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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旧沉默,疼得麻木的脑中忽然同时浮现出明容和雀儿的脸,随之而来的是初到幽兰阁的种种经历,明容的亦男亦女,雀儿的喋喋不休,那时的他们,似乎总有用不完的笑,以及挥霍不完的青春……
想着想着,她竟真的笑出声来,清脆的响声,如同窗前的风铃被风抚过,在一片压抑的黑暗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身上的黑影忽然停了片刻,紧接着又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狼,在最后的搏击前积攒着力量,最后在一瞬间爆发。
结束了么,绵竹强迫自己睁圆双眼,看着他抽身而出,整理好衣裤,然后开门离去。
在身边摸索一下,找到他遗下的风衣紧紧裹在身上,绵竹慢慢爬到墙角坐起,习惯性地把脸藏进衣领里面。
门再次被打开,走进两个日本兵,绵竹的心顿时恐惧得停跳了半拍,不过这两个人只是把她架起来带走,并没有侵犯她。两只胳膊被人架住,脚几乎没有着地。
遭遇的变故太多,她累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个世界忽然变得亦真亦幻,不远处是幽兰阁的那个小舞台,雀儿还在和水灵拌嘴,汀芷和菲菲在一旁帮腔,明容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缱绻的目光不知羁绊了多少女子的心;在书玉街的尽头,云乐再不用一个人守在窗前苦苦等待,她的身边有了马斌,两个人紧握双手,一起望向那遥远的天边,仿佛在追忆抓不到的幸福;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坐在钢琴前的嫣红显得无精打采,胡乱丢掉手中燃尽的香烟,懒洋洋地伸了伸腰,又给自己灌下一大口酒,再对着云青的照片继续发呆……
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她一个人留下来铭记这份苦难,日日夜夜。
如果没有相遇,如果她不曾出现,是不是,所有的人就都能幸福了?
如果——
如果能一梦不醒,多好。
“你终于醒了。”耳畔传来的声音打碎了这个泡沫,这是另一个她所熟悉的故人,伊藤和也。
她全身绵软无力,只能在和也的帮助下勉强倚在软垫上坐起。
“这里是什么地方?”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我还活着。
“这是原来的督军府,现在是我大哥伊藤骏的府邸。”和也微笑着回答道,“还有,你昏睡了好久,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来了呢,或许,那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绵竹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表示赞同。
“吃药吧。”他亲自端起煎好的汤药喂给她喝。
她皱着眉吞掉一碗苦涩,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会在这儿?难道你们对于死刑犯都有格外的恩惠?”
“这是他的意思,我只知道你暂时死不了,其他的别问我。”和也轻轻皱了皱眉说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放下碗转身就走。
跨出房门后,他背靠着墙站在阳光下,轻轻抬起一只手臂挡在眼前,不叫那炽烈的光线灼伤脆弱的双眼。透过指缝之间漏过的一丝丝光线,和也慢慢找到了一种仿佛把握住了光阴的感觉,仿佛那些流逝的岁月,不过只是顽皮地从指尖划过罢了。
伊藤骏略显疲惫地放下手中的报告,一手支起额头,一手夹着香烟,一番吞云吐雾过后,脑海中突然蹦出绵竹的影子,竟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或者说是一种缠绵的情愫在心底徘徊,这个想法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有过很多女人,逢场作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统统只是过眼烟云,根本不存在任何意义,甚至于他的结发妻子梅兰,那么一位出众而完美的女性,在婚姻开始的最初投入全部身心去爱他,他也丝毫不会有所动容。他曾为自己这种近乎冷血的理智感到骄傲,可李绵竹的出现却打破了一切规律,他像是着了魔一般,不仅迫不及待地强行占有了她,更找了另一个无辜的女人来做高宫亮遇刺案的替死鬼,为的是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区区一个李绵竹,竟让他费了这样多的心思,这或许是一个危险的征兆,可是如果能拥有她的全部……
敲门声响起,随后一人走进,说道:“报告长官,您要的资料已经搜集好了。”
伊藤骏点了点头,那人见状马上恭敬地呈上资料。
待人离去,伊藤骏才伸手拿过档案袋,开始仔细阅读起来。他要弄清楚,李绵竹失踪的这一年多来,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知己知彼,他才能把人放心地留在身边。
轻轻推开门,床上的绵竹正盯着天花板发呆,上面描绘着异国的精美图画,像是在讲述着陌生的动人故事,令人浮想联翩。
“为什么不杀了我?”她先开了口,目光依旧不离头顶的天花板。
伊藤骏拉过椅子坐在床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脸,不答反问:“为什么回来?”
“是我先发问的。”她冷冷说道。
“在我这里,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他极富耐心道,“不听话的孩子,我会给予她一定的惩罚。”
这一次,绵竹紧紧闭着嘴,不再答话。
伊藤骏并不生气,反而勾起嘴角,低声道:“真是个记仇的小丫头,高宫不过是在去年巡逻时杀了你的两个好朋友罢了。难道复仇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吗?”
绵竹终于将头转向一旁的伊藤骏,带着刻骨仇恨的眼光逼视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字缓缓道:“他,该死。”
伊藤骏猛地攥紧她被折断的手腕,不顾她疼得直冒冷汗,只管用更锐利的目光牢牢锁住她的身体,森然道:“李绵竹,我不管从前是怎样,但现在你要记住一点,在我面前,收起你的利爪,乖乖做一只听话的猫咪,绝不要妄想再耍任何手段。”
因为疼痛,她无法控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流下。
“虽然李家的人拒绝收留你,但你可以留在我这里。不过,我不希望再听到刚才那样违逆的话。”他的脸色稍稍缓和,“只做你该做的,就绝不会有人为难你,这是我给你的保证。”说完便放开她的手腕,大步走了出去。
她攥紧被角,把脸深深埋了起来,不敢泄露那一直藏在心里的声音。
凝愁何解
她尝试过许多自杀的办法,却没有一次成功。
最初是绝食,可到了她饿得虚弱不堪的时候,他会强迫给她注射各种药物,有些是为她补充能量,有些则是为了麻痹她的意识;之后她用了各种能找得到的利器,或是割断血管,或是刺穿胸膛,可不是在最后时刻被监视她的人阻挠,就是在死亡边缘徘徊时被医生硬生生拉回。她就这样被软禁起来,像一只被豢养的宠物,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大床,就只有铺满一地的厚厚的地毯,甚至连一张椅子也没有。
他几乎每一夜都会来,她抵抗得越是厉害,越是能激起他的征服欲,手段也越是残暴。对于一直卧床的绵竹而言,每一次夜幕的降临,都宣告着一场耻辱而绝望的战役的开始,他有着身体与力量上的巨大优势,他高大的身躯总能挡住皎洁明亮的月光,他投射在她上方的阴影就是她持续不断的噩梦。他仿佛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占有她,要求她在他的身下哭泣求饶,可她毫不妥协,总是坚持到昏倒为止都一声不吭,像一个木头人一样,面对他的挑逗和逼迫,她选择这种无声的方式与他对抗。
她以为,等到他失去了新奇的兴趣,或许她的苦难也就随之终结,所以,即便是尊严被践踏,或是肉体被□,她都默默地承受着,只盼自己能活到亲眼见到这些禽兽被打败,被驱逐那一天。可上天似乎忘了照拂她这个可怜人,不仅给了她精神和肉体上无穷无尽的折磨,两个月后医院的检验报告更是将她无情地推入了地狱。
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她的体内孕育。
从报告结果出来那一刻起,她周围就多了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视的所谓护理人员,每个人都竭尽所能保证孩子的顺利生产,因为这是伊藤家族长子,日本最年轻的陆军大将伊藤骏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他的母亲身份如此卑微,这个孩子的诞生依旧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那一夜,忍耐许久的泪水无论如何都无法止住,她只想一直哭,恨不得让腹中的胎儿随着眼泪一起流走。锥心的痛,不仅因为她深深感受到了雀儿曾受过的苦,更因为第二天,就是明容与雀儿的忌日。一年的时光匆匆而逝,日军依然横行霸道,九衢城的断壁残垣依旧遍地可见,她真的很想知道,随着时间变化的究竟是什么?
推门声响起,走进来的竟是久未谋面的梅兰。
轻轻走到床边,梅兰小心翼翼地捧起绵竹满面泪痕的小脸仔细看了一番,强笑道:“虽然憔悴了许多,却难得风采不减,更平添了一股惹人怜爱的娇弱韵味,连我这个女人看了都心疼的不得了,绵竹妹妹,你还真是令人嫉妒的尤物呀。”
“你要做什么?”绵竹躲开她的手冷冷道。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因为这孩子的命,我赔不起,你的命,我更赔不起。”她略有些自嘲地说道,“真没想到会在我有生之年见到他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有过那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怀上过他的孩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绵竹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见到她这样,梅兰苦笑道:“他是那么在意孩子的血统,为什么偏偏是你?”她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己的腹部,表情忽然变得沉痛,“过去在这里也曾有过他和我的孩子,可他并不给这个孩子出生的机会——”
绵竹将目光移到屋子的角落,那里没有阳光的照射。
“你可能觉得我很可笑,过去堂堂的督军千金,明明已是有夫之妇,却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既跟何烨纠缠不清,又去勾引叶青,真是恬不知耻,对吧?”
“我过去只是个舞女,你跟我谈自尊清白恐怕没有什么意义。”
梅兰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绵竹会这样说,不过她马上回过神来,黯然叹道:“说到过去——过去,我总以为自己是梅家大小姐,不单身份尊贵,更兼才貌俱佳,一定能觅得佳侣,一生无忧,可现在……”
绵竹缓缓转过脸,静静地听着一脸愁苦的梅兰向自己倾诉。
“其实,我第一个爱上的人,是从青,我们俩年纪相仿,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跟父亲争取过许多次,可女儿的幸福怎么敌得过滔天的权欲?他毫不犹豫地把我当做合作的筹码送给了伊藤家,从踏上油轮远渡东瀛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身后那片土地再也不会是我的故乡,那些个假惺惺哭泣送别的人也不会是我的家人了。”梅兰轻轻拭掉眼泪,盈盈目光渐渐凝到一处,仿佛在看着眼前一个并不存在的幻象,“伊藤骏是第二个令我着迷的男人,他英俊,强大,我本为嫁给这样一个堂堂男子汉而暗自窃喜,以为他会为我撑起一方天空,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可笑得很,像小丑一样不停地为他奔波,只想讨得他的欢心。”说完竟忍不住抽泣起来。
“后来呢?”绵竹忽然开口问道。
梅兰闻言终于止住了哭声,眼中多了些柔情:“后来,在一次家宴上我遇到了何烨,直到那时我才恍然发觉,他就是我这辈子最需要的那个男人,与他相交的那段短暂而单纯的时光更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财富。”
“那三少呢?他对你可是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