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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精神高涨地告辞出来。用一个指头把住我妻子的小车,心满意足地向家驶去。拉姆斯代尔毕竟诱惑力很大。蝉在叫;大街刚洒过水。一路顺风,我几乎是平滑着就开上了我们那条陡峭的小马路。那天不知怎么样样事都很称心。天那么蓝树那么绿。我知道太阳光灿灿,因为我的点火栓正好反射在挡风玻璃里;我还知道此时正是三点半,因为每天下午给奥泊西特小姐按摩的护士穿着白袜、白鞋正在狭窄的便道上轻快地走着。象平常一样,歇斯底里的琼克长毛狗在我驶下山时朝我袭来:也象平常一样,地方报纸刚刚被肯尼扔在前廊上。
前一天,我已放弃了故意摆出的冷漠的生活规矩。此刻我打开起居室的门便快乐地喊出归家之辞。夏洛特的玉色颈背和青铜色甜面包对着我,身上穿着我第一次见她时穿的那身黄色衬衣,栗色宽松鞋,她正坐在椅角的写字台上写信。
我的手仍然放在门把上又重复了我衷心的欢呼。她写字的手停下来。静坐了片刻;然后她慢慢转过她的椅子,把胳膊肘放在弯曲的靠背上。她的脸因激动的情绪显得十分难看,她盯着我的双腿开口说话时那情景怪是骇人:
“黑兹这女人,大母狗,老猫,应受惩罚的妈妈,这……又老又蠢的黑兹从今起不再是你捉弄的对象。她已经……她已经……”
我义正辞严的控诉者住了口,吞咽下她的怨恨和泪水。
无论亨伯特·亨伯特说什么——或企图说什么——都全无必要。她继续道:
“你是个野兽。你是个可恶、可憎、罪大恶极的骗子。你敢过来——我就朝窗外叫。滚回去!”
同样,我想无论H.H.小声嘀咕些什么都可以省略。
“今晚我就离开。这一切都是你的。只是你永远、永远也见不到那个可怜的乳臭末干的小丫头了。滚出这间屋子。”
读者,我那么做了。我上楼来到一半破烂的书房。两手叉腰,镇静下来恢复自若,站了片刻,从门口看到那张遭劫的小桌子,抽屉大开,一把钥匙挂在锁孔里,另外四把钥匙摊在桌面上。我穿过顶楼的走廊,走进亨伯特夫妇的卧室,平静地从她枕头下转移出我的日记,放入我的口袋。然后我朝楼下走去,又停在半路:她正在通电话,电话机正好就安在客厅的门外。我想听听她正说些什么:她取消了订购的什么物品,然后又回到客厅。我再次调整好我的呼吸,穿过过道,进了厨房。我打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她从来也不能抵抗威士忌的诱惑。我走进餐室,透过半开的门,看到夏洛特宽宽的后背。
“你这样是在毁我也毁了你的一生,”我平静地说。“让我们通情达理些。这都是你的幻觉。你真疯了,夏洛特。你找到的那些笔记不过是一部小说的片断。你和她的名字也不过是碰巧用用。就因为它们是信手拈来。好好想想吧。我去给你拿杯酒。”
她既没回答也没转过身,只是一个劲飞快地胡涂乱写,不知她写的是什么。大概第三封信了(两封已装在贴足邮票的信封里,放在桌上)。我又走回厨房。
我拿出两个杯子(为圣阿尔杰布拉?为洛?)。从冰箱里取出冰块以后,它粗暴地朝我吼了一声。再写一遍。让她重读一遍。她不会记住细节的。改动,伪造。写个片断,拿给她看,或随便扔在哪儿。为什么自来水龙头长鸣起来有时会那么可怕?真是个可怕的局面,真是。象小枕头形状的冰块——是玩具北极熊的枕头,洛说——当温水注进它们的小窝解救了它们,那些刺耳的锉声、噼哩啪啦声和受折磨声便消逝了。我将杯子并排放着。注入威士忌和少量苏打水。她禁止我使用针搅拌。冰盒里一阵乒乒乓乓。我端着酒杯穿过餐室,来到客厅门外,门只开了一个缝,我的胳膊肘都进不去,隔着门我说:
“我给你拿酒来了。”
没有回答,这个疯母狗,我于是把杯子放在电话机旁边的餐具架上,这时电话响了。
“我是莱斯利。莱斯利.汤姆森,”喜欢在天刚亮时游个泳的莱斯利.汤姆森说:“亨伯特夫人被车轧了,你最好马上来,先生。”
我回答说,可能约略有些暴躁,说我妻子安然无恙,同时一手拿着听筒,一边推开门说:
“这个人说你被轧死了,夏洛待。”
但夏洛特没在客厅里。
第23节
我冲出门。我们那条陡峭的小马路远处显出一幅奇异的景色。一辆又大又亮的帕卡德轿车爬上了奥泊西特小姐家从便道斜上去的一块草坪(有条格子呢膝布就丢在草堆里),在阳光下熠熠闪亮,车门象翅膀一样开着,前轱辘深陷进常青的灌木。这辆车的右边,在草坪斜坡整洁的草地上,一位白胡髭衣着讲究的老绅士——双排扣的灰西装、带花点的蝶形领结——仰面朝天躺着,他的两条长腿并在一起,象一具没有生命的封蜡人体。我必须把当时一瞬间看到的景物变成一连串的字眼;它们在书页上一个接一个的排列可以弥补实际是在一瞬间里猛烈聚合起来的印象的混乱:厚毯膝布、小汽车、老绅士,奥小组的护士跑着,手里拿着一只沙沙响、一半空的平底大玻璃杯,跑回隔着屏风的前廊——可以想象,那儿的那位硬撑起来、受身体限制的老朽女人没准自己正在尖叫,但声音不够大,未能淹没琼克长毛狗从一群人走向另一群人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吠叫——放一群已经聚集在便道上靠近一些受检物的邻居那儿,又跑回小汽车,把汽车翻了个底朝天,而后又到草坪上另一群人那儿,其中有莱斯利、两名警察和一名戴玳瑁眼镜的壮汉。关于这一点,我应该解释一下,巡逻警察在事故发生后还不到一分钟就出现了,是因为他们正在两条街以外的交叉小路上向非法停车的发违章通知单呢;那个戴眼镜的人名叫小弗雷德里克·比尔,是帕尔德轿车的司机;躺在绿草堆上的是他七十九岁的父亲,护士还在给他灌水——这么说吧,那草堆是个堆起来的工作台——,他并非真约死去了,两是正舒舒服服,有条不紊地等待从一场心脏病或心脏病的可能性中苏醒过来;最后是便道上用膝布(她经常带着不满在便道上对我指点着那条弯曲的绿色裂缝)簇着的夏洛特·亨伯特血肉模糊的尸体,她是在匆匆穿过马路到奥泊西特小姐的草坪拐角上的那只邮筒去投那三封信时被比尔的汽车撞倒的,并被拖出去几英只。一个面孔漂亮、穿一身脏乎乎粉袍的小孩把这些信拾起来,交给了我。我于是在裤兜里,把它们撕成碎片。
三名医生和法洛夫妇很快就到了现场,接管了一切。这鳏夫,真是位有特别自制力的人,既没哭也没有怒吼乱叫。
他摇晃了一下,这就是他的表观;但他张开嘴巴只是为了把一切与验尸及其善后处理有非常必要关系的情况和指示表达出来;她的头顶骨、脑浆、金发和血已经模糊一片。等他被两个朋友,仁和的约翰和珠泪涟涟的琼安顿在多丽屋里的床上时,太阳仍在闪耀着;那一晚他的为了方便就寝在亨始特夫妇约卧室;就我所知,他的可能根本没以这个严峻形势所需要的那般纯洁度过此夜。
在这部特殊的回忆录中,我不必详细述说那些不得不参加的葬礼前的仪式,或葬礼本身,它们象婚礼一样悄无声息。但夏洛特这样轻易死后约五天里,有九件插独应该一提。
成了鳏夫的第一夜,我喝得烂醉,象曾睡过那张床的孩子一样昏沉沉入睡。翌日清晨,我急忙查看兜里的那些碎片。完成乱成一团了,根本不能再拼成三篇完整的东西。我推测“……你最好找到它因为我不能买……”是给洛的信上的话;其它一些残片好象指夏洛特想带洛逃至帕金顿,或回到波斯基,以免兀鹰黑心的家伙劫走她的宝贝绵羊(我从未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利爪)。另外一些碎条很明显是申请书,不是给圣阿,而是给另一所寄宿学校,据说那儿的教育方式非常严厉,非常旧,也非常乏味(尽管也有在榆树下玩的循环球戏),因而获得了“少女感化院”的绰号。最后这第三封信显然是给我的。我认出了这几句“……分离一年以后,我们或许……”“噢,我最最亲爱的,噢我的……”“……甚至比你另有新欢还恶劣……”“……或者,可能,我会死的……”
但总之,我这番收拾毫无意义;这三封匆匆而就的书信形状各异的残片,混杂在我的手掌里,就好象仍然是可怜的夏洛特脑中的种种思绪。
这天,约翰须去看一位主顾,琼要回去喂狗,因此,我得以暂时摆脱了朋友的陪伴。这些可亲的人害怕我独自留在这儿会自杀,但因为找不到其它朋友(奥泊西特小姐被禁止同外接接触,麦库夫妇正在几英里以外忙于建新房,查特菲尔德夫妇最近因为他们自己的什么家庭纠纷被叫到缅因去了),就委托莱斯利和露易丝来和我作伴,藉口帮我整理孤儿的东西。
我藉一阵悲壮的感激之情给善良又轻信的法洛夫妇(我们正在等莱斯利前来赴他和露易丝的有偿约会)拿了一张从夏洛特遗物中找出的照片。她坐在一块大鹅卵石上,透过被在前额的褐发正在微笑。那是一九三四年四月照的,一个值得纪念的春天。在来合众公园进行公务访问期间,我曾有机会在彼斯基逗留了几个月。我们相识了——继而生出一场疯狂的恋情。我已经结了婚,啊,而她也已和黑兹订婚。但我回到欧洲以后,我们继续通过一位朋友:现在已经死了,互相联系。琼盯着照片小声说她听到过一些谣传,而后一边看着,一边把它递给了约翰,约翰拿开烟斗,端详了可爱又放荡的夏洛特。贝克尔,随即把它递还我。这之后他们离开了几个小时。地下室里快乐的露易丝咯咯笑着,还叱骂着她的情郎。
法洛夫妇刚走,一位下腭阴郁的牧师就来了——我想让采访尽量简单,既不伤害他的感情也不引起他的怀疑。是的,我会把自己的一生贡献给那孩子的幸福的。让我顺便一提,这个小十字架是我和夏洛特都年轻时她给我的。我有个表姐,在纽约是位受人尊敬的老姑娘。
我们可以去那儿为多丽找一所不错的私立学校。噢,多么老奸巨滑的亨伯特!
为了方便莱斯利和露易丝,他们可能会(也确实做了)向约翰和琼报告,我就以震耳欲聋的嗓音、非常出色的表演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假装与雪莉·霍姆斯做了一次交谈。约翰和琼回来后,我全心全意把他们迎进来,故意叽哩咕噜胡乱对他们说洛已经出发随中级小组去做五天远行了,因此找不到她。
“上帝”,琼说,“我们该怎么办?”
约翰说这很简单——可以让“最高”警察局去找那些行军的孩子们——这用不了他们一小时。实际上,他熟悉这一带,并且———“咳,”他继续道,“我何不现在就开车去呢,你可以和琼一起睡”——(他实际未必真心加上这句,但琼却热情支持他的建议,好象这里面还有什么名堂。)我完全垮了。我请求约翰让事情顺其自然。我说我不能忍受那孩子总围在我身边哭啼啼,她那么容易紧张,这种经历可能会对她的未来产生不好的影响,精神病医师分析过这类现象。于是突然间出现了一阵沉默。
“好吧,你是医生,”约翰有些唐突地说。“不过我毕竟是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