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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脸师爷·终篇-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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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旨。”
黑袍垂地的国师走到皇上的书案前忙乎了一通,然后指着桌面上排列古怪的卦板道:“黑鸟为鸣,报丧无喜,河流倒转,山脉崩塌,天降异象,必出奸佞。”
嘉靖帝闻言面色阴沉,“国师的意思是?”
“今日会有奸臣奏事。”
寝殿内一下子死一样的寂静。嘉靖帝死死地盯着书案前的卦板,他的嘴唇动了动,却终于没有开口。
黑袍国师静静地站在嘉靖帝面前,也是悄然无声。
偌大的寝殿中,静谧着,或许过了许久,又或许仅仅是一瞬。
忽然,门外的值守太监尖着嗓子道:“皇上,严嵩严大人有事求见。”
铮……似乎有看不见的弦在心底断裂,嘉靖帝的脸色有些苍白。
国师见嘉靖帝不说话,便走向寝殿门,还未到门口就听到嘉靖帝叹了口气,“朕今日身体不适,谁都不见。”
黑袍国师推开门,对着报事的太监微微摇了摇头。那太监领命离去。关门的瞬间,似乎远远听到了严嵩的问话,“皇上因何不见老臣?”
“严大人,您回去吧,皇上今日谁都不见……”
国师扶在门上的手顿了顿,随后缓缓关上了殿门。
“他走了吗?”嘉靖帝有些疲惫地问。
国师点点头道:“是的,皇上,严大人已经离开了。”
嘉靖帝再度沉默,许久,他才道:“朕十四岁即位,做这个皇帝已经四十年了。可是国师知道吗?最初朕却从来没有觊觎过这个位置,朕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机会登上这个位置。”
国师静默地站立在原地,安静地听嘉靖帝继续说:“先皇正德皇帝没有子嗣,所以才轮到朕做这个皇帝,朕自小在宫外长大,这个富丽堂皇的皇宫其实和朕一点儿都不亲,相反,这个地方陌生、冰冷,朕很孤单。
“那些朝堂之上的旧臣都是先帝的臣子,他们用审视、观察、挑剔、苛责的眼光将朕迎进了这座紫禁城,他们对朕来说是如此的陌生。朕那时候还小,朕茫然地坐在金銮殿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众人一开一合的嘴,竟然会觉得恐惧。朕知道,底下的这帮老臣并没有拿朕当一回事,他们狂傲无礼,以为朕软弱可欺,所以朕就要以实际行动向他们证明,朕才是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朕诛杀了佞臣钱宁和江彬,自那之后朕再也不用看那些老臣的脸色。朝堂上这么多臣子,却没有一个是朕的心腹,朕很焦虑,这个时候朕发现了严嵩。
“那时候严嵩只是南京翰林院的一名小小侍读。朕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代替南京翰林院上奏的一篇文章。严爱卿的文采不错,字写得也极好,极合朕意。那时候他已经快要四十岁,可惜仕途不顺,郁郁不得志,他的字里行间都在渴望一个机会。朕当时在想,如果朕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会不会效忠于朕至死不渝?朕很好奇,所以朕将他调回京师,命他做国子监祭酒。
“朕果然没有猜错,严爱卿为人十分聪明,对朕也恭敬有礼,而且朕的意思他也总能想得透彻。交代他的事情,朕不需要担心,他总会处理得很妥帖,于是朕看着他一路坐到吏部左侍郎、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翰林院学士、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然后他入阁,最终成为首辅……严嵩是朕一手培植起来的,他的成功就是朕的成功,如果他一文不名了,朕呢?朕这些年的努力不是付诸流水了?朕这些年的眼睛岂不是瞎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过?只是天下人都错得,只有朕是错不得的,你明白吗国师?”嘉靖帝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懒懒地挥了挥手,“你去吧,朕累了。”
黑袍国师静悄悄地离开了嘉靖帝的寝殿。他微微抬起头,月亮已经爬上了半空。皇上竟然和他诉说了这么长时间的往事……只是,他也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皇上,果然是不会犯错的。
今日是为皇上守宫的最后一日,晚上九位大臣就要各自回府邸。沈白、沈从云和黄光升此刻都在徐阶的房中。
“老师,如今您已经坐上了首辅的位置,对付严嵩将比从前容易许多,为何老师反而愁眉不展呢?”沈白问道。
徐阶笑了笑道:“首辅这个位置是众矢之的,一旦坐上去,就要和人一辈子斗下去,严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不排除异己,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首辅这个位置从来都是众矢之的,扳不倒严嵩,你的老师徐阶的性命和仕途恐怕就要到头了……与其和我在这里含混不清地纠缠,不如认真想想办法,去救救你的老师……为什么皇上明知道他们父子的某些作为,却偏偏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依旧信任重用严嵩呢……你也是时候认真想想这些问题了……
一切似乎都被那个黑袍国师一语中的。
“老师觉得皇上为什么一直没有严办严嵩呢?”沈白终于将他心底埋藏最深的疑虑问出口。
阴阳冕(14)破釜沉舟
沈白的问题,令在场的三位老臣都变得沉默。
许久,黄光升叹了一声道:“圣意难测啊。”
此言一出,屋内又是一片沉寂。
就在此时,沈白忽然站起身,大步奔向门前。他猛地拉开门,皎洁的月光下空无一物,却有一张雪白的纸飘飘荡荡地落在他的脚边。
果然有人刚刚来了又走……这张纸是?
沈白犹疑地拾起了地上的纸,在月光下瞄了一眼,心便是一阵急跳。
沈白快速地关上房门,徐阶看他的神色不对,问道:“怎么?”
“老师……你们看。”沈白伸手递上了那张纸。
徐阶接过来一看,神色也是一变,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严家父子的罪行只要不牵扯到皇上身上,此事便可成。
黄光升和沈从云也一一接过看了看纸上的字,“这人会是谁?”
沈白一脸慎重道:“我猜应该是国师。”
“国师?”徐阶惊讶反问,“观澜,你是不是瞒了老师什么事?”
沈白急忙跪下来,令在场三人皆是一愣。沈从云抓住沈白的肩膀,“白儿,你这是做什么?”
“爹,我今日有一件事要问询老师,希望老师能如实回答。”
徐阶看着沈白,“你想问什么?”
“三年前,老师可参与了厉奉元厉大人发起的联名上书?”
徐阶闻言大惊,“你……你从何处得知?”
“这么说这事是真的了?黄大人当时也参与了对不对?”沈白问旁边的黄光升。
黄光升点点头道:“是,当年……我确实参与了厉奉元厉大人发起的联名上书。”
“徐公,你……”沈从云叹了一声,“你们怎么没有算上我呢?”
徐阶苦笑道:“你当年带兵不在朝中……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如此危险掉脑袋的事情……”
“徐公,你这么说是不是看不起我沈从云?”
“哎哟……”徐阶赔笑,“从云你说到哪里去了?”
见两人僵持住,黄光升取笑道:“你们啊,不问问沈贤侄到底是从何得知,两人反倒自己闹起来了,真是,也不怕晚辈看笑话。”
“是啊,”沈从云忙问,“白儿,这事如此机密,连爹都不知道,你又是从何得知?”
“因为我拿到了当年厉奉元厉大人预备上书弹劾严嵩的奏折……还有当年十三位大人联名所书的血衣。”
徐阶听完吃惊非小,“这怎么可能?当年厉大人入狱前,曾和我秘密见过一面,他说事到如今,他唯有一死,可是弹劾严嵩的事情却不能夭折,他至死都没有说出那十三位大人的名字……我、我等愧对厉大人在天之灵,当年没有站出来,这些年下来也没有参倒严嵩……”
“老师……”沈白跪地抓紧徐阶的袍子,“如果今日还有一个可以弹劾严嵩的机会,老师可愿意再度站出来?”
“你希望为师给皇上递折子上书弹劾严嵩?”
“不妥。”黄光升开口道,“如今徐公刚刚坐上首辅的位置,重创严嵩的气焰,如果此时上书,成功还好,一旦失败,朝中还有第二个徐公可以压制严嵩吗?到那时皇上重新起用严嵩,我等多年的努力和心血岂不是付诸东流?”
“是啊,”沈从云也赞同,“此事关系重大,非我等贪生怕死……个人荣辱生死事小,百姓安危朝廷稳固事大。”
“如果我有完全的把握呢?老师也不愿一试吗?”
“观澜,你所说的把握指什么?还有你的血衣和奏折又从何而来?”
沈白深吸一口气,“我在汴城做官时,见到了厉大人的女儿厉剑云,是她将东西托付给我,望我以苍生为念、社稷为忧、厉大人一生清明为恤,万勿推辞。”
“厉剑云?她还活着?”徐阶不可置信,“她……当年不是死在诏狱了吗?”
“这件事说来很复杂,不过她确实还活着,老师,千真万确!”
徐阶沉默片刻,终于抬手将沈白扶起来,“为师这些年一直后悔着当年为什么没有站在厉大人身边和他共进退。如今,厉大人的女儿还活着,甚至一直在为参倒严嵩努力着,难道为师会因为一个首辅的位置便裹足不前吗?观澜,为师教导过你,大丈夫活在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师当年没有做到,今日哪怕拼上为师的性命,也一定要为这些年死在严嵩手里的同僚和厉大人在天之灵,拼死一谏!”
“徐公啊,算上我黄光升。”
“还有我沈从云……”
“还有我!”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几人一惊回头。失踪许久的邹应龙出现在房门口。
“邹御史!”
邹应龙一笑道:“当年十三位大人,如今在朝为官的也不过剩下我、徐公、黄老,诸公今夜如此豪情,怎能不算上我邹应龙?”
“应龙公,你这些日子是去了哪里?让我等好担心啊。”
“我在某人的安排下去见了两个人。”邹应龙神秘一笑,“还记得礼部的方大人和工部的曹大人吗?”
“你去见了他们?”徐阶怎会不知这两位大人,当年联名上书的十三人,除了他们三人在朝,余下者都辞官了,还活着的也就剩下这两位大人了。以严嵩排除异己之心之强烈,他们能熬至如今,当真不易。
“是啊,老夫打算继续当年未完的联名上书,不知徐公和黄老意下如何啊?”
“好,我等同荣辱共进退,明日一起上殿面君。”
“算我一个。”沈从云豪迈道。
“还有我。”沈白也笑道。
徐阶忽然问:“那安排应龙公和方、曹两位大人见面之人又是谁?”
“老夫说了,你们也未必信。”邹应龙小小地卖了一个关子,“是国师。”
沈白心头暗喜,果然是她,果然是她!除了她,还有谁知道当年十三位大人的名字呢?
“这国师怎么会知道当年十三位大人的名字呢?”徐阶问出心底的疑惑。
沈白舒了一口气道:“如果学生没料错,如今这位神秘的国师就是厉大人的女儿,厉剑云。”也是我的元青。
严世蕃很不安宁,他心急如焚。今日是为皇上守宫的最后一日,晚上他们这些大臣就要离开皇宫,各自回府。
刚刚他派出监视徐阶等人的死士来报,说失踪已久的邹应龙回来了,而且沈从云那帮人一直待在徐阶的房中,再未出来过。
他心底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赵宁的神秘失踪,邹应龙的去而复返……邹应龙他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难道和赵宁失踪有关?赵宁的秘密不能被人知道,否则……如果赵宁落在了沈白那帮人的手上,他们一定不会像此刻这般安静,赵宁知道他太多秘密……忽然,严世蕃脑中闪过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夜芍!这些日子要为皇上守宫,入夜不得出入皇城,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去见她了……
严世蕃忽然很不安,如果夜芍落在了沈白那群人的手里……不会的,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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