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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已经瞎了,你若要走我拦不住,可井歌怎么办?他会伤心的。”
白桃掩眉微笑,面目如画。
你注定扎根在我心上最痛的地方,你若唤我,我便是梦里听了也会惊得醒来,便是云端上端坐,也得跌下。便是死了,也会活过来。
可是呵,一个没有心的妖怪,她不懂得伤心,她只会说谎演戏。
“那么我去爱井歌,他就不会伤心了。”
她背对着他,眼底一片凉薄的笑意。
“好。”
他轻笑,桂香四溢。
流荒城。
一顶小轿晃晃悠悠抬着,轿旁一个撑伞的白面老者。
此情此景,好似当年她身穿红衣,为嫁人而来。
从来,她都愧对那个叫宴朝欢的女子。
七年前携骨出逃,在铁桃小镇隐姓埋名,日日夜夜对着一具白骨,心里盛着无处宽恕的罪孽,她只愿白骨生肉,还回那个受尽背叛的女子。她愿倾尽心力,终其一生还清那折骨的亏欠。
五年过去,白骨还是白骨。
白妖说过,你若真心爱它,它就会长出肉来,长成你心里人的样子,一生一世只爱你。可你怨恨它,它就只是一具白骨,永远变不成人。
五年的时间,其实仍然是有怨恨的,怨恨她乖乖去死,把他们的罪孽放下,怨恨她居然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们。
那个,其实懦弱的女子。
她只是,害怕失去罢了。
所以想要紧紧抓住,无论别人做错什么,她都原谅。
为什么要原谅呢?真的把自己当做菩萨了么?
你其实,也可以怨恨的啊。
两年前,她回了微洗国,找回宴帝里没有完成的圣祭,两年的执祭铸身,终于完成最后的仪式。
于是,白骨生肉,长成了白妖的模样,她唤她离离娘,身穿红白衣衫化作叫白桃的少年。对于过去,她全无记忆。没有记忆便能重新开始了罢,于是她织咒缚她的身,夜夜为她洗妆,她怕自己的脸唤起白桃的记忆,便绘了五彩的脸谱掩饰。
可如今重返流荒城,若再见到那个如歌般的金衣男子,那么一切便恍然可笑起来。她苦心维持多年的骗局,终究会溃不成军。
贺离离洗净妆容,等在梨塔里。
他一夜白头,为你动情
织墓崖,未名居。
“刺啬。”她在墙下喊他,笑意嫣然。
“白桃。”无惊无喜,他平淡地应道,好似千百年前就已经是这般清冷的人了。
“嘻。”她歪头笑出声,朝他张开双臂,“你抱我上去。”
她十岁那年来到织墓崖,小小的身子够不着高墙,每一次都是他抱着她跃上高墙,然后整日整夜看浮云桂树,相依而眠。
他抖开长袖卷了她上来,端坐墙头,她环着双臂蜷下身子躲在他的宽袍里。
“终是不一样了。”他呵出一句叹息,拉过长袍为她挡风。
这风大的高墙,以前的她总是迎风站立,她那时不是畏寒的女子,而今,她要的只有温暖。
“来世,要像刺啬这样……”她忽然轻轻说道,“做不想死的人,好不好?”
这一次,她没有看桂树,她在看云,看天穹里翻来覆去、辗转消散的云朵。那些都是刺啬看了几百年的云朵,以后,她帮他看下去。
刺啬笑:“像我这样,不死的人么?”
“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发出浅浅的呼吸声,“白桃不想死。”
刺啬仰头去看云,美如冠玉的面容现出悲悯的笑意:“不要再死了……”
是,白桃不想死。
不要再死了,要疯,就疯了罢。
云朵缱绻,满树的梅花纷落。
刺啬从怀里掏出一支手指大小的短笛,轻轻吹奏起来。
“你什么时候学会吹这个的?”白桃问。
“白妖死的时候,那时井兔公子在崖上吹,我觉得好,便学了。”
白桃直起身来:“他会吹笛?为……为了白妖吹?”
刺啬停下笛声,转过头来看她,手指抚着她半黑半白的发,问道:“你喜欢黑发么?”
“我喜欢白发。”
刺啬笑,道:“和他一起白头不好么?”白桃怔住,不语。
和他一起白头,不好么?
“你知道他是如何白头的吗?”
白桃抬起眼,看着他摇头。
刺啬拈来一朵梅花放在唇边,他仰头去看天,叹息道:“喜欢看云的人,其实是他啊。我看云,只是想知道他在想什么,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活了两百年这么久么?是我,亏欠了那个人,我想要他的原谅,不能原谅,就死不了。你知道么,两百年哪,真的是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令人厌倦……”
这样的话。
……我厌倦了这样梦见你,厌倦了每日来墨池织景,只为再见一见你,白妖,我倦了。……
……我知道是梦,你总是想死,你不成妖,你要死……
是他么?
……像我这样,不死的人么?……
……不要再死了……
那天寒渔池的人,是刺啬么?
刺啬侧过头,额角抵在她的肩上。
“他原是住在雕梁画柱的宫殿里,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他自小才智超群,目高一切,仿佛生来便是天神一般的人物。那时候井歌便是如此仰慕着他,视他为天,惟他是从。
他是个喜欢火的男子。
那一年,战将逼宫,国破家亡。他和井歌沦为他国的俘虏,被捆于刑场之上。
那天,敌国的王和国师对弈,国师赢了,王便把生死的大权交予国师裁定。
国师许是贪玩,命人将他们关在一间茅屋里,除了火堆,什么也没给。
整整三个月,你知道他们是如何度过的么?吃人。割的是井歌的肉,烤的是井歌的肉,吃的是井歌的肉。你懂么?那个游戏里,其中一个人的眼睛被剜去了。井歌说,他要让他的天活下去。三个月的最后一天,茅房着火了。着火的原因只是因为国师听说俘虏是流荒国里自小便喜欢火的井兔皇子,便命人烧了茅屋。其实,茅屋的锁是开着的,他并不想他们死。可是,他哪里知道,一个瞎子,一个双腿已经没有肉的人,要如何逃出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大火烟硝,井歌被火烧成一块焦骨。可是,你能想到么?他居然活下来了,井兔居然在那场火里活下来了。果然哪,是自小便喜欢火的男子。皮肉尽毁,身体却发生了恍若未觉的惊变,拈指便能幻化来月上的桂花,非人非妖,指月重生,从此轻若浓雾,淡若桂香。白桃,他是月侍,为月而生,来到世间,为了寻那白头人,一世一双人,万世白头人。他本来不是白发,你来到崖上的那年,他一夜白头,为你动情。”
他一夜白头,为你动情。
“嗬嗬嗬嗬……”白桃仰脸笑起来,那面上,凝着冷冷的瓷光。
“你不信么?”刺啬问。
“这些骗人的话,我早就不信。井歌被火烧成一块焦骨么?他不是焦骨,他是妖骨。你还想说什么,说你便是那轻贱人命的国师么?说你为了赎罪百年不死么?刺啬,你活了两百年,他们不是。”
白桃钻出他的宽袍,跳下高墙。
“我是白桃,不是白妖。”
她远远走开,头也不回。
刺啬眼中流转着些许光亮,忽而笑了。
“骗人的人,是你哪。”
她一路奔跑,不知不觉,竟回到了青碧宫。
站在门前,她恍然失笑,原来终是相信了罢,所以想来问他。
抬手推门,却有人来拦。
那提篮女子挡在门前,一脸肃然。
“弓彩?”
“白公子,公子说,……”她停下来,似乎不忍开口。
白桃笑:“怎么,他不见我?”
“公子说,请白公子不要再来。”
“若我定要见他呢?”说着,白桃避开她,想要硬闯。
“少爷!白桃少爷!”身后传来喊声,白桃停下,回头看见王管事和方描禾。
方描禾上前来便拽着白桃的手:“快跟我走,镇上出事了,义庄的尸体全让怪物啃坏了。”
白桃转头问王管事:“怎么回事?”
王管事也是一脸焦虑,说道:“少爷先下山吧,还有夫人的事……”
听到离离娘,白桃脸色一变,举步便走。
走了两步,回过头望着那一扇紧闭的门扉,眼底瓷光泠泠,敛尽千华。
“少爷,走吧。”身后人催促着。
走吧。
是你不肯见我的。问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不是白妖,我是白桃。
人走远了,那扇紧闭的门后,一个月白的身影逶迤倒地,白发散乱。
我等在这里,是你没有来。
无处宣泄的卑微的残念
流荒城,梨塔。
昏暗潮湿的高塔里,不知何时长满了丑陋纠结的藤蔓,枝叶丛生,爬满石壁。
她独坐在织锦花榻上,鬓边别着一枝奇怪的花。
她已经不是当年手弹竖琴的楼雪离,而今只是铁桃小筑里抱筝的贺离离。
回到梨塔,心里却徒然唤醒了什么。那是当年她所执著的,嫁给流荒当歌那样的男子。
只怕如今,还是想的。
哗啦一声,暗处里,有东西踏在一滩湿水里。
“谁?”
光影明灭间,一具白骨走来。
“啊!”她惊讶地捂嘴,瞪大了双目。
那白骨走到光亮里来,她松下手,惧然地站起来。
“微洗国里,小小阿雪。”白骨的身后,站着一个长裙曳地的人,他说着低柔的话,却冷着笑脸。那具白骨原是他抱着走来,远远看着,以为走来的只是一具白骨。
“你!”贺离离仓皇退了一步,碰倒身后一根灯柱,纱帐染焰,遂起大火。
“阿雪,”那人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带过一片碎心的冰凉,“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贺离离手脚僵硬,动弹不得。
他如何知道,她贺离离,便是楼雪离?
身后大火蔓延,浓烟来袭。
腰上徒然有了禁锢,肩上一阵丝帛裂碎的声响,火舌舔肤,她无力抵受他的碰触。然而,在这样烈火熊熊的高塔里,她依然只感觉得到他□的冰冷。
“流荒,当歌。”
光火里,贺离离看清他的脸。
花铃声摇,彻夜纠缠。
她坐于妆台前,眉眼里,有着已为人妇的喜悦。
昨夜,与心爱之人共枕同眠,这便是她多年来夙愿的了偿罢。
那人,原来也是爱她的,不然,不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吧。
想到此处,她别了一枝花在鬓边,那花鲜艳沃大,有着不寻常的美色,映着她妖娆曼妙的面容。
身后窗扉吱呀,阵阵清风,风中摇曳着花铃声响,隐隐的,流动着奇异的花香。
她推开窗门,只望一眼,便满身冰凉。
这,不是流荒城的梨塔。
指间的眉笔倏然跌落,在地上划出一道生硬的墨迹。
一眼过去,满目桃红。
“醒了?”窗外现出一张脸,她一眼望见的,是他唇边冷冷的笑纹。
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她徒然感到心慌,狠狠退了一步,好似还不够远般,她又退了几步,直至再无可退。
“怕我么?”那人笑着进来,手里托着一盘食物,物上覆着一段织锦白布。他走到她面前,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身体都给了我,又怕我什么?阿雪。”
“你胡说!”她遂然吼道,无论是身体的哪一部分,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晴空霹雳,脑海里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