了:“曦远,多年不见你,此来是十分冒味的。”
我知道事态可能严重,既是相交一场,我鼓励她实话实说:“有什么事吗?”
“请求你帮忙。”
“我办得到的,一定尽力。”
“曦远,我急于要一笔钱用。”说着这话时,李茹珍的脸涨得紫红。
“多少呢?”
“三万。”
我吁了一口气,还算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一直未有跟老同学联络,如今找上门来,就为借贷,我是太失礼了!”
“别这么说,省得大家难过。”
“我实在需要这笔钱,是因为再不清还银行按揭的数目,人家有权封屋了。”
“嗯,没关系,我这就写支票给你。”
今时今日,光天化日这下,怎么会搞得连么三万元也成问题,巴巴的跑到一个久未来往的同学写字楼里求借,也真是够凄凉的。
我把支票递给她,说:“你先生呢?”
我记得起来了,李茹珍是我们那一大堆女孩子之中最早结婚的一个,差不多一毕了业,就嫁人去。
听说,那人因没有学历,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一头婚姻很遭家里反对,李茹珍是一意孤行成的婚。
那年头,只觉得这是浪漫,有傲骨,有气派。
“他赌。”声音自茹珍的牙缝里钻出来似,“曦远,要就一辈子靠自己,做个独立女性,要就好好的嫁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强的男人,千万别以为你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