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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间惆怅客-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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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儯u。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间,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公子把这两阙“金缕曲”看得有千斤重,将它们随身带去了汤泉,托付此次一块儿扈从圣驾并且即将前往宁古塔办差的侍卫捎给在那儿蒙冤受苦的吴汉槎先生。

那日午后,我带着一摞书和一些茶叶去北海宅子里看望顾先生。走到宅子门口,大门敞开着,可门口却无人看门。我微探着脑袋往院子里头看了看,见没有人便提着包袱轻声走了进去。走到屋前,我碰了碰门低唤了几句,“顾先生,您在屋里吗?”还是没人应,我犹豫了会儿轻轻推了推门,竟一下子开了,我走进去,却看见顾先生这会儿正在书案上埋着头写字。

我笑着走近,“顾先生万福。”他顿笔看向我,忽而站起,“哎呀,姑娘什么时候到的,失礼失礼!”说着忙起身忙活着要给我倒茶喝。他走到几案边揭开茶罐子,懊恼地顿了顿首,“瞧我,连见底了都不知道,就暂且委屈姑娘喝些白水吧。”我笑着摇了摇头,“不麻烦了,出府前刚喝过茶这会儿也不觉着渴,给您送些东西坐坐就走。”他没停下步子而是继续在屋子里找水壶,好半天才找到,解开盖子一看又是空的。我笑着走过去接过那只水壶,“顾先生您先忙着,我给您去烧壶开水来!”语罢立马转过身往屋外灶间走去。

“哎,姑娘……”

我坐在灶前生炉子,一边用蒲扇煽着火。顾先生很快就过来了,看见我又是满脸的过意不去,忙走过来接过我手上的扇子自己蹲在灶前煽起火来。可到底也是个没下过厨房的,没一会儿就把灶前弄得烟熏熏的,我用帕子捂住嘴轻咳了几声而后笑着接过他的扇子。顾先生站起道:“真是让姑娘见笑了,过去在家中都是内人烧水做饭,自己却一点也做不来。”我道:“没事儿,这原本就不是您该干的活儿。”我见火渐渐旺了,便和顾先生隔着几个凳子坐在了圆桌边。

顾先生和声道:“姑娘今年多大了?”我沉吟了会儿,“十六了。”他“喔”了声,“旗人?”我摇了摇头,他稍顿了顿,“姑娘是哪里人?”我笑着摆了摆脑袋,“打小就进府了,不知道家里的事。”顾先生有些愧意地看向我,“老朽冒昧了,姑娘别放在心上。”我点点头,“不碍事,倒是听公子说起您是无锡人,在江南结了一个‘云门社’,会聚了好多名儒雅士。公子心里羡慕得很,恨不能亲自到无锡去一回看看。”顾先生憧憬地叹了一声,“若真有那日,可算是天下读书人的幸事了。”他随后认真地看向我,“自旗人夺了汉人的江山,江南的读书人无不愤恨,视满人为屠戮的蛮夷。”他顿了会儿道:“姑娘可曾听说过‘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说?”

我摇摇头,他叹了口气道:“那可是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啊!当年清军占领了昆山,有一日,一千多个手无寸铁的妇女带着年幼的孩子藏在了昆山顶上。不料,有个还没满月的孩儿忽然间哭出声来,被屠城的清军发现,几千个妇孺被屠戮殆尽,有的甚至被ling辱致死。血流从山顶上奔泻下来,就像是瀑布一般。”顾先生哽咽得说不下去,我心里揪着,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

顾先生缓了缓气儿,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看向我,“所以,你们公子才愈加难得。我当年听说昌佑给个旗人子弟做师父,写了些句子讽刺他不算,还恶语中伤他,说他为了攀龙附凤全然忘记了国恨家仇,一气之下还给国史馆递了辞呈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同朝修史。可没想到昌佑竟也随即递了辞呈,还破口大骂徐乾学阿谀矫饰世祖的功绩,甘愿做了皇家的奴才了!这些年虽身在江南,可时常听人说起容若的为人,如今相识更加觉得当年对不起昌佑。”

我点了点头随而看向灶间,笑了笑,“顾先生,水开了,我去给您泡茶,这回给您带了些苏州府的‘吓煞人香’来。”他念了声“好”,面露笑意道:“正好也有东西要给姑娘看。”我起身把水壶提起,灭了灶间的火和顾先生一道走出了柴房。

回到屋里,未及我泡茶,顾先生已然迫不及待地让我到他的书案前要给我东西看。他手忙脚乱地移开眼前那些堆叠得有点儿杂乱的书,从下面拿出了厚厚的一叠文稿,笑着看向我。我凑近,心里忽而一喜,“这不是公子的词稿吗,怎么您这儿会有?”顾先生捋了捋胡子道:“在江南,容若的小令早就被市井百姓争相传唱了,这些都是士子们各自传抄的。这么干净的文字实在没有不流传下去的道理,我想把这些整理一番为容若辑一本词集。等公子回来了,还请姑娘问问他的意思,看看用个什么名字好?”我高兴地“嗯”了声,“公子知道了一定感动得不得了,我回去帮您找找,看看有没有您这儿还没有的稿子,过几日给您送来。”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丝雨如尘云着水

朝廷在南面接连打胜仗,就连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在茶余饭后议论起或许和我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战情来。说得绘声绘色津津有味儿的,一个个不是像唱大鼓的说书先生,就是像亲眼见到过的一样,都说吴三桂老贼气数已尽,朝廷荡平三藩那是早晚的事儿。而自从那日在顾先生处知道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每当我看见穿着铠甲的兵勇骑着快马,挥着“安”字的黄旗在大街上高声通传每一条捷报,心里就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

此次御驾侍奉太皇太后临幸汤泉老爷并没有随扈伴驾,而是辅助康亲王一道料理在京的朝务。也不知从哪一天起,府里偷偷在传我们纳喇氏的庶妃娘娘就要被晋封为嫔,就等着御驾回京后行册封礼。凡底下私传的话大多都不是没影儿的事,大奶奶这几天晚膳上就毫无忌讳地说起这事来,还笑说小孩子的金手到底灵验,等大年夜的时候叫小福格也点个鞭炮,来年弄个满堂彩。

圣驾回鸾那日,恰是丁巳年新春的上元灯节。公子出了宫门后并没有即刻回府,而是先去顾先生那儿把那两阙“金缕曲”已然送到宁古塔汉槎先生手里的消息告诉了他。

沐浴更衣后刚一踏进房门就说想听蓉儿念诗,看看自己三个月不在府里这丫头都会背些什么句子了?其实,我看公子听蓉儿背诗倒是其次,就是这些日子想极了少奶奶和蓉儿,即便是听着小丫头甜甜亮亮的嗓音也是高兴的。蓉儿又长高了不少,她穿着粉红色的丝绒睡袍背着手站在软榻前,达哈苏奶娘刚刚给她沐浴好,浑身香喷喷的,没有梳辫子,又黑有软的头发静静地披在了肩膀上。

我把芝麻元宵端到公子手上,轻拍了拍蓉儿的肩膀,“蓉儿,把昨儿晚上额娘教你念的那首‘静夜思’背给阿玛听听。”蓉儿眨巴着眼睛撇了撇脑袋,“今儿不背诗了,小姑姑教我弹了一首曲子,我要弹给阿玛听。”公子不可思议地看向少奶奶,少奶奶用帕子抿着嘴笑了笑,看向公子,“看见淳雅房里的那把琴,喜欢得不行,非要吵着学,淳雅这几日可是被她缠得都不敢开房门了。”蓉儿笑着嘟囔了一下小嘴,公子起身走到榻前的琴桌上取来伏羲琴,把琴轻轻放在了软榻的短脚桌上头,而后把蓉儿抱到了软榻上,我搬了张圆凳过去给公子坐。

公子看向少奶奶,“淳雅房里的那把落霞琴还是湘雅当年出阁前留下的。”少奶奶笑着“嗯”了声,公子把着蓉儿的小手放到了琴弦上,柔声道:“认识这是什么琴吗?”蓉儿咧开嘴笑着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公子轻摸了摸她的头侧过身看着蓉儿的眼睛,指向琴头,“瞧,这琴头是圆弧形的,再看看这儿,有两条凹向琴面的弧线,中间全是平的,是不是和小姑姑那把琴不一样?”蓉儿看向公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少奶奶笑着和公子对视了一下,公子凑着蓉儿的小脸柔声道:“若是弹得好听,阿玛就把这张琴送给蓉儿。”蓉儿转过头,嘻了嘻,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甜甜道:“谢谢阿玛!”少奶奶把她的身子转过来,柔声道:“瞧把你得意的,那也得弹得好听才行,若是弹得不好,可就送给额娘肚子里的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了。”说罢偷偷和公子笑了笑,我福了福身随而去榻子前整理被褥。

只见蓉儿看着琴弦,慢慢把小手搭到了琴弦上,脸上认真极了,想了会儿挑起了第六根琴弦。跟淳雅学了没几天,指法还生疏得很,不过听起来已经有些入调了,边弹还边用甜甜的嗓音唱着:“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何如当初莫相识。”好些字都不会念,不过蓉儿却有自己念的方法,本是一首静谧凄美的秋风词竟被这个丫头唱得像是一曲爽朗的儿歌。公子越听越高兴,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弹完后,蓉儿笑着舒了一口气,朗声道:“阿玛,额娘生了小弟弟你不准不喜欢我!”公子微嗔着和少奶奶对笑了番,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阿玛最疼懂事的孩子,蓉儿要是不听额娘话阿玛就去疼弟弟。”

少奶奶轻抚着蓉儿肉嘟嘟的小手,看了眼公子道:“蓉儿,听见阿玛说的话了没有,你是姐姐,做姐姐的不能欺负弟弟妹妹,要谦让才是阿玛额娘的乖孩子。”蓉儿“嗯”了声,“我刚才还把酥糖给福格儿吃了!”公子笑着把蓉儿抱在自己的膝盖上,顺了顺她柔柔的头发,“蓉儿,知道什么是秋风词吗?”蓉儿得意地扭了扭身子,“知道!”公子“喔”了声,“知道?”蓉儿重重地掷了掷脑袋,“秋风词就是秋天的枫叶!”少奶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蓉儿嘟囔着小嘴看向少奶奶,“不是啊?”公子揉着她的头发,“是,就是秋天的枫叶,蓉儿说的没错。”

……

四月十五夜,明珠府。

才从南苑狩猎回来,还不足一个半月,皇上又起驾霸州行围,老爷伴驾,公子扈从。直到公子当了御前侍卫,我才清楚地知道皇上一年到头出门回数竟如此之多,拜谒完了长陵谒孝陵,去汤泉泡了三个月的温泉又起驾去南苑狩猎,细算起来好像连宫里都待不了几日,每回还是打着为太皇太后尽孝的名号。而当府上接到随驾的圣谕时,少奶奶已经有近八个月的身孕了,公子从内心讲并不想这个时候离京,可毕竟圣谕难违,只得嘱咐我们悉心照应着。

蓉儿虚岁已经四岁,不过这丫头的黏人劲儿还是和过去一样,公子出门前的那晚非要跑到他的房里要跟阿玛一块儿睡。碧桃留在房里打点最后一些还未收进包袱的行李,我则到少奶奶房里去支应。当我端着热气腾腾的安胎药走进屋子的时候,少奶奶正靠在软垫上给公子绣荷包。我走过去福身问安,她看向我,微笑着颔了颔首。我把药放在榻前的案几上,把软垫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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