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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悬崖上去说话!”
草下想挣脱我的手,大眼睛里布满了狼狈相。“没有什么可说的!”
“就在这儿,你和麻衣子的事,我什么都清楚!”
双方发生了争论。背后不时传来汽车的声音,可是我们两人所在的地点,由于树丛的遮蔽,从道路上是看不见的。
我铁了心,把草下的胳膊反拧上去,这一下,他眉头紧皱,乖乖地放弃了抵抗。
“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不,还是到悬崖上去好。”
他又让身子僵直不动。每当我从口里说出“悬崖”这个字眼时,恐惧的阴影就从他的脸上掠过。我深信不疑了。
“你别怕,我只要你说话。”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栗。我拼命压制住喷涌而出的怒火和憎恨。
草下两手反抱脖子,像受了捆绑一样,挪动了步子。
我们没有走外面的道路,而是抄小路直接去悬崖。海上已经暮色苍茫。海面呈现出鱼鳞色,波光激埔。海风吹来,似有寒意。
就在走完小路将要跨上悬崖之际,草下突然停止了脚步。
“这里说也可以嘛。”他有些口吃地说,眼睛里流出一种难逃一死的神色。呵,站到“现场”上,他终究是害怕的吧?
“那好吧,你详细交代同麻衣子的关系!”
“我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扯淡!”
“唉,真的这样。我们大概在半年前认识,在小庙附近,她向我打了声招呼。打那以后,我们有时候乘车去兜风,在夏天的夜晚一起乘摩托艇。可是,她什么时候都几乎不说话。不用说,我们也没有握过手。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不愉快。”
“哼!要这么说,你为什么要杀害麻衣子呢?”
“啊,我可没有杀人!”草下瞪着眼睛叫道。
“撒谎!你勾引了麻衣子,唆使她谋害西川,可她没有按照你的要求办,于是你就渐渐地把她当做了负担。那天夜里,你们又在悬崖上发生了争吵,你恼羞成怒,终于从背后把她一刀桶死,推进了海里!”
“不对!这……这都是胡说!”草下还想往下说,可他只是颤动着嘴唇,找不到恰当的辞令。
“我叫你站到悬崖边去,你就不会装模作样了。那里,也许麻衣子的阴魂还没散哩!”我又抓起了草下的手。
“放开我!”他发出了女人一般的惨叫。他脸色发白,额上沁出了急汗。是因为极度恐惧吧,脸部表情收缩了。“我患有高处恐惧症,要是去那样的地方,心脏会停止跳动的……”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他就走。他越反抗,我的心里越冒火。
终于来到了悬崖的边缘。草下摇着头,颤抖着身子往底下看去。我抓住他的脖子,叫他朝着海的方向。
“你就在这儿杀了麻衣子,是不是?”
草下不作回答。突然,我感到手上增加了分量,他神志不清了。我一把将他放开,他屁股着地摔倒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他那焦点模糊的眼睛望着空间。
我对于草下的本能的憎恨,还没有消除,可是他不是在演戏,仅这一点,我是不能不承认的。
他是个绿豆芽一般的人,不得不用赛车和猎枪来武装自己,这样的人,难道会如此胆大包天地去杀害麻衣子吗?呵,是我犯了一个大错误——在我的心里,又平添了新的焦虑。
东京已经是深秋了。在目黑佑天寺附近幽静的住宅区,我访问了麻衣子的姐姐峰岸佳子,时间是在过了十月半的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佳子的丈夫正在欧洲出差,佳子适逢产后坐月子,麻衣子死后,他们二人都不能来福岗,因此我和佳子是初次见面。
我用电话同她家联系后,立刻便找到了。奶白色的新式洋房,透过大门边的白色铁丝围栏,可以看到浓密的绿色草坪和两个人乘坐的秋千架。
我按了门铃,一位中年女性出来开门。她就是佳子,有些发胖的身子穿着丝绸衣服,显得体形优美。也许因为在产后,脸色有些灰暗,可是从她那水汪汪的眼神、面颊,直到下巴的轮廓上,都有麻衣子的影子。
进入会客室,结束了简单的寒暄之后,我立刻言归正传。
“我不好意思问:除了西川君之外,麻衣子是否还同谁有过异性关系?”
佳子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员警也提过这样的问题,可是我没有听到过。要是有那样的事,而且又重要得足以改变她的命运,她是一定会告诉我的。”
“最近你们没有见过面,是吗?”
“是的。可是她常给我来信。”
“那么,您认为,麻衣子同西川的生活,是不是从心里感到满意?”
“满意……应该说,她也相信是满意的吧。她心里发过誓,为了西川,什么样的事都干,什么样的生活都过。”佳子边考虑边慢条斯理地说。她嘴一闭,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的手指。
一阵莫名的沉默。我等待着佳子把话说下去。
“这就是她的偿债。”过了一会儿,佳子说。她仍然低着头,终于掉下了眼泪。
“偿债?给谁?什么债?”
“当然是给西川喽!”
“为什么?”
“您还不知道吗?他因为车祸而眼睛受伤,从此就一蹶不振了…”
“这我听说了。可是……”
“是麻衣子开的车。因为前面的车紧急?车,她的车撞了上去。说来也怪,麻衣子只受了点轻伤。”
“这我倒不知道。”
“西川受到的打击是沉重的。对于一个美术家来说,眼睛无疑就是生命。不过我认为,在那次事故中,真正受伤最深的,还是麻衣子。在这以前,她性格开朗,走路总是连蹦带跳,活像个仙女。要说体育运动,哪一项都得心应手,高中时代,还是游泳选手哩…·”
佳子把视线停留在花园里纹丝不动的树丛上,继续说。我痛切地感到,她的眼珠,在树丛上清楚地看到了麻衣子的幻影。
“事故发生后,我去探望了,临回东京告别的时候,麻衣子对我说,她打算一辈子侍候丈夫,逆来顺受。她潸然泪下,说什么这样做总可以偿债了。可她为什么要哭呢?要是她真正爱着西川,在说偿债以前这么做,那是理所当然的,她自身也会以此感到幸福。我认为,麻衣子的心已经离开西川。可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把偿债的心情和爱情混为一谈了。不过我想,也许什么时候会出现一种途径,使她明白到自己的过错。为了麻衣子,我一直在等待这种途径,可是……”佳子死盯盯地望着我。她那和麻农子相似的眼珠湿润了,流露出一种不能摆脱哀伤的柔和的光。可是我仿佛感到自己在受责备。
“您不是说过,麻衣子曾经是游泳选手吗?”过了一会儿,我问。
“是的。特别是跳水,很拿手。她的表演总是那么大胆而优美。”
“跳水……”我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儿。
那天,玄界滩的海上,浓云密布。水是黑沉沉的,悬崖显得格外险峻,高高耸立,指向灰色的空间。这一切,又不禁使我想起了出事的那一天。
我突然推开门时,西川杉男正坐在藤椅上,望着海的方向。他只把头慢慢地转了过来。
“啊……是你……”他说着,想竭力掩饰刚才出现的紧张神情。他的眼睛毫无光彩,表情像死人一般。
我默不作声,站在他的背后。
“啊……你又来了,这又使我感到,麻衣子好像还在这个家里。”西川像呻吟一般地说。他的话,我没有搭理。
“哼,你这是说给我听的吗?你究竟为什么要杀害麻衣子?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不过,我倒还想从你的嘴里听个明白。”
西川又慢吞吞地把头转过来,眯起了眼睛望着我。“你说到哪儿去啦。麻衣子死的时候,就是那惨叫声传来的时候,你我不是都一块儿在这里吗?”
“确实,惨叫声发出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可是麻衣子被杀,并不是在那惨叫声发出的瞬间。”
西川装出一副不理解我的话的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听着吧。从你听见惨叫声到你奔上悬崖,为什么要那么长的时间?在那样的时刻,你为什么还要特地换了衣服?”
“……”
“惨叫声传来的时候,你正在洗澡。因此,我比你先走一步去看情况。要是你真的牵挂着麻衣子的人身安全,你自然会赶紧擦干身子,穿上脱在更衣室里的黑衬衫和短裤,飞奔赶来的。可当时你却说,你到波浪冲刷的岸边去了。就算这样吧,也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第一,你一开始就说,呼叫好像是从悬崖方向传来的,因此,即使你到了波浪冲刷的岸边,也会立即返回,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你来到悬崖,却是在我到了芥屋海水浴场派出所,再回到悬崖的时候。不管怎么说,已经过了半小时。而且,你的服装已经换成白衬衫和茶色长裤了。这些都为了什么呢?”
我才说到一半的时候,西川已经显得有气无力,垂头丧气了。两只手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可还要装出一副听不懂的姿势。
在我的心中,盛烧着新的怒火。可是,这不像日前我对草下所感到的那样猛烈,而是更为刻骨的、从灵魂的深处涌现出来的憎恨。
我抬起了西川的下巴,叫它向上。他就这么着,用发呆的眼光望着我。
“半年前,你和麻衣子相互作为领受人,参加了一千万元的人寿保险。再者,半年前,麻衣子又接近了草下。那个时候,你就制订了谋杀她的计画。而且,草下和我都被当做帮凶而利用了。”
“不对。”西川开始用清楚的声音说话了,“就在那天之前,我还并不打算杀害麻衣子。”
不一会儿,他又突然说,“这个家里的生活,我实在过不下去了。每天,我面对着大海,可是我的心不但无法平静,反而越来越烦躁。我想再到东京去,在朋友们的激励下重整旗鼓。照目前这样的状况,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指望……可是,总得有点打头阵的东西呵。这里的房产,毕竟是人家的东西,我一旦离开这里,连个安身立命之地都没有,说来也惭愧,我竟连一笔可以用来搬家的费用都一筹莫展……”
“为此,你就把脑筋动到人寿保险上来了。”
“麻衣子说过,她什么事都愿意干:为了我——不,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将来,她……”
“她有没有说过即使杀了她也可以?”
“你听我说下去。我原先并不打算要杀她。应该说,是让她假装被杀。要是在契约订立一年之内自杀,那是拿不到保险金的。可是,要是没有同别人发生异性关系的有夫之妇突然被杀,那也显得勉强,不近人情,因此就决定让草下卷进来。当然,倒不是要嫁祸于他。即使他一时涉嫌,也终究会由于证据不足而获开释的。我只要他为我创造一种气氛就行——他同麻衣子接近过,麻农子可能是被他杀害的。”
“而且,还要我成为你不在现场的证人,是吗?”
“是这样打算的,也只是为了这一点。”西川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可是,麻衣子在同你见面之后,开始潜移默化了。这点,我也察觉到了。可是你的存在竟会在麻衣子的心灵中扎根如此之深,却是我始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