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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针能插得进去么?”
“……唔。”
两人相对而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皆不答言,也不动筷,却都有些欲笑不笑的意思。忽然门槛边有物一响,什么东西窜了进来。靳珠挑了挑眉,望着蔡申玉的眼眸微微一亮,手腕一抬,碰上碟子。蔡申玉也一激灵,慢慢伸了手过去端起那盘鱼。
两人几乎同时蹲下地,捧着碟子,压了嗓子叫道:
“无辜……?”
“冤枉……?”
“喵?”两只猫儿果真从门背后钻了出来,十分惬意地舔着爪子。
蔡申玉和靳珠一齐将碟子放在地上,招呼猫儿过来吃肉。“无辜”和“冤枉”见了这架势,立刻冲了过来,不想刚凑下去嗅了两三回,两只小家伙竟然极为干脆地拧开脑袋,一甩尾巴,仍往别处觅食去了。
“你瞧瞧,猫都不吃。”蔡申玉竟还颇有几分得意,仿佛另一盘肉并非出自他手。
“既然猫都不吃,”靳珠一点儿不觉得沮丧似的,神情平淡地用手掰下一块猪肉,捻在指间把玩,突然眸光一斜,冷不丁地一下塞进蔡申玉嘴里,“你来吃罢!”
蔡申玉不曾防备,结实地被喂了一口下去,喉中之味难以言喻,令他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他大为不甘,也动手扯下一块鱼肉,眼看就要逮住靳珠,叫他也尝尝自己手艺。
岂料靳珠陡然大喝一声:“蔡申玉!我身上有伤!”
他一怔,整个人硬生生僵在那里。那人却借此破绽,瞬间将他大力按倒在地,笑容可掬,又是一块猪肉堵了下来。蔡申玉一面喘气,一面忍不住笑骂“你使诈”,却又记挂着靳珠伤势,不敢妄动,只好凭他欺负。
闹了不知多久,两个人都折腾得没了气力,方才渐渐住了手。蔡申玉索性仰躺在地,不再起来,胸膛因为喘息而微微起伏,一边手还扣着靳珠用来喂他的手,闭目含笑,暂且求饶。这时,身上的人也缓缓躺下,伏在他胸前。呼吸恰好能吹到他鬓旁的几绺黑发,痒痒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哥?”也许太久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侧过脸,低哑地唤了一声。
靳珠的呼吸很慢,很轻。以至于那句话响起的时候,毫无徵兆:“今晚,睡我那儿吧。”
一句话,便把声音从他的世界抽走了。他什么都听不到。在一切都陷入安静的时候,唯一看见的是靳珠漆黑的发丝。炉灶中的火舌溢出浓浓的光,像一张松软的棉被,盖在彼此贴合的身上。很暖。光晕那些纤细的发丝上跳跃着,愈跳愈快,他才发现是那个人在颤抖,一时惊慌失措,蓦地抱紧了对方。
几点湿热的东西滴到他的颈子上。
那个人的手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声音有些发颤,但是坚定:“一天……都不想再等下去——”
窗角挂起一盏灯笼的光晕。天色已是漆黑,一两茬白色“啪”地撞碎在窗纸上,盐块似地抖落。风中带来了沉重的潮气。竟然……又开始下雪了。
只是看雪之人,已无心看雪。
***
那一夜并不是很冷。
炭火不知是几更天熄的。他记得自己的手指拭去靳珠鬓角的一颗汗珠时,仍有些微的火光,因为汗渍上有一层轻薄的光晕。
醒来的那一刻,他习惯性探向自己的脚掌。很暖和,不像往日的冬天清晨,一摸下去全是冰冷冷的。屋外簌簌雪声不再。屋子的昏暗加重了那种安静,很容易唤起人的惰性,不免再小小地贪睡一会儿。
他却睡不着。望着这间这些年来几乎陌生了的卧房,他揪了一下心,下意识伸手摸向身旁那块空出来的被褥,默不做声蹭了过去,将脸埋在上面,久久呼吸着那儿的气味。
衣物已不在地上,拣了起来,端端正正叠在床头,压着一张小笺。
——等我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信笺末尾,那儿画有一只圆润的小猪。他笑得宠溺,低头亲了一口。
梳洗完毕,他悄然打开厢房的门。年少时也曾偷偷过来留宿,也曾心慌。可唯独这一次的心慌最是厉害,胸口像藏了一面皮鼓,每一声都敲到了骨子里。廊外已是茫茫一片冰天雪地,他却不觉得冷,伸手一摸脸颊,昨夜发烫的感觉竟是还褪不干净。
到了大堂,拜过念善及几位姨娘,却听说靳珠一早便带着那新来的小丫鬟雀娘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蔡申玉听他是带了那痂面女子去的,略略放了心。他昨日曾见那丫鬟为念善缝补旧衣,一枚绣花针穿梭自如,忽地一抛,竟将四五丈外一只沿墙而行的飞虫刺在针下。他愕然而视,女子只是从容一笑,埋头另取一针继续缝补。想来也是那位年轻男子的安排。
这天大年三十,怀颖坊内各家店铺皆关门闭户,他也不必打理质库,便在家中闲着。
又有一年将要过去。
他神差鬼使地走到了那个侧院,立在古老的樟树底下,伸手触摸那些几十年来没有改变的黑色枝干。天空的灰色没有那一年那样阴沉。八岁时,那种离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仿佛已经极其遥远,不复清晰。可它分明在两天前清晰地回来过。
二十多年的一幕幕犹在眼前,他看着樟树,看着那天底下张开的黑色枝桠,有些失魂落魄。
忽然,一阵风徐徐而过,树枝背光的地方隐约有什么晃了两下。
蔡申玉蓦地一惊,再仔细瞧了几眼,居然看见树梢上生着一片细小的绿叶。他的心口忽然烧了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冲动,他像孩提时的那样蹬上开绽的树心,一点一点沿着树干爬了过去,终于够着了那根树枝。
原来是一支常青藤从空洞的树心中长了上来。因为位置隐蔽,一直没有发现,这会儿攀上枝头,才叫他瞧见了。
——乍一看,几乎以为是那株烧死的老树活了过来。
“你干什么呢?还想再摔一次是不是!”
靳珠不知几时赶到了树下,声色俱厉,瞪着他的眼神满是愠怒,喝令他下来。蔡申玉粲然一笑,伸手拗断了那根缠了常青藤的树枝,不慌不忙沿路返回,也不等靳珠开口训斥,冷不防递了那根枝条到靳珠眼前,抢先问道:“小猪,你打了那么多的金饰,可会不会雕木头簪子?”
靳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颦眉道:“这有何难?”
他微微一笑。
“有一株常青藤缠上了这一根枝干,我差点儿以为这死去多年的树重新抽了芽。才要过年,就瞧见这个,一定是个好兆头。小猪,簪子雕成了便给我戴上,取个‘枯木逢春’的意思罢。”
靳珠一言不发看着他半晌,唇角慢慢扬起。
“给你雕个好簪子不难。”声音随着脚步越靠越近,停在了眼前,“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应承我一件事。”
“什么?”他说话很轻,嘴边呵出的雾气也是又轻又薄。
“眼睛闭上。”靳珠的笑意味深长,叫他一愣,脸颊忽然有点儿发胀。但眼前之人似乎毫无玩笑之色,他只好乖乖闭眼。
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也不知靳珠在摆弄何物。正在胡思乱想,唇线忽地被一颗浑圆香滑的物什轻轻推开,触到舌尖之时,只觉一阵酥酥麻麻的甘甜,却不腻味,清新自然。他赫然惊醒,忍不住睁开眼睛,发现口中所含之物是一颗糖。靳珠始终凝视着他的脸,手心里还捧着几颗,金箔红纸,正巧是圆滚滚的小猪形状,尤其俏皮可爱。
“你那次提到的,是这个吧。我可费了不少功夫才买到的。”靳珠抬起手,轻轻替他抹了两下嘴唇上的糖屑,“我就喜欢这样的喜糖——你可记好。”
他怔怔站着,差点以为自己会落下泪来。
“不必等到下辈子,这辈子就可以一起吃。”眼前的人恬静一笑,云淡风轻。
他用力抓住了那个人的手。用的是双手。五根手指去死死相缠,不离不弃。剩下的用来记住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蔡申玉,你下殡之日,我会如你所愿,把所有的首饰放进棺材为你陪葬。”靳珠有个习惯。当他直视这一个人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会是他今生恪守的誓言。此时此刻,他笔直地看着蔡申玉的眼睛,“甚至连金匠本人,我也会一起送进去。”
他没说话。这样坦直的对视,他逃避了很多年。但这一次他没有。
以后也不会再有。
他安静地笑了起来:“……那我要争取活久一点。”
***
正月初一那日,靳家金铺换了崭新的牌匾,插上桃符,贴了画鸡,红字金字写下几句打愿的签诗。一声爆竹响得淋漓畅快,辞了旧,迎了新。
怀颖之内,店铺商家皆忙着张灯结彩,争一个开春的好兆头。商贾互送贺礼,互讨喜气,少不得亲自登门寒暄一番,偌大一个街坊,竟是家家门庭若市。
蔡申玉领着质库大小伙计前来拜年的时候,靳珠正端坐在前堂的梨木大椅上,捧着一盏茶细细地喝。
这金铺可是用来养你的。那人茶也不放,眼也不抬,只闲闲一笑。赶紧说两句吉利话听听。
阶下的人抬起头。
他笑靥如春,从容踏前一步,毕恭毕敬地作了一个揖。
恭祝三哥广遇财神,年年有鱼——…
怀颖坊·完…
番外
蔡申玉步子很轻。夹道的麻石罩着一层半灰白的雪渣,也只是细细响了两声。
年轻男人随后而至,见他步步谨慎,踏雪无声,不觉垂眼微微一笑,也将自己的脚步放轻了。不多时已入廊道深处。抹开昏黑,但见一道四方门板,墙上悬着一面刻事木牌。想必是谒见持有大宗买卖的顾主的上房。
蔡申玉推开门,默不做声,让出了一丈地来。便是这样的客客气气也免不了透着几分警惕。
男子仍是浅笑,并不恼火。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在一面玄漆棠木桌的两侧各自坐下。蔡申玉刚要抬手,那人手中的折扇已是快了一拍,正叩在茶壶盖上。男子淡淡一笑:“何苦浪费一盅好茶。我赎回东西便走。”
蔡申玉一动不动盯着他,神情如严冬封山,滴水成冰,放不出一丝活气:“公子要赎何物?”
“以扇赎扇。”初见时月色晦涩,看不真切。此刻对面而坐,那男子笑起来的时候,一对盼顾流光的眼睛更添了几许生动。
蔡申玉缄默不答。男子手中所持正是他一直随身左右的折扇。此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取来他描下的那张扁簪图,再拿他一柄扇子也是易如反掌。如今几位姨娘平安无恙,必然少不了这男子暗中相助,只是他心中仍有一方大石未落,无法不留底线。
他慢慢解下腰间那柄画有长生殿布局图的仿扇,推过桌去。
只见那男子略略点了点头,却不急于去接,反倒抬眼对他一笑:“这是其中一件。不知另一件现在何处?”
蔡申玉闻言不由诧异。男子昨日交给他的只有这一把扇子,何来的另一把?
那人却是拊掌而笑:“蔡当家这样伶俐的一个人,岂会不给自己多留一把扇子。难道我猜得不对?”
听出弦外之音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很快明白了对方所指。
大悟之余,蔡申玉盯住男子的眼中情绪数变,亦不声响,只一边手探入夹衫,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