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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宥将车门一关,道:“是宁恕丧心病狂。陈阿姨身子骨不要紧吧?你来看病?医药费让我来吧,聊表我的歉意。谢谢你那天轻易放过宁恕。”她随即吩咐司机,“你等下找个车少的地方靠边停一下,把后面的儿童安全锁锁上。”
陈母愣愣地看着宁宥,等宁宥说完,她才道:“你节哀。我那天不该去医院,害你妈妈了。我没事,不要紧。我给昕儿看病。”
宁宥忙道:“谢谢阿姨宽宏大量。”但宁宥不愿搭理陈昕儿,没接“昕儿看病”的茬,而是道:“我弟弟宁恕坐牢了,他在为他做的坏事付出代价。”
陈母再度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还有比她家更倒霉的人家。
宁宥道:“家家都一堆破事。”
陈母默默地点头,轻轻地道:“昕儿……基本上是抑郁症了。今天查了一下午。”
宁宥“啊”了一声,一时也无言以对。
陈母依然是轻轻地道:“我该怎么办哦,我该怎么办哦。唉。”
宁宥忍不住也轻轻地道:“一件件应付吧,有什么办法呢,是你的,你逃不掉。只能相信朝前走着走着,忽然会柳暗花明。”
陈母叹道:“这辈子从没遇见过这等好事,倒是做完一件事,后面肯定紧接着三件坏事撞上来,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一辈子了。”
这说的不正是眼下的自己吗?宁宥悚然心惊,看向陈母苍老疲惫的脸:没完没了,一辈子就这么没了。可是当初又是怎么开始的呢?陈母当年也以为自己精力无穷能力过人是个好依靠吧。
忽然陈昕儿道:“这下你可以名正言顺霸占简宏成了。你要对他好点儿,别辜负他这么多年……”
宁宥不得不果断阻止:“陈昕儿,说话请注意回避孩子。”
陈母赶紧一把捂住陈昕儿的嘴,连声道:“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得吃药。”
宁宥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作罢。难怪自高中起陈昕儿就不断公开地在寝室里教室里“帮助她改进错误”,原来与陈母的风格一脉相承。
但送走陈家母女,郝聿怀还是跟下车,将宁宥扯远一点,轻声问:“妈妈,班长叔叔对我们好,是有企图?”
宁宥不慌不忙地将手机搜索到抑郁症,拿给儿子瞧。等儿子翻到症状,才道:“典型的。看来发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早前一会儿找我吵闹,一会儿找我闹跳楼,原来都是因为疾病导致的思维紊乱。还以为多年不接触,她人品怎么差到这地步了呢。”又赶紧表扬一句:“你有这种涉及隐私的疑问单独找妈妈说,这个分寸感掌握得非常好。像陈阿姨的妈妈当众指责陈阿姨‘控制不住自己,得吃药’,不好。实话不一定可以当众说。”
郝聿怀最初还有几个小疑问在心里咕噜咕噜冒泡,但听了表扬就有点儿找不到北了,赶紧道:“陈阿姨的病又不是普通的感冒,即使普通感冒什么的,也别到处瞎嚷嚷自己在吃药。换我要是有抑郁症,肯定不想让人知道,免得不懂的人拿怪怪的眼光看我。那么我遇见抑郁症病人的时候就要替他们想想,不做会令他们心里不愉快的事。对吗?”
“对,你的想法已经包含同情心和同理心,对待他人光是同情心还不够,还得设身处地为对方想想,怎么说话做事让大家都愉快。可也不能一味做滥好人,害得自己非常不愉快,那时候就得大声阻止,或者赶紧逃离。”
郝聿怀跟着妈妈上车,坐在后面,小声道:“可是你刚才没做对。陈阿姨每次都给你找麻烦,你当时应该拒绝转回去接她上车。结果又不愉快了,是吧?”
宁宥心说还不是因为你提出吗,但只好尴尬地道:“我有时候滥好人,以后你得提醒我。”
郝聿怀道:“行。第一个提醒,你弟那儿,你得注意了。”
前面司机笑道:“宁总跟儿子说话真有趣,像个大姐姐。”
郝聿怀吐吐舌头,只能趴到妈妈耳边道:“对不起,还是让司机叔叔听见了。”
宁宥忍不住笑出来。但刚才遭遇陈昕儿,让她心头一亮,一个主意横空出世。
但好心情在打开妈妈家门的瞬间完全消失。只见一地狼藉,仿佛龙卷风满屋扫荡了一遍,让人无法落脚。屋子里还满是馊味儿,碎玻璃碎瓷片间开着雪白的霉花。
宁宥和郝聿怀都惊呆了,倒退三步看着门里面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弟一定是发疯了。”
“要真疯了倒好了。就怕没疯装疯。”
“万一是真疯呢?”
“真疯就不会一开始骗检察院说全家都死绝,随后发现面临绝路立刻来认姐姐。”
郝聿怀问:“你可以不认吗?”
宁宥摇摇头。郝聿怀的脸皱成一团。“妈妈,我陪你打扫是可以,可是我会把刚吃的晚饭呕出来。”
宁宥将门一关,“我也没准备。不戴防护手套,这活儿没法干。”
随即宁宥给田景野打电话,“田景野,忙吗?帮我找个本地律师,需要能配合我的。我得给宁恕打官司。”
田景野道:“简宏成她姐跟宁恕的案子明早开庭,那位律师介绍给你要不要?”
宁宥笑道:“不用,价格太高,牌子太大。呃,明早开庭?宁恕会到场吗?简宏成会到场吗?”
“简宏成明天早班飞机过来,宁恕好像只能坐旁听席吧。你都不知道这场官司的开庭时间?”
“人家不认我这个姐啊。”
郝聿怀等宁宥结束通话后问:“你不是说找外地律师吗?还跟我解释一大堆理由呢。”
宁宥领郝聿怀下楼,两人站到路边等律师,宁宥一边解释:“我想请律师申请给我弟做精神鉴定。弄不好还真像陈昕儿一样,宁恕脑子里有问题了,那就可以减轻罪责。刚才我看着陈昕儿,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再看楼上那一滩,算证据吧,我请律师来看看能不能用。既然为宁恕的辩护不再是走程序,这么看来以后宁恕的律师会事情很多,如果请外地的,我付不起差旅费。”
郝聿怀即使天再黑也非要白宁宥一眼不可,身子退开几步,不高兴地道:“又替他打算。忘了他怎么待你?”
宁宥淡淡地道:“能不管吗?你爸的律师也我请的呢。”
郝聿怀“啊”了一声,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知道,他肯定得管爸爸的。
陈母回到家里就立刻让陈昕儿服药,她守在一边看着女儿将药吞下去,才长舒一口气,洗菜烧饭去。即使忙碌得喘不过气来,她几乎每隔十分钟就进卧室看一眼依然绑在扶手椅上的女儿的反应,看药效是否出来。
终于做出一桌饭菜,陈母放陈昕儿出来吃饭,见陈昕儿无精打采的,就问:“怎么了?下午累了?没胃口?”
陈昕儿面无表情地道:“困,想睡了。”
陈母顾不得吃饭,赶紧找说明书看。放大镜下面找半天,终于找到药物反应里有嗜睡这一项。陈母舒口气,道:“没关系,药吃下去来反应了。饭得吃点儿,起码吃一碗。我看着你,快吃。小地瓜也别光顾着看你妈,外婆给你夹块鸡肉,外婆做的鸡肉最好吃了。”
陈母一眼关六,女儿外孙一起照顾,依然将饭吃得飞快。吃完见陈昕儿睡眼朦胧的,坐在椅子上头歪来歪去,有气无力的,就放心地给小地瓜擦擦嘴,道:“外婆先去洗个澡,人真是快给汗腌成咸肉了。小地瓜看外公洗碗去。”
小地瓜显然是感受到今晚气氛的微妙不同,他似乎能感觉到外婆身上少了点儿沉重,就活跃地跳着跟着进进出出拿衣服的陈母道:“外婆咸肉能吃吗?啊呜,啊呜,好好吃。”
陈母都忍不住笑了,俯身捏捏小地瓜的小脸蛋,关门进去洗澡。
陈昕儿懒洋洋地看着小地瓜。而小地瓜跟不到陈母,只好走到妈妈面前,但远远地站着,怯生生地道:“妈妈也没洗澡,会变咸肉吗?”
“会,早变咸肉了。要吃吗?”
小地瓜好不容易等来陈昕儿眼神正常地与他说话,开心地蹦跶起来,做出小老虎状,“要吃,嗷唔,嗷唔。”
陈昕儿懒懒地笑,“小地瓜笑起来真好看。妈妈都好几天没看见小地瓜笑了。”
厨房里洗碗的陈父扭头看一眼,不禁叹了声气。
陈昕儿见小地瓜欢乐地围着她转,嘴里一直嗷唔嗷唔的,开心地道:“想吃吗?不知什么味儿呢。咸肉什么味道啊?”
“咸咸的。”小地瓜骄傲地回答。
“还有呢?”
“肉肉的。”小地瓜想当然地回答。
连一直垂头丧气的陈父都笑了出来。陈昕儿更是努力地起身,笑着进厨房取一把菜刀,笑着对小地瓜道:“那妈妈切一片给你尝尝。”
陈父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陈母听得听外面一声尖叫,然后是小地瓜哇哇大哭,她吓得赶紧湿身套上衣服出来看,只见陈父扑上去与陈昕儿抢菜刀,而陈昕儿所站的地方已经血迹模糊,显然是从腿上滴下血来。陈母赶紧将吓傻了的小地瓜抱进卧室反锁,回来与陈父一起将陈昕儿制服。
而陈昕儿忍痛道:“小地瓜很高兴呢,快让他尝尝咸肉。”
陈母看着陈昕儿悲痛不已,她再坚强,眼泪也止不住了。“你怎么能傻成这样啊,昕儿,你怎么能吓你妈,吓你儿子啊。”
此刻还是陈父清楚,“谁家有车,赶紧打个电话,我们送昕儿去医院缝针。”
陈母翻出一卷纱布交给陈父,让裹伤口。忍不住看一眼关着小地瓜的房门,忍心不理小地瓜的哭喊,拿出通讯录找到田景野的电话。
田景野亲自开车捎来洪律师。洪律师八零后,矮胖的身材,却不显得难看,只因他笑容可掬。洪律师现在是田景野的御用律师,所以一招即来。宝宝见了灰灰哥哥很开心,特意捧来有签名的篮球给灰灰哥哥看。自然是不会去管大人在那儿说什么。
田景野听了宁宥的思路,不禁笑道:“申请精神鉴定?你的想法当然好,唯一救宁恕的路子。但宁恕能不气死?那天你儿子骂宁恕疯子,宁恕气得车子撞了树。”
宁宥道:“我考虑过,但宁恕再气也只能忍着吧。毕竟他有脑子,知道我这是救他。”
说着,宁宥领大家上楼,她打开了门。一股恶臭又是打得大家一个踉跄,打开灯,田景野看了更是惊讶。洪律师道:“这现场可以有助申请。我记录一下。楼上楼下与你们有矛盾吗?我想问问当时情况。”
宁宥摊手,“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妈性格不爱惹事,应该没矛盾。”
说话间,田景野接到陈母的电话,他一说是陈昕儿妈妈来电,宁宥立刻警惕起来。
陈母哭泣着,但冷静地道:“小田,请你帮个忙。昕儿砍伤自己,我想用你的车子送医院,行吗?我真想不到别人了。你家里要是有别人,最好也带个来,帮我照看一下小地瓜,他吓坏了。我来不及喊亲戚,近亲都没车。”
田景野听到一半就打开免提,让宁宥一起听。没听完就连声道:“我就出发,我就出发。”然后问洪律师,“你一个人行吗?我带宁宥去救人。”
洪律师道:“当然行。宁姐留个电话给我。”
田景野见宁宥发呆,就替宁宥报了电话号码给洪律师。回头对宁宥道:“你得帮我,回头我得扛陈昕儿得开车,你得帮我照顾宝宝,还可能有……小地瓜。”
“我当然去。”宁宥虽然答得义不容辞,可心底有个声音在狂喊: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干了。这几天几乎是天天在救火,无一刻停息。她已经强打精神奋力应对,可她心里早很累了。陈昕儿这一刀,本该作为临时应急事件刺激她的神经,宁宥却觉得神经一下子反而疲了,浑身都是厌倦,厌倦,厌倦。可她还是得快步跟上田景野,而且细心地扯上儿子一起跑。于是更加心力交瘁。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