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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噢,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可不要食言哪,”穆拉佐夫握着他的一只手说。“要不是经过这么可怕的经历,也许会食言,”可怜的奇奇科夫叹了口气,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教训太重了;太重了,太重了,这次教训,阿法纳西。瓦西里耶维奇!”
“重一些好。感谢上帝吧,祷告吧。我去为您求情。”
说完这话,老人便出去了。
奇奇科夫已经不哭,不扯自己的燕尾服和头发了:他安静了下来。他最终说:“不,够啦!得过另一种生活啦。该变成一个正当人啦。啊,只要我能挣扎出去,哪怕钱不多呢,我也要离开……可那些买契呢?”他心中想道:“怎么?怎能使惨淡经营的事业半途而废呢?再不买就是了,可这些应该抵押出去。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呀!
我把它抵押出去,用得来的钱买庄园。我要变成一个地主,因为那时可以做许多好事。“他在戈布罗若格洛家做客时那种感受在他心里复苏了,主人在暖人的烛光中的亲切而聪慧的关于如何卓有成效地管理庄园的谈话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他突然觉得农村美丽了,好象他果真能欣赏农村的各种美景似的。”我们消磨时光,真蠢!“他终于说。”真的,不该再游手好闲了!一切都在眼前,一切都在手边,我们却要到天边去找。即使在偏僻乡村劳动,那也是生活啊?因为乐趣确实是在劳动中啊。没有比自己的劳动成果更甜美的东西啦……不,我要从事劳作,住到乡下,老老实实地劳作,以便也给别人一些好影响。怎么,我果真无所作为啦?
我有管理才能嘛,我既能节俭,又精明,而且还聪明,甚至还有信心。只要下决心,我觉得能办到。现在我才真正清楚地感到有一种义务是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应当不离开他所处的地点和角落必须执行的。“他非常向往离开喧嚣的城市,离开人由于忘却了劳动、由于空虚无聊而发明的那些诱惑,去过勤劳的生活,他想到这里几乎忘记了自己处境的种种不愉悦,要是能把他放出去,哪怕返还他一部分财产呢,他可能也会感谢上帝给他上的这惨重的一课。可是……他这肮脏小屋的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官员。来的是萨莫斯维斯托夫。他是个享乐主义者,为人勇猛,讲义气,爱喝酒,用同事们的话来说,而且心眼多。战争时期,此人是能够创造出奇迹来的:假如派他穿过一些无法穿过的危险地带到敌人的鼻子下边去偷一门大炮来——那可真是适得其所。若有用武之地,他也许能成为一个诚实的人;由于没有用武之地,他便拼命胡作非为起来。令人无法理解!
他对同事很好,从来不出卖任何人,而且说到做到;但是他却把上司看得跟敌人炮台一样,非要利用各种薄弱环节、缺口和疏于防备的地段穿过去不可……
“您的处境,我们都知道,都听说了!”他看到门关紧了以后说。“不要紧,不要紧!别害怕:一切都可补救。我们都要为您出力,都是您的仆人。给大家三万卢布就够了——多了一点儿用不着。”
“当真?”奇奇科夫喊了一声。“我会被证明完全无罪。”
“一点儿不错!您还会得到对损伤的赔偿。”
“还有对酬劳?”
“一共三万。全在这里面了——给我们的人、总督的人和秘书恰好。”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我的全部东西……小红木箱……如今一切全被查封了……““一个小时以后,您会全收到。击掌为定好吗?”
奇奇科夫伸出了手掌。他的心跳起来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回头见!我们的朋友委托我告诉您:关键是沉稳和冷静。”
奇奇科夫心想:“嗯!我明白,那是法律顾问!”
萨莫斯维斯托夫走了。奇奇科夫剩下一个人仍然不敢相信这些话:这次谈话没过一个小时,小红木箱送来了:文件、钱——全都完好无损。原来是萨莫斯维斯托夫装成管事人去把岗哨骂了一顿,说他们警惕性不高,要求再增派岗哨,他不仅把小红木箱而且把能使奇奇科夫声誉扫地的文件全收拾起来,包成一包儿,加了封印,连同奇奇科夫夜间要用的被褥,派一个哨兵立刻给奇奇科夫送去,因此奇奇科夫不仅得到了文件,而且得到了必要的被褥来遮盖他那软弱的身体。东西这么迅速送到,他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极大地受到鼓舞。晚场剧呀,他所追逐的女舞蹈演员呀,一些诱人的场面又在他眼前出现了。农村的普通生活黯然失色,城市的热闹景象又显得灿烂辉煌了……啊,这才是生活呢!
这时各级法院开始了一件规模宏大的工作。抄写员的笔在不停动着,足智多谋的头脑一边嗅着鼻烟,一边劳动起来,象些画家似地鉴赏着那些龙飞蛇舞的字体。法律顾问象一个隐身的魔法师在暗中控制整个机器;在人们明了过来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人都搞得蒙头转向,水越搅越混。萨莫斯维斯托夫表现得空前的英勇和大胆。他探听到被捉住的那个女人看押在什么地方以后,便直奔那个地方,摇摇晃晃地闯了进去,使得卫兵站得笔直还向他敬了一个礼。“你在这儿站了好久了吗?”
“从凌晨就站在这里了,长官。”
“还要等很久才下岗吗?”
“还有三个时辰,长官。”
“我有点事要派你去做。我告诉队长叫人来替你。”
“是,长官!”
于是萨莫斯维斯托夫回到家来,为了不牵涉别人、不露马脚,便立即把自己扮成宪兵,粘上了络腮胡子——神仙下凡也认不出他来。他到奇奇科夫家里顺手抓了一个婆娘交给了两个颇“能干”的官吏,自己便带着胡子扛着枪朝卫兵而来:“去吧,队长派我来替你把这班岗站完。”把那个卫兵背下来,他自己就拿枪站起岗来。需要的正是这种效果。这时原先那个婆娘就被换成了另一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的婆娘。原先那个婆娘被藏了起来,藏得那么隐秘,甚至事后也没人知道她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在萨莫斯维斯托夫化装成军人大显身手的时候,法律顾问也施展谋略创造了奇迹。他从侧面让省长知道了检察长在写对省长的密告;使宪兵队长知道了一个秘密官员在写对他的秘告;使秘密官员知道了有一个更加秘密的官员在写对他的密告。使所有的人都不得不向他请教。结果便乱成了一团:密告接连不断。暴露出了一些从未见过天日的事情,甚至也出现了一些无中生有的事情。谁是私生子,谁的家庭出身和称号是什么,谁有情妇,谁的老婆跟谁调情,这一切都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丑闻秘史搅成了一团,都跟奇奇科夫事件,跟死农奴交错到了一起,结果使得人们无法搞清楚这两类事件中究竟哪是主要的:这些文件送到公爵手里以后,可怜的公爵什么也看不明白。有个绝顶聪慧能干的官吏奉命撰写提要,结果差一些弄出精神病来:他无论如何也理不出头绪来。公爵这时又被其他许多事情缠住了,这些事情一件比一件令人不愉快。本省一部分地区出现了饥荒。被派去赈灾的官员不知为什么竟举措失当。本省另一部分地区分离派教徒发生了暴乱。有人在他们中间离间说出现了敌基督,这个敌基督连死人也不让得到安宁,在到处收购什么死农奴。他们后悔后,就作起孽来,在捉拿敌基督的幌子下把不是敌基督的人也杀了。在另一个地方,发生了农夫反对地主和县警官的暴动。有一些流民在农夫中间散布流言蜚语,说有一天农夫要穿上燕尾服变成地主,地主要穿起农夫装变成农夫。这样一来地主和县警官就太多了,便什么捐税也不交了。所以便需要采取一些强制性的措施。可怜的公爵被弄得心情极糟。这时仆人禀报说包税人求见。“让他进来。”
老人进来了。“瞧您的奇奇科夫!
您曾经看护过他。如今他的事已败露,他干的事连最坏的贼也不肯干。““大人容禀,我对此案尚不大了解。”
“伪造遗嘱,而且很卑劣!
这种勾当应该罚以当众鞭笞!“
“大人,我要说的话,可决不是替奇奇科夫求情。可此案还缺少证据啊。还没有侦查嘛。”
“证据吗,我们已经捉住了那个假扮死者的女人。我特意要当您的面审询她。”公爵拽了一下铃,叫人把那个女人带上来。
穆拉佐夫没有作声。“一桩最卑鄙的勾当!
而且可耻的是本市的一些要员,甚至加省长也卷进去了。他不应当跟小偷和懒汉混到一起!“公爵忿怒地说。”省长不是继承人嘛,他有权提出要求啊;至于别人也从四面八方凑上来,大人,那也是人之常情啊。一个有钱的老太太死了,临死又没有做出聪明公正的安排,一些想发财的人从四面八方凑过来,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为什么要搞卑鄙的勾当呢?一群坏蛋!”公爵气愤地说。“我手下一个好官员也没有,全是坏蛋!”
“大人,又有谁十全十美呢?
本市的官员都是人嘛,他们有长处,许多人很通业务,人哪儿能没点儿过错呢。““阿法纳西。瓦西里耶维奇,请告诉我,——我认为只有您才是个正直人,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爱替效种坏蛋辩护呢?”
“大人,”穆拉佐夫说,“不管您所称坏蛋的人是谁,可他毕竟是一个人哪。当您知道一个人做的坏事有一半是因为粗鲁无知造成的,您怎能不替他辩护呢?因为我也会做一些不公正的事,但这每时每刻都在成为别人不幸的原因啊。所以大人也做了一件极不公正的事啊。”
“怎么!”公爵大吃一惊,喊道。他对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感到十分诧异。穆拉佐夫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好象在考虑什么,终于说道:“德尔宾尼科夫案件就是这样。”
“阿法纳西。瓦西里耶维奇!反对国家宪法跟叛国一样!
“我不为这种罪行辩护。可是,假如一个青年人由于年少无知、受骗上当而被判得跟首犯一样,那能说判刑公正吗?
德尔宾尼科夫得到的惩罚跟那个痞子沃罗内是一样的啊。可他们的罪是不同的嘛。“看在上帝面上”公爵带着十分激动的心情说,“关于此案,您知道什么情况吗?请说。我前不久就曾直接呈请彼得堡给他减刑来着。”
“不,大人,我的意思不是说我知道些什么您不知道的情况。虽然确实有证据对他有利,可是他自己也愿提供,因为这会使另一个人受苦啊。我想的不过是您当时是否过于匆忙了。大人,请原谅,我是依据自己的浅薄见识判断的。您几次吩咐我说话要坦率嘛。当年我当长官时,手下有许多办事人员,各种人都有,有坏人,也有好人……因此也必须留心每个人的经历,因为要不冷静地分析全部情况,张嘴就喊,只能把人吓坏,决得不到真实的供词;可是假如象亲人那样关心询问呢,他就会把什么都说出来,甚至不会请求减刑,而且不会对我产生怨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惩罚他的不是我,而是法律。”
公爵沉思起来。这时进来一个年轻的官员,拿着公文包恭敬地站在旁边。在他那年轻的尚稚嫩的脸上浮现着思虑、操劳的神情。看得出来,指派他执行特殊任务是不无道理的。他是为数不多conamore办事的人中间的一个。他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