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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自知失言,只因刚才宁娥并书桐她们取笑儒定的花帐多,一时情急,忘了避讳才将那话托口而出,这时反应过来,哪里还怕再提,又见宁娥进了里屋,再不敢多说一句,便准备退出房去。
书桐赶在他前头一步,将门帘打起,微笑送他出来,走到廊下台阶前时,书桐突然站住,面带好奇悄悄开口问道:“长安大哥,刚才听你的口气,倒不像是打诳,当真二爷,在外面还有个人不成?既有,为什么不带回家来?难道,是为了二奶奶这脾气,怕那人回了吃了亏不成?”
长安见四下里无人,院里静逸无声,想了想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再瞒也没什么意义,再者书桐不过是个丫头,看样子是一时好奇心上来,说就说了吧:“二爷心里那人到底是谁,其实我也不知,真的书桐,你别不信,二爷从没开口提过,我哪里能知道?不过偶尔一次,二爷喝醉了,一人在屋里对着灯,喃喃自语说,如今再不是从前了,怎么你还是跟长在我眼里似的?就说了这么一句,我正好打水进来,他见人来,就再也不说。”
书桐听了一笑:“这话奇怪,只是,你怎么就知道说得不是二奶奶?”
长安再看了看四周,还是悄没声息,倒像人全去了别处似的,便又开口道:“开始我也以为是说二奶奶,就安慰了爷几句:再过几日就到家了,二奶奶怕不也正等着爷呢。二爷竟苦笑起来,回我说,她等不等,又与我何干?你听听这话,再想想前话,还是为了二奶奶?”
书桐听了点头,小声说道“你说得不假,是这么个意思。”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提高起来:“长安大哥,我这儿正有二根金顶簪子,你带了去,给我嫂子,眼见就要出月了,就当作贺你们满月之喜吧”说着就从袖口里掏出簪子来,递到长安眼前。
那长安见了,岂有不欢喜之理?脸上笑出花来,嘴里更道:“书桐这是怎么说?我已经拿了不少了,你还这么客气”说着手就伸了出来,将那簪子接过来揣进怀里,又道:“我替你嫂子谢谢你她不得入这里来,我便在这里谢过”
书桐心里好笑,当真跟孙四是一样的行事,不是一家人,是真进不了一家门的,嘴里却道:“大哥又来客气只管收下,以后说不定,我还有事找大哥呢明年再去杭州,有好花样汗巾手帕,胭脂水粉什么的,再多多带些回来,我先谢过了”
长安心想,小丫头到底机灵,收她二根簪子,倒先跟下了定似的,遂满口答应,抬头又见日头不早,便再称谢而去,书桐送到台阶下,笑意盈盈。
宁娥里屋窗下坐着,子规早将窗屉子打起,长安与书桐的对话,二人一字不落,尽入耳底。宁娥只管看着手中的书,子规候了半日,见她仍不开口,便走去香案,将那莹白鼎式炉里的香灰略铲了铲,淡雅清香,幽然而升,子规回身又望了望宁娥,发觉她原本平稳镇定的身影,有些微微颤抖。
子规将手中香铲放下,拿起香匙取了些香丸放进炉内,屋里静得,能听见烟腾起来的声音,丝丝缕缕,萦绕不绝。
当下再无他事,一时午饭传至,宁娥一人独坐,默默吃了几口,没滋没味,也不知吃下去的是什么,便叫散了下去,与房里丫鬟。
暑日午后,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到处透亮晃眼,再盛的花草这时也蔫头搭脑,打着瞌睡,院内众人多因日长身倦,都托懒躲着休息去了,更是鸦雀无声,宁娥也卧在里间外侧,新取出来的凉榻上,闭着眼睛,待睡不睡的样子。书桐一旁站着,取一柄石榴花鸟图团扇轻轻扇着,子规用过饭后进来,书桐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子规便摄手摄脚走到身边,接过扇子,小心扇着,书桐放下手臂,对她耳语道:“也不知奶奶睡着了没有,扇了这半日,手倒酸了,还好你过来,我倒能歇歇。”
子规也笑着小声答道:“姐姐只管去吧,我这里守着,奶奶若醒了,我就叫你。”书桐点点头,转身而去。宁娥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只是子规细看,发觉她的眼皮却在不安份地上下抖动,安大*奶,正在想着心思,什么心思?子规觉得自己隐约间,能猜中些许。
寂寞无声间,时间不知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了,只见墙上光影流动,由东至西,亦由明转暗,子规抬头向窗外看去,原来一片乌云上来,遮住了日头,看这样子,怕是一阵大雨要来了。
院里窸窸窣窣地,便听得有脚步声响起,想是小丫头们上来收大毛小毛衣衫了,不过片刻,就听得外面帘子哗啦直作响,宁娥紧紧闭上的眼睛,终于睁了开来,一睁开就是满目清光,熠熠作光,子规见了便知,她是一刻也没有睡着的,一分钟,一秒钟,也没有离开过她的心思。
“吵醒大*奶了吧?天要下雨了,我们把上午晒出去的衣服收回了来,要收在哪个箱子里?” 令儿和小英子愣头愣脑地站在外间,手里满堆的衣服,看着里屋便问。
书桐赶紧进来,先斥了一声道:“奶奶还歇着呢,你们就进来了,还闹得这么敲锣打鼓的,怕人不知道是怎么的?”
宁娥起身说道:“书桐将衣服收了吧,她们也是好意,算了,我也该起来了。”
书桐忙应了一声,带着令儿和小英子忙忙地开箱子,收拾衣服,子规便出去取茶,绮墨也打水进来,于宁娥梳洗。
正在忙乱之际,听得院里有人叫道:“嫂子在吗?长天白日的,只管闷在屋里做什么?”听着倒像是乾娘的声音。
子规忙出来将帘子打起,果见乾娘扶着金徽,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走上台阶来,见是子规,穿得整齐干净站在那里,不由得笑道:“原来是你怪不得,大*奶一向疼你,到底要将你收在这屋里使唤才行,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子规满脸笑容,陪着小心道:“大*奶高抬小的,小的满心惶恐,只求能伺候好主子便罢了。二奶奶快进吧,外头只怕热着。”说着,将手又举高了些。
乾娘走到子规面前,且不进屋,只细看子规,上下通身打量许久,方才开口道:“金徽你瞧,这是不是当日那个厨下的丫头了?所以说,女人不打扮起来,是不知道自己有几分颜色的,也难怪,杭州织造那么惹人眼热了,原来绫罗绸缎这些东西,虽是不能吃也不能喝,却是少一点也不行,更比吃喝更要紧得多呢”
金徽从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来,正准备居高领下鄙视子规,走到面前才发现,子规竟比自己身量还要高些,只得斜眼瞥了她一下,方才跟着乾娘进屋去了。
子规满面恭敬,更带笑容,乾娘见了,一时也再无话可说,又见宁娥正站在里屋看书桐带人收衣服,便也进去,跟着瞧个热闹。
宁娥见她过来,转过脸来笑道:“你今日倒有工夫,怎么就来了?二爷呢?”
乾娘将手中的罗帕一甩:“谁知道他?一夜过来酒醒了,人也舒坦了,就又跑得不见了影儿,我哪里管得住他。”说到这里,眼皮垂了下来,嘴也撅起来了,微微打着颤。
宁娥便叫:“绮墨,将那茉莉薄荷水倒二盏来,子规,拿扇子来,替二奶奶扇扇风,怕是来的路上热着了,开口竟就有火呢”
乾娘不好意思起来,自己也笑了,又道:“到底还是你好性子,大爷去了外书房,又带走了琴丝,你竟不闹,真有你的。”说完便一屁股坐在窗下案前,宁娥惯用的紫檀云纹藤心扶手椅上,一双杏眼,直盯住宁娥的脸不放。
宁娥叹了口气,正视乾娘道:“你是明白人,心里清楚的很,说这些有何意思?大爷这样惯了,到底跟二爷是兄弟,行事是一个模样,我也跟你一样,管不住他,只得由他去了,琴丝也是这屋里的人,既是这屋里的,他要谁不成?罢了,不过一个丫头,左右也是他的人,要了就要了吧。”
子规听宁娥说话声音,平静有力,竟似真的一点不恼,便朝宁娥脸上看去,果然面色如常,并不见有异。
乾娘见宁娥竟说出这番话来,说得又是心平气和,当真是无一丝半点怒意,细品之下,不由得服气,遂点头道:“你说得不差,这两兄弟,当真一样,我们也是,老婆当排军,一样填数的罢了。”说到这里,只觉心灰意冷,再也说不下去。
第六十三章 水去云回恨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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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水去云回恨不胜
却说,乾娘在宁娥房内闲话,说到安家二位爷,二人皆有些黯然,乾娘也再不复日前气壮,因是家宴上吃了二爷几句,又被老爷镇了些,人也只得收敛,再者宁娥说话也着实大气,一时心下叹服,并有些同病相连的意思出来。
宁娥见乾娘有些心灰,便又笑起来道:“乾丫头今日怎么了?话这样淡起来了?爷们就随他们去,咱们当得自己的家就罢了,管他们怎样呢,好歹出不了大岔就是了。来来,正好我这里收拾箱子呢,你也来看看,比你的如何?怕是差得远了吧?”
乾娘听了,不好再说,只跟着宁娥进到里屋,果见书桐领着小丫头们正忙得欢,书桐一见先上前问声好,宁娥便又指着一床上的东西道:“二奶奶不妨指点,知道你的东西好,也许瞧不上我的。”
乾娘未曾开语人先笑,接着道:“大*奶这是什么话?我虽有些东西,到底比不上凤冠霞帔,哪里说得上指点。不过年年有些杭州来的新花色,也是大家分了去,各房一样的。”
宁娥也笑,故意作色道:“这便是你的谦词了,扬州来的还少?这里并无外人,你只直说吧,私底下收了多少?若不实话,就是怕我要了你的去,不过我是不收别人的爱物的。”
子规听见这话,竟说得丝丝入扣,一时忍不住,又朝宁娥看去,已是午后偏西,暑日消去了些,不再晃眼耀目,柔和的光彩透过浅玉色的窗纸铺洒进屋来,瞧得宁娥的脸色有些泛红,却是正好娇色,,配上今日穿上的正红配绣五彩莲花纹纱衣,竟有些新嫁意味,眼波流转处,情怀微露。
乾娘只顾看那些冬日毛料大衣裳,并不在意宁娥的话,一时好奇,走上前去,细细看过,又以手拂过毛面,指着其中一件大红羽缎披风道:“这件倒寻常,我也有一件,金徽你瞧,这可比我那个差不多?”说着又见一件大红富贵万年纹妆花缎皮袄,风毛大出,便由不得眼前一亮,手也抚了上去,只见厚油油的毛,重重从手指间漏过,心下羡慕,嘴上却强道:“这件倒不怎么好,毛出得过了,且这遍地金的歇胸看上去也旧了。”
宁娥听她这样说,也凑过来看了看,点头道:“是旧了些,这还是当日出门时我娘特意让做的,也有些日头了,只是没怎么穿过,到底搁在箱子里搁旧了去。”
子规这时赶紧上前,将手中茶盏送上,金徽扫她一眼,方才接过来,递给乾娘。乾娘并不理会,眼睛只盯着那些衣裳,看一件,评一件,总是有细微好处,却是坏处多些。宁娥并不理会,只作不知,嘴上笑笑,面色寻常。
总算将一堆衣服看完,乾娘方觉口渴起来,这才将那早已放置许久的茉莉薄荷茶饮了一口,却又将眉头皱起:“这茶不好,异香异气的,且不冷不热,温在口中,让人竟是上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