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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周遭人的关心询问,只是依稀循着门口的光亮,努力稳住脚步,向外走去。
一步步,他告诉自己要走下去,直到转过弯,直到有个无人的角落,有堵阻隔外界的墙在,他才可以停下,只是,停一下。
胃里的痉挛在身形顿住的那一刻,似寻到了缝隙,疯狂抽搐着,疼痛流窜一瞬间凝为拧绞,拧死了,便是剧痛。沈炵咬牙,双手不自觉地用力顶住胃,弯腰克制着,一阵阵,接二连三的绞痛过后,这种痛,居然就没有了间歇,他无力的向后靠倒,想以墙面借力,却缓缓屈曲着蹲下去,倦身跪坐在地上。他想要松开手撑住地面,稍一动作就忍不住闷哼出声,忍耐压抑,直到口腔里布满腥涩的味道。
怎样的痛,他都不想放手,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字眼,他想他会留住她,为自己争取一次,再固执这一次。
只是上天剥夺去机会,那样的诊断书,沈炵不记得自己看过多少份,陌生旁人,血缘至亲,只有落在自己的名字下,方才真切体会,晓之生命受限,是何等残酷,孤立却又不可求援……
可是要以这种方式提示他放手?孩子没了,也是为了让他们分开时,了无牵挂?
这样的提示,太过残酷。让他失了信心,前因种种,让他清楚知道自己逃不过。
原来他还是怕痛的,痛极时,就再无力伸手抱住她。
原来他更是怕死的,挣扎间,便成为她的悲伤毒药。
疼痛缓和时,他费力取了药片吞下,无力地抬起手臂一下下,断断续续地顺着胃,安抚是徒劳,他却要让自己尽快站起来,撑下去,必须活下去,至少要让龚娉觉得……他是在他们的感情淡去后……才离开的。
落葬那天,细雨一夜未歇,地面湿漉漉的,一片暗沉蔓延到心底,龚娉着了身黑色连衣裙,披了薄外套,出门还是觉得有点冷,想着沈炵该
穿厚点的那件风衣才对,摸出手机,却站在楼道口迟迟没有按键,直到一阵震动惊扰了思绪,却是母亲。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有些迟疑,最终只是问了句,“问了沈炵,说你不在家……只是问下,要不要一起过去。”
“好。”龚娉等着母亲他们开车过来,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她没有再上楼,只是站在大门口,看着屋檐水滴渐密,落在石阶上,化入泥土里,原来人一旦悲哀起来,看物看景,当真只有一片惨淡。
车子开过来时,龚娉只是和后座的两人打了声招呼,便沉默地坐到前排副驾驶座上,对于这个位置,有些陌生。
以往都是自己开车,即便和沈炵,也好像是她开的比较多些,眼看着,他背负许多,那般疲惫,似乎坐在她身旁时,才让他寻得的片刻喘息,他总喜欢靠着椅背闭目歇会儿,偶尔睁眼看她,浅笑温和的神情,宠溺里透着几分满足,其实那些时候,他多半是有些不舒服的。
想来,沈炵素来习惯亲力亲为,状态好的时候,从来不要她开车,只是……似乎还是她开的比较多些。
“小姐?”直到司机小声询问了句,她才回过神来,竟这么盯着那个方向盘看了许久,司机黝黑粗糙的手离开方向盘摸了下鼻子,神色尴尬。龚娉摇了摇头,侧头看向窗外。
沈炵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白皙一直渡到指尖,甲面素来圆润清白,所以如果是他开车,她便喜欢这么盯着他的手看,她好像没有告诉过他,她喜欢的,喜欢他替她剥虾夹菜,也想着他动手术的时候必然是沉稳利落,唯一怕的,好像就是他抬手按在腹间,指尖用力抠进胃里,仿佛那点痛,也都钻进她心里。
直到分别几日又快见到时,她才清楚意识到,自己的牵挂失神,都只是因为太过想念。
沈炵看着妹妹抱着骨灰盒固执地不肯放开,垂着头,只有眼泪一滴滴落在布上,晕染开,没了去,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她的头发理至耳后,只一下,沈煜便抬头,稍稍后退着避开。他顿了顿,依旧抬手替她抹去眼泪,她哭得双眼红肿,目光透着水色,连带着鼻子都微微泛红。他的妹妹啊,始终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丫头,“知道躲了?小时候晚上上厕所都要把我拽起来。”
“哥,你不害怕吗?”沈煜抬眸,泪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落,“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了。”
沈炵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沈煜愣了几秒,终究用力抱紧了他,哭声渐响,时而被抽噎打断,在沈炵的怀抱里,身形微颤,重复着刚才的话,呜咽犹如孩童一般,“我们
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了。”
沈炵顺着她的背,一下下拍哄着,椀书说这些天她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不肯独处,对身边的人更是百般依赖,吃饭睡觉都要他寸步不离的守着,沈炵揉了揉她的头发,想着还好妹妹信赖依存的人不是自己,寸步不离,他怕是坚持不了。甚至她这么伤心委屈的时候,他都不敢安慰一句,没关系,还有哥哥在。
“爸说,他也曾经为了沉重的牵绊让母亲在身后等了很久……要我们珍惜。”待她平复了情绪,他伸手将骨灰盒接过,竟觉得异常沉重,疼痛窜至胸口处,憋闷感令人几乎窒息,深吸了口气,他将盒子用力抵在身前,才缓声说,“泡泡,爸妈一定不希望他们成为你的牵绊……留学的事,是爸之前就希望你去的,和椀书一起……你已经懂得要珍惜他了,不是吗?”
沈炵想,如果还有机会,他也想要珍惜,想和龚娉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好。
他试图笑着安抚沈煜,竟觉得眼眶微湿,泪意不可控制,闭目忍耐,捧着骨灰盒,借力压着痛处起身,想念一个人,原来可以让人瞬间变得软弱。
起身,看到众人候在那里,龚娉也已经来了,站在人群中,一脸忧色的望着他。她不适合着黑衣,那般晦涩无光,她也不该是这般神色,该是明媚灵动的,这一切晦暗,可是因为他?沈炵想着,朝她走去。
她的身边,父母四人都来了,他看着倒是安心。有人陪着她,伤害应该可以少些吧。“我想了下……碑上还是不要写你的名字……”
他想提前告诉她,怕到时她慌乱无措,怕她没有心理准备,只是看到她惊愣的神情,只是一眼,他不能避开目光,只能用指尖按牢了盒子借力,却还是再说不出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才我就觉得不对,这算什么?你和我女儿离婚了?”一旁龚远山气得脸色通红,瞪大了双眼怒喝。
“我们打算分开,这么做,也避免了以后不必要的麻烦。”沈炵垂眸,“手续……”
耳边嗡的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半边脸颊顿觉一阵热辣麻痛,他松了口气,还好有人打断了他。沈炵默然立着,抬头看向龚远山时只说了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他想同龚娉说的,对不起,此时的怯懦逃避无疑是对她付诸感情的侮辱,即便这样,他还是要放手了
“爸,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要是觉得失了面子,大可以回去。”龚娉拉住沈炵的胳膊,看向龚远山神色里透出几分凌厉尖锐“离婚怕被人笑话吗?别人怕,你们也该习惯了,你要打我,都该
觉得没底气心虚才对,凭什么打我丈夫?”
“他都不要你了,你这傻丫头向着谁?”龚远山气得发颤,却被旁人拉住,不得发泄。
龚娉听了,心里一阵刺痛,她拉着沈炵离开,不要她的人,他不是第一个,却是唯一一个,让她不觉怨怼的。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旁的长廊上,龚娉记得初遇时,婚礼时,似乎都有过相似的场景,长廊长椅,白璧绿藤,只是时过境迁,竟已相对无言。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开口声线有些干涩,“疼不疼?”
“我……”沈炵眼中的歉疚无处藏匿,丝丝透着痛。
龚娉指尖顺势下滑,掩上他的唇,倒是笑了,“我说过,我最讨厌对不起三个字,我们之间,不说抱歉……你也累了,还必须撑下去吗?只准我若即若离,不冷不热?没道理啊……只是你这个傻瓜,弄成这样,他们都觉得是你的错,明明先放手的人是我,一直是我……在辜负你,你干嘛又像傻瓜一样成了众矢之的?”
“我不在意。”沈炵不怕他们恨他,只是害怕她会难过。看她的反应,他是欣慰的,他已尽全力了,再做不出更过分的事。内心不想龚娉恨他,不想她再困在那般怨恨牵绊里,不得解脱。如今的龚娉,已经学会看淡,懂得放开,往后只是一个人,他也可放心了。
“我也没什么的。”龚娉抹着眼泪,她想表现的轻松无所谓些,眼泪却不听话的落着,怎么也停不下来,“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身体也要调养一下,总是胃痛也不是个事,亏你还是专科的医生……其实,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你这拐弯抹角的,怎么又是道歉呢?”沈炵低头,腾出一只手替她擦去眼泪,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最后,忍不住的宠溺。拉过她的手探入外套内,在腹部来回摩挲了下,笑着问她,“暖和吗?”
“嗯。”龚娉点头,眼泪终于有了依托,缓缓收势。
“抽屉里看见你放的保暖贴就用上了,总是说你爱美贪凉,原来真的挺暖和的。”沈炵吻了下她的额头,轻声应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对你,我也放心。”
只要寻得半点她留存的气息在,贴身存放,就如同她还在身边一样,他们选择了分开,却没有办法停止爱恋。
葬礼上,雨势渐大,沈炵撑着伞,握紧了伞柄,指尖轻微颤动,当眼角余光看到龚娉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时,他没有回头,只是垂眸望着身前冰冷的石壁,看着雨水将所有生命留存过的痕迹冲刷洗去,他固执着,要去记忆。
周身已是冰冷,他努力回忆
龚娉掌心的热度。疼痛不断加剧,他依旧记得唇瓣吻过她额头的温暖。
这些予他,已是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