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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至今一直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从未经历过如此高海拔又艰辛的旅途,可他没有喊过一声苦,即便高原反应引发头疼,也咬着牙勉力支撑。如此坚忍的毅力与耐性,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一从临洮返回萨迦,因为八思巴身体羸弱,我们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公元1275 年6月,行程才刚刚过半。此时萨迦的信使送来了信任萨迦本钦尚尊的一封信,八思巴阅信后不禁大怒。
贡嘎桑布掌管大权七八年之久,极懂收买人心。他夺取别派的土地后,对那些有功之人慷慨封赏。许多人渐渐淡忘他的出身,尊奉他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萨迦年轻一代与贡嘎桑布亲手建立起来的僧兵团。八思巴废除他职位的信抵达萨迦后,贡嘎桑布低头顺从,将本钦大印交给尚尊,回了封地甲若仓。
可他并不是遵照八思巴信中所说,只带走妻女。跟着他离开的有三四千人之多,以那些火烧止贡寺的僧兵为主,占了萨迦青壮年的一大半。僧兵们抢掠止贡时都得了不少好处,怕八思巴回来后责罚,都跟着贡嘎桑布走了。最令八思巴与我震惊的是:边达码也被他带走了,而且是达玛自己哭着喊着非要跟着去的!
达玛自小由卓玛和贡嘎桑布带大,早已将他们视若亲生父母。他与表姐觉莫达本非常要好,两个孩子天天腻在一起,自然舍不得分开。再加上达玛在萨迦时跟随已故大师伍由巴的两位侄子喇嘛衮曼和贡则学习佛法,边这两人也跟着贡嘎桑布去了甲基仓。达玛的朋友、老师、亲人全都去了甲若仓,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怎还有心思留在萨迦?八思巴解除了贡嘎桑布的职位,但他仍是达玛的姑父,尚尊拦不住,只能让贡嘎桑布带走了达码。
“贡嘎桑布肯定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了。他火烧止贡寺时没有搜到京俄和那张卖身契,以他谨慎的性格,怕是早起了疑心。所以他趁我们到达萨迦之前,先将达码骗去扣在手中,用来威胁我们!”我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称多驿站的房间里不停打转。
八思巴后悔不迭,一手捂着胸口咳嗽:“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坐上本钦职位,令他有了聚财招人的实力。将他解职时又一时心软,低估了他对萨迦的破坏力。我姑息纵容他,以致到了今日这样难解的局面!”
他面色越来越苍白,额头冒出颗颗汗珠,一阵剧烈咳嗽,猛地呕出一口血后晕厥过去。我又心疼又着急,吻向他的唇为他度灵力。耗损我许多灵力后,他的面色才缓和过来。
在他醒转之关,我强撑着疲倦的身子去将真金请来,对真金说了此事。真金担忧地看向床上仍昏迷不醒的八思巴,宽慰我道:“小蓝,你不必为达码的安然担心,贡嘎桑布绝对会护着达码。他怎会不知道,达码在他手上毫发无损,他的安全才有保障。若是达码出了什么事,父皇和我一定会要他一家子抵命。”
我坐在八思巴身边,为他抹去额头的汗珠:“可难道任由达码一直在他手中吗?”
八思巴幽幽醒来,睁开无神的眼看见真金,虚弱地说道:“如今萨迦大部分僧兵被他带走了,萨迦实力大损。若无外援,我们对他无可奈何!”
真金上前一步提议:“上师,不如我写信给父皇,千知萨迦内乱,让你皇派军前来。若是贡嘎桑布将达码交出乖乖伏法,那便不必起兵戈之争。若是他仍想负隅顽抗,我蒙古大军定将他碎尸万段!”
八思巴喘息片刻,抬头看向真金,声音极微弱:“如今陛下正是用兵之际,太子调遣蒙古大军前来处理我萨迦家事,我怎受得起?”
真金对我看了一眼,继续诚挚地说道:“上师的家事也是我大元国事,调遣大军不仅为剿灭贡嘎桑布,也是保证达码能顺利继承萨迦法统。”
八思巴沉默一会儿,费力地呼吸着,脸上显出焦虑之色:“可等大军到达萨迦,起码要两年时间,不知我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我心一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别担心,一定能的。”
真金担忧地看向我,我朝他不动声色地点头。真金放心了,走到八思巴面前说道:“上师,我会让大军尽快行进,争取一年半后就到达萨迦。在此期间,上师索性走得更慢些,不断放出风声说上师的健康状况堪忧,怕是走不到萨迦了。贡嘎桑布如今手中有达码,他必定希望上师早日圆寂,这样达码便在他掌控之中。如此,必能麻痹到他!”
我看着沉着稳重的真金,他浓眉开阔,气度非凡,果然是忽必烈着力培养的接班人,能如此迅速定谋且深思熟虑。他的计谋,的确是眼下最好的策略。
我们用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将接下来的路走完。其实无须作态,八思巴的身体如风烛残年,靠着我的灵力方能勉强支撑下去。公元1276年12月25日,经历了两年八个月的艰苦跋涉,八思巴再度回到了天寒地冻的辽远萨迦。
崭新的萨迦南寺坐落在仲曲河南面的平滩上,与本波日山上的萨迦北寺隔河相望。
城堡式的宏林建筑群将整片河滩都占据了。四周围墙以灰土板筑而成,墙面涂着萨迦最独特的标志:红、蓝、白三色条纹。围墙外有一圈方形的羊马城,高大的墙体四周建有防御用的角楼和箭垛,中间有一座突起的碉楼。这羊马城类似汉地的城墙,羊马城外还有一道石砌壕沟,相当于汉地的护城河。
整座建筑只有东面一处开有大门,门上建有高大的碉楼。丁字形门洞极深,内有闸门,城商孔道的项部开有几处附洞,若有敌人进攻,便可从此处投下石头等物。这萨迦格局已能大致看出。尤其是专门为法王准备的寝殿——拉康拉章已全部装饰完毕,色彩绚烂,恢宏气派。
可工地上却有一半都停了。新任萨迦本钦尚尊无奈地回禀,因为大部分人去了甲若仓,人手不够,故而无法全部开工。
真金看着眼前崭新的佛殿,冷静地说:“萨迦南寺建得如此坚固,我刚刚细看了看,边细微之处都考虑周详,贡嘎桑布果然是人才。”
尚尊继续禀报,回到甲若仓的一年半里,贡嘎桑布利用带走的钱财重建了甲若仓庄园,将围墙建得高大坚固,到处招募兵丁。加上跟他走的萨迦僧兵,尚尊估计如今甲若仓有兵丁近万名。
我担心达码的安危,拽紧八思巴宽大的袖子问:“我们能想个加法把达码接回来吗?你是他伯父,你回了萨迦,贡嘎桑布总该让他回来见你吧?”
尚尊回答:“大姑爷已经派人来通知了。说虽然法王回来了,但藏历新年很快便到,不如让世子过了新年再来拜见法王。”
我急了。他是要将达码扣在手中做人质,暗暗警告八思巴不可轻举妄动。八思巴捏了捏我的手,让我少安毋躁。他对尚尊说:“我事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尚尊恭敬行礼:“还有一事要禀报法王,三爷的儿子达尼如今正在萨迦。”
我们皆是一愣,八思巴问:“他是如何回来的?意希迥乃不是死在云南王府的叛乱中了吗?”
“是三爷的夫人带着孩子,今年年初到达萨迦。”尚尊偷眼看了看八思巴的神情,小心说道:“三夫人说,这孩子好歹是萨迦后人,将他带来萨迦,算是完成了三爷临终前的嘱托。如今孩子带到,萨迦一切与她已无任何关系。说完这些话,她将小少爷留在这里,自己走了。”
八思巴沉默一会儿问道:“他如今已有十六岁了吧?”
尚尊回答:“正是,个子高大,手长脚长,像极了三爷,这孩子很聪明,悟性也高,只是有时脾气暴躁了些。”
八思巴疲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让他留下吧,你们先下去。”
尚尊与周围环侍之人离开,只剩下真金和我。八思巴向我伸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蓝迦,我们去看恰那。”
我浑身一颤,嘴里泛出苦味,低头半晌艰难地点了点头。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里却是昏昏暗暗,只在高处开了几处窗口,洒入几缕孤清的阳光。殿堂正中,一座孤零零的黄金塔耸立,在四周星星点点的酥油灯光线下,泛着冷冷的金色。自走入殿堂,我的眼光再也难以移开,定睛在那座美轮美奂的塔身上,心一抽一抽地痛着。
“恰那,我来看你了。”我将一朵摘自本波日山巅的雪莲花放入水晶碗中,雪莲漂浮在水上,洁白美丽。我搀扶住身子不停轻颤的八思巴,与他十指紧扣,对着黄金塔轻声说,“恰那,你看,我现在跟娄吉在一起,我们很幸福。这是你盼望的,我没有辜负,我们会珍惜。”
八思巴偏过头,肩头不停耸动,呼吸学生地一起一落,压抑着难掩的哭声。我看着高大的塔身,含泪说道:“我们的孩子达玛已经十岁了,我还没见到他。听说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他一定很漂亮。”我抚摩着冰凉的塔身,将脸贴上,感受着那股直透入心底的凉意,呢喃着,“对不起,我没有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可接下来的日子,我会一直守着他和他的子孙们,世世代代,直到我寿尽。”
八思巴泪眼婆娑,凝视着黄金塔,缓慢说道:“蓝迦,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恰那当日火化后,我拣到了一颗晶莹剔透七彩流溢的舍利,那是他全身精魂凝结而成。我将这颗舍利安放在葬塔的最顶端了。”他转身看着我,平静若水,嘴角噙一丝温润的微笑,“待清理了萨迦门户,我就可以无遗憾地走了。”
我以手捂住他的唇,流着泪拼命摇头。他将我的手掰下,柔情似水地望着我:“蓝迦,别再回避此事,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心中并无恐惧。趁我现在还能清晰说话,你听我说完。”他指着旁边一片空地,以指画了个圈,“你在恰那身旁建一座一样的黄金塔。若我火化后也有舍利,你便将我的舍利与恰那的舍利放在一起。其余骨灰就放入属于我的塔里,我们兄弟在一起不会寂寞……”
听他如此古钢琴地安排自己的身后事,我哭得肝肠寸断。他叹口气,上前将我拥入怀中,让我倚在他消瘦的肩头哭得天昏地暗。
出了恰那的灵塔殿,我要求再去达玛的木楼。为着达玛的安全考虑,八思巴一直坚持让达玛住在这木楼中。当年我跟恰那为达玛购置的婴儿用具,如今早已收拾起来。达玛的房间里到处摆放着一摞摞金汁贝叶经,几乎将整面墙摆满,看来这孩子极喜欢读书。我将他用过的器物一件件抚摩过去,仿佛这样就能角到那小小的人儿。八思巴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眸光有些沉郁。
大年夜,大家坐在一起吃团圆饭。自白兰王离世,萨迦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八思巴那些妹妹妹夫外甥外甥女都赶来拜见法王,除了卓玛一家。宴席上,八思巴大大方方地身他们介绍我,令所有人称呼我为蓝夫人,那些亲戚即刻将我当成重要人物追捧。
那一天我见到了达尼。确如尚尊所说,他长得很像意希迥乃,十六岁就已长得十分高大,身手敏捷。虽然容貌一般,但身材康健,面色红润,极有活力。他恭敬地向八思巴行礼,新热地口称“大伯父”。可八思巴只冷冷地回了一句:“叫我法王便是。”
所有人皆是吃惊,达尼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胸口不住起伏。当着这么多人,八思巴竟这么不给达尼面子,边伯父都不准他叫,这摆明是在告诉萨迦众人,无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