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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他不喜欢,也就只好由他不喜欢了。
我绝不会因为他不喜欢我的小说,就上吊去。
话说回来,说好未必真好,说坏未必真坏,一部文学史,这样颠来倒去的事多了去了,
因此不宜过于认真,尤其在小说这个范畴,我是赞成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的,要听拉拉蛄
叫唤,还不种地呢!想到这里,他认为我作品不够新锐,我也不在意了。
不过,我觉得有这么一位年轻朋友,像圣公会的牧师一样,谆谆教诲,肯对你的作品,
提些意见,哪怕是很不中听的意见,总比一见面,今天天气哈哈哈,您老气色不错之类,要
好得多。于是,有一次笔会期间,我对他说,学仁老弟,孔夫子讲过,“益者三友,损者三
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咱们算是忘年之交
吧,虽然你老丈母娘和我老伴是当年校友,但无碍我们交流文学的看法,对不对?
你是评论家,你就径直说,也许我并不苟同,但听听总是不无益处的。
“你愿意听?”
“当然了。”
“说真话?”
“我也不是官员,只能报喜,不能报忧。我一介布衣,你干嘛唬弄我呢?从实道来,那
才是孔夫子所说的益者三友嘛!”
“那好,恕我这位诤友的直言,您老最近在各刊物上写的那些《世态种种》,基本上小
玩艺了,不值得当真。如果一定要我发表点意见,那就是:一,太直,二,太白,三——”
我接过话碴:“三,就是太实!”
他一笑:“您已经知道了!”
人们看这种小玩艺,确实是不大当真的。何况我一直认为小说,本是消遣用的。既不御
寒,也不充饥,从小说中能求得什么学问和指导人生的诀窍呢?真有学问,真能指导人生的
人,决不会写小说的。所以,我的这些《世态种种》,通常是供给那些坐地铁,坐公共电汽
车的人,无聊时看看的。或者,为那些饭后茶余,往沙发上一倒,以及,一支香烟,坐在厕
所马桶上的人,提供纯系排遣时间的消费品,何苦要这些读者苦苦思索,连饭也吃不香,屎
也拉不痛快呢?
这也就不必和他辩解了。不过,这位学仁老弟,把背后说的话,面对面地和盘托出,挺
让我感动的。所谓“诤友”,就应该直言无讳。不必跑到美国去,在洋人的卵翼之下,对中
国当代文学指手画脚。我是从来不赞成一个人,成为假洋鬼子以后,马上向同胞挥舞文明棍
的。
另外,还有一点属于私淑方面的原因,说来也颇可笑,我很被他响亮的声音所吸引,尤
其在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时候,那种令人肃然起敬的穿透力,总
会从后脊梁起,产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我老伴嘲笑我这种贱骨头心态,不呵斥好像不正
常似的,如同穿久了夹脚的鞋,不如此还有点不习惯呢!真是岂有此理了。其实,她不明
白,一个人,一辈子就这么被呵斥过来的,就难免要留下一点精神上的病态了。直到最近不
久,一些秋后的蚂蚱,不是用大批判式的语言,耳提面命地教训过我吗?我想如今已是荡荡
乾坤,居然还有这等笑话,可能是他们看错皇历的结果了。
我也发现,凡这类批评家,总有一副值得羡慕的嗓门,一方面是天赋,一方面也是久练
功成的职业习惯。有时,学仁老弟光临寒宅,聆听他“粪土”作家的话,你不能不为他那张
专门说人的嘴,之损,之狠,之挖苦,之刻毒而钦佩之至了。
也许因为许久没洗耳恭听他的宏论了,我抓起电话。
我老伴问,“你干嘛?”
“学仁老弟可有日子没来演讲了!”
“我听我那老校友说,正跟她的女儿闹离婚,弄得焦头烂额呢!”
我说:“这也算是眼下的一种时髦病吧!好离好散,应该不至于太麻烦的吧?但愿不要
影响他的写作。”
“离婚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把另外一个女人的肚子搞大,这就不大好
办了!”
年轻人的荒唐,应该说是情有可原的。我就听说他的一些同行,可能年轻力壮,可能风
流倜傥,还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打出手,闹得不亦乐乎过。这种文章和人格的背离,也
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必大惊小怪的。可人一旦落入这样处境之下,大概更需要朋友。于
是,我在电话里找到这个正在“运”气的家伙,只听没精打采的腔调:“你是谁呀?”
“学仁老弟,我是你的诤友啊!你怎么搞的嘛!”
其实,我不想马上责备他的,但他在电话那头,气势汹汹地封住了我的口:“得,得,
拜托您啦,别往下说,行不行?我的事,求您免开尊口——”他把电话挂了。
在生活里,有这样的诤友,他诤你,行,你诤他,对不起,靠边去吧!想到这里,我也
就把话筒放下,只好祝他走运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他那张永远说人的嘴,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