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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跪在面前却不住颤抖的肩膀。
嘉靖帝深吸一口气,然后背转身不去看严嵩,“拟旨,严世蕃外忠内恶、包藏祸心、私通外邦、阴谋覆国,虽为人臣却有不臣之心,谋朝篡位罪不可恕,现去其官职、籍没家产,三日后斩首于市,任何人不得求情,否则同罪连诛。”
阴阳冕(16)无处寻觅
“皇上圣明。”寂静许久的群臣一起跪倒,歌功颂德。
“皇上……皇上……”严嵩哭倒于嘉靖帝脚下,胡须颤抖,泪眼模糊,他抓住了嘉靖帝想要离开的袍角,仿佛抱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嘉靖帝脚步微顿,他低下头看了看严嵩,“严爱卿,你老了。严家被查封后,朕想爱卿定是无处可去,回江西老家养老去吧。”
严嵩苍老的呜咽声随着众臣散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孤零零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和站在一旁的黑袍国师。
刚刚国师要退下时,嘉靖帝叫住了他。
如今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许久,嘉靖帝才开口:“国师,你是不是觉得朕太过袒护严嵩了?即使知道他们父子的罪行远远不止徐阶弹劾奏折上的那些,却始终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黑袍国师低着头没有说话。
“国师可听过‘大礼议之争’?”嘉靖帝虽在问,却并不在意国师的回答,他继续道,“那时朕初登帝位,群臣都反对朕的决议,朕……势单力孤,唯有严嵩站在朕这一边,那时朕就暗自决定,无论将来严嵩所犯何罪,朕都恕他不死。”
国师依旧没有说话。
“你在怪朕。”嘉靖帝站起身,走到国师面前,和他面对面相视。
“如今,国师是否愿意让朕看看国师的真面目?”
国师的头微微抬起,嘉靖帝继续道:“朕知道你是为了严家父子而来……摘下你的袍帽,和朕示之以诚吧。”
黑袍国师似是想了想,才抬起手摘下了宽大的袍帽。袍帽下是一张年轻却陌生的脸。
嘉靖帝静静地审视他半晌,“你是厉家的什么人?”
“草民和厉家并无任何关系。”面前的年轻人摇了摇头。
“那徐阶的血衣是从何处得来?”
“那血衣是草民一个朋友的。”
“朋友?什么朋友?”
年轻人笑了,“是草民从医以来唯一一个没有治好的病人,不,是永远都治不好了。”
“你是大夫?难怪可以治好朕的病。”
“是,山林野医而已。”
“你那朋友可还在宫中?”
“她?她走了。”年轻人眼中的神色黯淡了下去,“因为草民治不好她,所以她离开了,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默默等死去了。”
“你叫什么?”
“草民风涣。”
“今日之前不是你陪在朕的身边。”嘉靖帝忽然肯定道。
“是,之前的国师是草民的那个朋友,不过她昨夜已经离开京城了。”
“国师,不,你的那个朋友是……厉家的人?”
“皇上,她只是一个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却因为心愿未了而再入京师的伤心人罢了。”
嘉靖帝沉默了许久,“朕明白了。”
从大殿中出来,邹应龙等人围住徐阶,“徐公,怎么昨日咱们拟好的折子你又临时改了?”
徐阶微微笑了笑道:“诸公不是一直也好奇皇上为什么明知道严家父子的恶行却总是视若不见、装聋作哑吗?我心中虽有一种猜测,但是昨夜被国师一语道破,才觉醍醐灌顶一般,所以我连夜改了奏折。”
“国师?”
徐阶压低声音道:“国师说,历来所有弹劾严氏父子者无一不败,为何?皆因弹劾之词多是贪赃枉法、聚敛钱财、量值卖官、残害忠良,这些罪状虽然没有提到皇上,但是影射之意便是皇上昏庸失察、任用非人,再不济也是纵容奸臣、包庇佑护。皇上如果准奏,无异于承认自己过去错了,以皇上的性情,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所以那夜国师递给咱们的纸条上才写着:严家父子的罪行只要不牵扯到皇上身上,此事便可成。”
沈从云点头道:“这个国师果然不简单啊……”他说到这里又看了看沈白,“不,应该说是厉小姐才是。”
沈白闻言浅笑。
沈从云看着沈白那抹绝对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忽然脑中快速闪过什么,“白儿,你之前说已有心上人,不是说她吧?”
沈白微怔,随后笑容扩大。他没有回答他爹的问话,只是扭回头看着紧闭的殿门道:“爹,我要在这里等她,你们先回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那紧闭的殿门终于开了,一身黑袍的国师从大殿中走出来。那拖地的黑袍被风扬起,令远处看着他的沈白心头突兀地泛起不祥感,所以他快步迎上前去。
“沈大人,又见面了。”沈白还未开口,黑袍国师就先开口了。
沈白闻言有些惊讶道:“元青……”
黑袍国师摘下了袍帽,“我是风涣,汴城一别,沈大人可还记得我?”
沈白的指尖蓦地变冷,他的语调变成了不安,“元青,她呢?”
“她走了。她让我告诉你不必找她。天涯海角,各自珍重。”风涣说完,绕开沈白继续往前走。
沈白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愤然转身抓住风涣的肩膀,“把话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我他娘的知道什么意思!”风涣忽然发怒,“那个浑蛋三个月前忽然找到我,让我为她取出封入体内的金针,她说要进京完成最后一件事。我告诉她当初下金针已经十分危险,况且这些年我根本没有找到可以压制金针的最好方法,南海冰魄制成的新药好不容易能减慢她血行冲突造成的一系列变化,可是她却又要取出金针,这不是找死吗?我当初被她骗着答应为她下金针术,这些年来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如今这浑蛋又来害我,我坚决不答应!可是这个浑蛋真不是一般的混,她竟然自己强行逼出一枚金针,然后呕血不止。我没有办法只能为她冒险取针,可是取针后她的身体忽冷忽热,每一根骨头都剧痛不已。我当时以为这个祸害终于要死了,我棺材都为她买好了,可是她吃光了所有南海冰魄制成的新药丸,奄奄一息地躺了一个月,然后呢?她又可以站起来了。”
沈白只觉得在风涣的叙述中自己几乎快要窒息,他声音颤抖道:“然后呢?”
“然后?”风涣冷笑,“我以为她是神仙之体,起死回生了,结果呢?她这浑蛋根本就是回光返照!她被金针一直压制着的内力完全没有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意味着她成了一个普通人,一个废人!她这样的身体即使有内力护着,这些年也渐渐失去了部分知觉、浑身冰冷、记性变差……如今她连内力都没有了,你说她会怎么样?”
沈白下意识地问:“会怎么样?”
“会死!”风涣大吼,“两股血行在她身体里来回反复,一旦相遇……也许她会变成哑巴,也许会变成瞎子,也许会变成傻子,会疯掉,会瘫痪,还有可能变成一个形容恐怖的怪物!总之,除了安然无恙、长命百岁,什么都可能发生!”
“她去了哪里?”沈白觉得心底的寒意层层弥漫。
“不知道,我不知道!”风涣气急败坏,“她的事情以后和我再也没关系了!是她说的,让我再帮她最后一次,从此我们两清!我现在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我高兴,我高兴得要死!”
风涣大步往前走,可是他带着哽咽的声音却依稀传来,“浑蛋!永远这样自作主张!求我下金针是这样,逼我除去金针还是这样……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地为我着想?从此以后和我两清?你以为你这样说了,你这个浑蛋死了,我就不难过、不愧疚了吗?浑蛋,你最好死了,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将来被我遇到,我一定一针针将你戳成筛子……”
沈白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风涣一点点快要消失的身影,忽然大喊道:“难道她什么话都没有给我留下吗?”
在你心里,到底当我是什么?
风涣闻言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说……她说如果她不死的话,会回来找你的,不过你不用等她,更不必找她!”
不必等,也不必找!沈白的手攥得死紧。这算什么?看似是承诺,其实什么都不是。
“姓沈的!”风涣忽然回头大喊,“你还是忘了她吧!那个浑蛋满口谎言,一句话里连半句实话都没有!她不会回来找你的,她留给你的话,依我看只有最后那句才是真的,这个浑蛋!害了我又去害你!这样的祸害早就该死了……”
风涣的怒骂和抱怨渐渐地听不见了,只有那半句真话飘荡在耳畔:大人,你不用等我,更不必找我……我走了,天涯珍重!
阴阳冕(17)最初最后
“回禀皇上,这是查抄严家所有物品的清单:金三万二千余两,银二百余万两,另有珠玉宝玩数千件……”
嘉靖帝打断了太监总管崔方的报数,“算了,朕不想听了。”
“是,皇上。”
“严世蕃明日市口处斩?”
“是,皇上,正是明日。”
嘉靖帝微微皱眉问:“严嵩呢?”
“严大人正在整理行装,这两日就会上路回老家。”
嘉靖帝叹口气道:“传朕的旨意,命严嵩今日必须离开京师,不得有误!”
“是。”崔方为难地斟酌了一下,才道,“皇上,小臣知道皇上是怕严大人明日看到小严大人……所以才赶严大人今日离开的,皇上仁厚……”
“吞吞吐吐,到底要说什么?”
崔方赔笑道:“严大人临行前想见皇上一面,他说他年纪大了,今日辞别皇上,他日再见或许便是阴阳两隔了,他想最后给皇上磕个头,谢皇上不杀之恩。”
嘉靖帝快速背过头去,可是崔方还是看到了嘉靖帝眼角一闪而过的晶莹。他忙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
许久,嘉靖帝才站起身,走到崔方身旁堆着的自严府查抄的珍玩银票前,沉默片刻,低头拾起了几张银票,递给崔方,“你替朕去送严嵩最后一程吧。”
“是,皇上。”
嘉靖帝看着眼前数不清的银票,又叫住崔方:“等一下,朕要拟一道旨意,你传下去,命守城武士张贴在城门口。”
“是,皇上。”
嘉靖帝提起笔开始写旨意。他的脑中闪过当年查抄厉奉元家产时的一幕——整个厉府现银不过几百两……
崔方拿着嘉靖帝的旨意出门时,似乎听到了嘉靖帝的叹息,“朕,对不起厉奉元啊……”
崔方疑惑地想了想,嗯,定是听错了,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是个死也不认错的脾气?
午时未到,街市口已经围满了人。严冬虽寒却挡不住百姓们的热情。
百姓们指指点点,不过大意皆是罪有应得、恶有报之类的,也由此可见严世蕃之死有多么的大快人心。
正因为百姓们对严世蕃深恶痛绝,所以都去围观严世蕃被砍头了,因此城门口的皇榜自贴上看的人便寥寥无几。
一个全身上下围得严严实实的年轻人牵着一头丑驴站在了新张贴的皇榜前,他站在这里已经看了许久了,连兵丁都觉得这人是不是已经原地冻死了。
“喂,就这么几行字,你怎么能看这么久啊?”其中一个看守皇榜的兵丁终于忍不住问询。
那年轻人似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位官爷,小的眼神不太好,这皇榜上的字有些小……”
“原来你是看不见啊?我们弟兄还以为你冻住了呢,哈哈哈!”两个看守皇榜的兵丁笑开了。
“别难过,年轻人。”一只苍老的手费力地拍了拍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年轻人,“眼瞎有什么好难过的?心瞎了那才要命呢!让我老头子给你念念这皇榜。”
身后的老人往前探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