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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达35000镑的保险金,”凯萨琳吸了口气。“她却不屑一顾。为什么没人追问她这点?为什么你不追究,菲尔博士?每个人似乎都怕她。”
“我很乐意这么做,”菲尔博士注视着她说。
他像一艘驶入码头的战舰,在沙发里笨重地转身。他调整一下眼镜,眨眼望着爱尔丝芭·坎贝尔。她正站在门口,带着处于愤慨、不安和害怕遭到谴责似的表情。他们只捕捉到这表情的一瞬,之后随即消失,被一脸肃穆和坚硬如花岗岩的决心所取代。
菲尔博士不为所动。
“夫人,”他随口问道。“真的是你摸走了那本日记,对吧?”
第十二章
薄暮笼罩在芬湖上方,两人通过布满颓倒木材的阴森树林下山,往北边沿着主道路走回席拉城堡。
在大自然中待了一下午,亚伦感受到舒畅且愉悦的倦意。穿着灯芯绒套装和平底鞋的凯萨琳脸色红润,蓝眼珠莹莹发亮。她一直没有戴上眼镜准备辩论,即使当对方提起她不熟悉的1752年红狐遇刺——也就是柯林·坎贝尔遭到枪杀(译注:此处的柯林·坎贝尔指的是亚宾谋杀案中的人物),凶手身份不明,但詹姆斯·斯图亚特却为此案在英维勒瑞法院受审的事件时,她都没戴上。
“问题是,”他们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山,亚伦高声说。“史蒂文生的精彩小说经常让我们忘了这位‘英雄’,这位出名的亚伦·布雷克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我时常希望有个人能换个角度,替坎贝尔家族说说话。”
“又是基于学术良知?”
“不,只是好玩。可是最诡异的还是这故事的电影版本《猛探双雄》,里头的亚伦·布雷克和大卫·贝佛,还有一个充当花瓶的女性角色一起躲避英国军队的拘捕。他们遮头遮脸,驾乘马车沿着驻满英军的道路行驶,一边唱着‘罗蒙湖畔’。亚伦·布雷克悄声说:‘总算摆脱他们了。’
“这时候我真想站起来,对着银幕说:‘如果你继续唱这首苏格兰民谣,他们不起疑才怪。’这就像几个英国秘密情报员乔装成盖世太保,却大摇大摆沿着柏林的菩提大道高唱‘英格兰万岁’,瞒都瞒不住。”(译注:此处的《猛探双雄》改编自《金银岛》作者史蒂文生另一部冒险小说《Kidnapped》,其中出现坎贝尔家族的情节在此被卡尔引用进来。)
凯萨琳咬住重点。
“原来女性只是充当花瓶,呃?”
“什么意思?”
“说了一大篇,重点就是说,女性是充当花瓶用的。哼!”
“我只是说,那位女性是原著小说里没有的,破坏了原本就薄弱的故事性。你就不能暂时忘了两性战争吗?”
“是你老是提起这话题的。”
“我?”
“没错,就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你——老实说,你认真的时候可爱多了。”她把小径上的落叶踢走,突然咯咯笑了起来。“我想起昨晚的事。”
“别再提了!”
“可是那时候的你最可人了。你不记得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他在残破湮灭的记忆中搜寻,一无所获。
“我说了什么?”
“算了。我们又赶不上喝茶时间了,爱尔丝芭姨母一定又会发脾气的,就像昨晚那样。”
“爱尔丝芭姨母,”他严肃地说。“其实你很清楚,爱尔丝芭姨母不会下楼来喝茶了。她正躲在卧房里狂暴又歇斯底里地生着闷气吧。”
凯萨琳停步,无奈地挥挥手。
“你知道吗,我实在不知道该喜欢她还是杀了她。菲尔博士问她关于日记的事,她的反应竟然是恼羞成怒,尖叫着那是她的房子,说她绝不受威吓,还说那只狗提笼原本就在床底下——”
“是的,不过——”
“我想她只是想操控一切。她不会因为别人要她怎么做就那么做,她非当老大不可。光为了柯林坚持让那个可怜又毫无敌意的史汪进屋子,她就可以赌气好半天了。”
“小姐,别回避问题。我昨晚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这个小悍妇故意在卖关子,他心想。他不甘心让她获得吊人胃口的快感,刻意隐瞒内心的好奇。可是他实在忍不住。这时他们转入距离席拉城堡只有几码远的主道路。黄昏中,凯萨琳的神态突然转为腼腆又戏谑。
“既然你不记得,”她一脸无辜地说。“我也不便复述。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如果那算是回答的话。”
“什么?”
“哎唷,我的回答应该是类似:‘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做呢?’”
她说完便跑开了。
他在玄关追上她,然而他们并没有时间交谈。餐室传来谈话声,显示大伙儿已开始用餐,尽管透过半敞开的房门并未瞧见柯林的身影。
明亮的灯光映着小巧的餐桌。柯林、菲尔博士和查理·史汪刚刚吃完丰盛的一餐。大堆餐盘推到桌边,中央立着一只装有深褐色液体的玻璃酒壶。菲尔博士和史汪两人面前摆着空酒杯,脸上写满刚经历了巨大精神满足的表情。柯林朝他们眨眨眼。
“来!”他对凯萨琳和亚伦吆喝。“坐下,快趁热吃。我刚刚请我们的朋友品尝了第一杯坎贝尔厄运。”
史汪原本极度庄重的神情被轻微的打嗝声给破坏了。可是他仍然保持镇定,而且似乎正沉溺于某种深邃的体验当中。
他的服装也相当引人注目。他向柯林借了一件衬衫穿上,肩膀和腰身的部位太大,可是袖子却太短。至于下半身,由于屋里找不到适合他的长裤,他穿了件苏格兰短裙。花色是坎贝尔家族的深绿和蓝色相间的方格,搭配黄色细条横纹和白色十字纹。
“哎呀!”史汪凝视着空酒杯,喃喃念着。“哎呀呀!”
“这反应,”菲尔博士一手抚着泛红的额头说。“早就在意料之中。”
“喜欢吗?”
“这个——”史汪说。
“再来一杯?你呢,亚伦?还有你,小野猫?”
“不了,”亚伦非常坚持。“我只想吃点东西。也许可以来一点那种含酒精的墨西哥辣酱,但只要一点点,而且不是现在吃。”
柯林搓着双手。
“不行,你一定要喝!他们都喝了。你觉得我们的朋友史汪这身打扮如何?很清爽吧?我到最好的那间卧房的衣柜里翻出来的,是麦何斯特家族的象征格纹。”
史汪脸色一沉。
“你在开玩笑吧?”
“我对天发誓,”柯林举起手来,“这真的是麦何斯特家族的格子花。”
史汪表情缓和许多,甚至有点喜孜孜的。
“这感觉真妙,”他打量着身上的苏格兰裙说。“好像没穿裤子在街上逛似的。不过,真好!想想看,我,来自多伦多的查理·史汪,竟然在一座道地的苏格兰城堡里面,身穿道地的苏格兰裙,像本地人那样喝着自酿陈年威士忌!我一定要写信告诉我父亲。你真是好人,留我在这里过夜。”
“说什么傻话!反正你的衣服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干啊。再来一杯?”
“那我就不客气了。”
“菲尔呢?”
“呣,”菲尔博士说。“美酒当前,我向来很难抗拒。(也许该称这酒是一种挑战?)不过——”
“不过什么?”
“我在想,”菲尔博士有些费力地翘起腿,“在这段饮酒歌过后,你是否打算再来一段醉酒乐?说得浅白一点,你该不会想要再狂欢一夜吧?还是你已经打消在塔楼上过夜的念头了?”
柯林一愣。
古老的房间里隐隐飘荡着股不安气息。
“我为什么该打消在塔楼上过夜的念头?”
“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那么做,”菲尔博士坦率地回答。“我希望你别那么做。”
“瞎说!我花了一下午时间修理门锁和门栓,而且把衣服都拿上去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会自杀吧?”
“这个嘛,”菲尔博士说,“万一你真的自杀呢?”
不安的气氛益发浓烈,就连史汪都似乎感觉到了。柯林正要提出一连串疑惑,菲尔博士制止了他。
“等一下,这只是假设。或者说得更明确些,假设明天早上我们在塔楼底下发现你的尸体,和安格斯同样的死状。呃——你介意我在你用餐的时候抽烟吗,坎贝尔小姐?”
“噢,没关系,”凯萨琳说。
菲尔博士掏出一支弯柄的海泡石大烟斗,从一只圆滚的袋子里取出烟草来装填然后点燃。他往椅背一靠,准备辩论似的。他透过眼镜望着缕缕烟雾往上卷入吊灯的亮白灯罩,眼睛变得有些斗鸡。
“你相信,”他又说。“你哥哥是被人谋杀的,对吗?”
“没错!我打从心底希望是这样!倘若真是如此,而且我们能够加以证明,那么我将可以继承17500镑遗产。”
“是的。不过如果安格斯是死于谋杀,那么杀死安格斯的那股力量也有可能要你的命。你想过这点吗?”
“我倒想见识一下那股力量哩,老天,我真想瞧瞧!”柯林急切地说。
但是菲尔博士的沉稳声调自有它的影响力。柯林的语气已经低缓许多。
“万一你出了事情,”菲尔博士又说,柯林则不安地躁动着。“你该得的钱会归谁?归爱尔丝芭·坎贝尔吗,还是?”
“不,当然不是,这笔钱会交由家族保管,它是属于罗伯的。如果他过世了,就归他的子嗣所有。”
“罗伯?”
“我们的幺弟。他在许多年前闯了祸,逃到国外去了。尽管安格斯一直试图寻找他的下落,我们始终不知道他在哪里,只知道他结婚生子了,是我们3兄弟当中惟一结婚的。罗伯现在也该有——64岁了。比我小一岁。”
菲尔博士继续抽烟沉思,目光落在吊灯上。
“要知道,”他微喘着说。“假设这是桩谋杀案,我们必须找出动机来。但是我发现这不太容易,尤其是钱的方面。假设是某人为了安格斯的保险金而杀害了他,例如你(可别跳过来掐死我!)或者爱尔丝芭,还是罗伯或他的子女。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哪个凶手会刻意把案子设计成自杀。因为这么一来他便无法获得任何保险金,而这笔钱又是他犯案的目的所在。
“于是我们又回到那个人身上。埃列克·法柏斯。安格斯有可能是他杀害的吧?”
“噢,老天,当然!”
“呣,告诉我,他对你有什么不满没有?”
柯林心中顿时充满一种晦涩的快意。
“埃列克·法柏斯对我的怨恨不亚于对安格斯,”柯林回答说。“我时常取笑他的发明。对那些个性乖戾的人来说,最难以容忍的事莫过于被嘲笑。不过我并不讨厌那家伙。”
“但是你也承认,杀害安格斯的那东西也可能会加害于你?”
柯林的脖子往肩膀中间一缩。他伸手拿威士忌酒壶,替菲尔博士、史汪、亚伦和他自己分别斟了一大杯。
“如果你想说服我别上塔楼过夜——”
“正是如此。”
“那么省省吧,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柯林热烈扫视着周遭的脸孔。“你们今晚是怎么了?”他咆哮。“全是死人吗?昨天晚上有趣多了。喝吧!我向你们保证,我绝不会自杀的;喝吧,别再谈这些荒诞的事了。”
10点钟过后不久,大伙儿各自回房休息,没有一个是清醒的。
以清醒的等级来看,应该是从毫无节制猛灌那玩意儿且不胜酒力的史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