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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亲。
华朝任命官员以身、言、书、判为标准,其中身指的就是人的长相气质。容貌差的人往往在加官晋爵方面会大受阻碍。至于在天子跟前侍候的宫人内侍,更是个个容貌上佳。仅从外表看来,这横行朝野十几年的四人都有一流的品貌,初见者半点也想象不到他们竟是臭名昭著的四大阉人。
他们连日来多次前往西内,大献奇珍异宝,为的是讨李太后欢喜,言语间又极力谴责唐阳景逼迫东应的不仁之举,揭发唐阳景直指西内的野心,他们这么做就是想取得李太后的支持。连续多日的游说后,他们以为此时表明心意,李太后必会支持他们废黜唐阳景,见她居然毫不在意,都觉得有些意外。
胡良成的脾气在四人中最是急躁,他见事不妙,便有些发急,“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东内对您和两位殿下不存好意,这刀都驾到您脖子上了,您若不出手,恐怕就晚了。”
李太后一颗一颗地拨动着佛珠,微笑道:“天子虽与吾来往得少,但问疾请安之礼却从未怠慢过,又怎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众卿家虽是一片好意,只怕是误信了谣言。”
宦官主持的废立之事,争的就是瞬间时机,在风声没有走漏之前一击得手,便能消除后患。四阉之所以没有自行其是,是因为在唐阳景之前的六年里,他们已经接连暗中害死三任天子,朝野上下很是不满,如果再没有名目地将唐阳景害死,强行另立天子,恐怕他们会危及自身。
宦官势大,是因为他们能假以天子的权威。他们固然可以策定储君,废立天子,但一废一立的间隙,也能因为天子的交替而失势。连害三帝而没有祸及自身,这已是皇权余威护佑他们。如果没有地位尊崇的皇室中人支持,他们废除唐阳景的危险会太大。
鉴于此,李太后的态度十分重要,哪怕她不出一分力,只要她肯向朝野上下表态,恼怒唐阳景不孝,有失君道,那么他们废黜天子就不必承担太多的责任。
胡良成因为李太后的拒绝而心中焦躁,孙建仁却听出李太后的言外之意:口中虽然不肯说唐阳景半点不是,但提起唐阳景态度却极其冷淡。倘若李太后当真对唐阳景毫无芥蒂,这几日里他们数落唐阳景的失道之处,为何她不严词斥责?假如李太后真的不想废黜唐阳景,她又怎么会对他们如此和颜悦色?
一念至此,孙建仁心里便打定了主意,咳了一声,细声道:“娘娘,您仁慈宽厚,感化天下,当今皇上自不会对您不敬,却是旬邑侯言辞失当了。”
他突然转变口风,谭清刚等人顿时都对他侧目而视,只是不便在李太后面前和他起争执,这才忍了下来。孙建仁知道胡良成脾气暴躁,恐胡良成因为自己这一打岔而大怒失态,于是赶紧缓了缓口气,又接着道:“不过今上膝下唯有鸣朝皇子一子,偏偏鸣朝皇子手足皆有残疾,今后恐怕难当大任。眼见今上年近四旬,仍未立储。而今东宫空缺,皇统久悬而不决,实非国家之福。”
他的话说到此处,胡良成才恍然大悟,对李太后来说,废黜唐阳景并没什么好处。唐阳景这样最初一无所有的没落皇孙,只当了四年天子,竟然都敢来谋算西内,要是废了他,再立的天子如果又是一个不安分的,那对李太后就更没什么好处了。
废唐阳景不是问题,废了唐阳景以后,立谁继承大统,才是取得李太后支持的关键。
果然,孙建仁的话一出,李太后那漠不关心的态度便稍微一敛,颔首道:“东宫空缺,确实可虑。”
孙建仁见她果然被这话打动,不禁与胡良成等人对视一眼,一时他们又颇感踌躇,立太子是假,商讨废了唐阳景后支持谁登基才是真。新主他们四人早已暗中达成了协议,刚才也在李太后面前极力盛赞其仁德,她当时连连道好,关键时刻却又另生枝节,明显是向他们传达一个信息:她对这个人选,并不满意。
四阉所提的人,自然是个能维护宦官集团利益的傀儡天子。若要顺应太后的意愿,却要另换人选,这牵涉到利益的分割,他们一时难以决定。
四人暗里恼怒,面上却只能赔笑,随声附和着她,“正是。娘娘贵为国母,理当主持建储之事,却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李太后沉吟片刻,笑了笑,却道:“吾已是老朽,这等大事岂能擅自决定?还需与诸位卿家仔细商议方好。”
四阉一听她果然愿意同谋,心中俱是大喜,当下谭清刚试探着问:“娘娘若是觉得博陵王孙不能入主东宫,那薛王世子如何?”
他一提薛王世子,另三阉都不禁对他怒目而视。薛王与他交好,立薛王世子于他自是大大有利,于其他人却是大大不妙。
谭清刚既然开了先例,宋平也就不客气,接着道:“昌王素有贤名……”
四阉对所提的太子人选都各有私心,这些人选只有一个共同之处:都只是不足十岁的幼童。
李太后听着他们的建议,拧眉不语,直到他们都闭了嘴,方问道:“四位卿家还有何建议?”
四阉见她都不同意,心里也惴惴不安。他们自然知道,要让李太后同意建储的人选,根本不必远寻,这个人就在这西内之中,就是那个自幼被她抱养的昭王东应!
东应上有李太后庇佑,中有长公主扶持,下有鸾卫保卫,且看他那日在芙蓉宴上的表现,就知他绝不是任由别人摆弄的无知幼儿。若让他继位,恐怕他们手里的权力很快就会被剥夺。
想到此节,四阉都不禁默然,好一会儿,孙建仁才强笑道:“老奴等人才识短浅,愿听娘娘慈训。”
李太后见他们都不愿拥立东应,微觉失望,但她一生最擅隐忍,虽然失望,却也不急躁,捋着手中的佛珠,笑道:“吾已是老朽,一向在西内潜心习道,何来许多教训与人?四位卿家不必多礼,且安置吧。”
她连称自己老朽,四阉暗里讥诮:你还老朽,你若老朽,怎么会收了我们那么多金珠宝货,却一点口风都不透?东西两宫,没有哪个人比你这老朽活得长,也没哪个比你精明。
他们虽心里暗恨,但面上却不敢对这位屹立于是非漩涡里数十年不倒的太后露出怨怼之意,见她道了安置,便只得起身告辞,“请娘娘安置。”
第十四章 童子欢
李太后闻言皱眉,轻轻地打了他一嘴巴,呸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混账小子,这浑话也能乱说?”
四阉告退之后,李太后在侍女的扶持下站起身来,问道:“阿汝现在何处?”
常侍李浑赶紧出去,过了会儿才转回来禀报,“长公主殿下正随着经离先生在西海习武。”
李太后抬头看了看檐下的日影,皱眉道:“日正中天,阿汝居然还在习武?虽说西海那边绿树成荫,略凉快些,但习武也太过了。”
李浑见她有意前去探看,担心她的身体经不得暑气,忙道:“日头这么毒,殿下还在习武,想必是经离先生督导甚严。娘娘既然心疼殿下,不妨下道慈旨,宣殿下来驾前侍候,待日斜了,再让经离先生授业。”
李太后沉吟片刻,摇头,“经离先生在授业,我若胡乱召唤,恐怕会令她生娇弱之性。还是我去瞧瞧,也问问经离先生她现在的课业。”
李浑见她打定了主意,只得吩咐内侍准备肩舆,备好华盖、羽扇、拂尘、冰鉴等遮阳避暑之物。一行人沿着步廊往西海那边走去,一路穿月华门,过安仁殿,绕归真观,来到了淑景殿。只见殿前地势开阔,西海风光尽入眼底。
李太后一眼望过去,便看见海边绿树荫下,一个人影临海立马,纤腰如束,刀裁似的鬓角汗珠盈盈,正是瑞羽。
郑怀以前同时教导瑞羽和东应,对二人的督导向来都不是很严厉。现在他辞了东应的教席,住进西内外朝的弘文馆里,专心教授瑞羽一人。督导之恳切,课业之繁重,与往日大不相同。
瑞羽在西海边立马练武,郑怀没有站在瑞羽身边督促,而是坐在淑景殿前,阅览卷册。此时他听到众多的脚步声,抬头望见李太后驾临,便起身行礼,道:“娘娘来了。”
李太后人在肩舆上,只好略略侧身以示逊礼,并阻止他弯腰;“经离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她心中疼惜瑞羽,虽然郑怀实际上并不算是她招来的授课的夫子,但出于对已故端敬皇后的尊重,她不好直接让郑怀停课,于是下了肩舆在他身旁站定,问道:“经离先生,都道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以前虽然也教阿汝习武,用意却是替她培元固基,强身健体,而现在这样以武为重,文在其次,却是为何?一个女孩子学习武艺兵家,您觉得妥当吗?”
李太后与历代皇后都不相同,她本是教坊的舞伎,卑微的出身使她缺少手握大权、纵横开阖的气魄。她有些懦弱寡断,却比世家出身的皇后更懂得人情世故,更能体会民生疾苦,所以她尊重郑怀,而不是倚势相欺,强令他修改课程。
“娘娘,这天下没有什么比手握兵权、身怀武艺更直接的自保之法。若世道太平,或是殿下身边有能相托性命的男子,她自然不必吃苦习武。”
他的话直白无比,李太后愣了愣,喃喃道:“鸾卫令薛安之,统领黑齿珍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难道不足以倚仗?”
郑怀轻叹,“娘娘,殿下尚未及笄,而他们却已年过不惑。他们能保护殿下的时间,长不过二三十载,短者不过十年,岂能倚仗一生?”
李太后沉默了一下,又问:“小五能为我和阿汝兵刃加身,想来他长大后必会尽力保护阿汝。”
提到东应,郑怀点点头,却又摇头,“娘娘收养昭王殿下,虽是长久之计,可大祸就在眼前,哪来许久的时间等他长大成人?当此时机,不是昭王殿下庇护长公主,而是长公主庇佑昭王殿下长大成材。”
李太后黯然,良久叹息一声,“是我误了她。”
若是她懂得怎样驾驭臣子,把持朝政,或者她有些胆识魄力,也不至于缩头缩脚地躲在西内。她的身边全是一些故人老臣,就连像瑞羽和东应这样能够长久驱使的人都没有几个,正如三四月间的麦子,青黄不接,当真是窘迫到了极致。
她心中自责,郑怀却反过来宽慰,“不过殿下无可依靠,也不见得是坏事。一则殿下会因此而自强自立,二则此后殿下的所有臣属都将由她自己选拔,到时不怕有人自恃身份,不听她的指挥。”
李太后仍旧满怀忧心,郑怀却不以为意,继续道:“殿下性情坚毅,心志稳定,无论她学什么都能有所成就,学武自不例外。昔日我教导她重文而轻武,她能凭一己之力学有所成,现在偏重于习武,日后她必有立于乱世的自保之力,她会一世平安的。”
郑怀不夸奖瑞羽聪明与否,却称赞她性情坚毅,心志稳定,其中自是别有一番意味:须知天下之大,天资聪颖者难计其数。可天资再高,如果没有坚忍不拔的性情,如果没有孜孜不倦的心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