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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吹。这个声音令人听了就禁不住打颤。这不是扫过树梢的秋风之类温和的风,而是由北方吹来的强烈而毫无感情的北风。这是2月上旬,气候当然非常寒冷。而这场风似乎刻意哟啊增强人们的季节感,吹得委实也太无情了。
房间得窗户突地猛然振动。砰然声此起彼落。这是简陋地公寓房间,所以这也难怪。六席房间里有矮桌和电视机。故障已久的电视机现在已权充堆积杂物的柜子了。
矮桌上有漫画周刊、烟蒂堆积如山的烟灰缸和寿司盘子。寿司只剩两个,都是章鱼寿司。房间里有两名青年,他们的年龄大约是二十五六岁。
两人当中的一个穿的是浑身起皱的睡衣,上面再套上毛衣。这名青年背后的榻榻米上铺有卧铺。这些棉被一看就知道是经年不叠收的,由被单的颜色就闻得出令人窒息的男人体臭。这名青年不停地摇动着他的一只腿。
这个人脸上露着的是怏怏之色。他不但无意掩饰这样的表情,还刻意摆出这副脸色给另一名青年看的样子。另一名青年坐在窗前。这是个清瘦型的青年。他虽然称得上是美男子,却显得有些轻薄。
这名青年留的是长发,而且在这夜晚的房间里还戴着墨镜。他身穿套头毛衣,外面再套上色彩鲜丽的淡蓝色西装,脚上还穿着鲜红色袜子。这名青年令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喜爱装扮的人。不过,这样的装扮未免太俗气了,给人一种缺少知识的印象。
“你说绝对不行,是不是?”这名青年说。其实,这个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不行。”穿睡衣的青年瞄一眼对方说,眼神露着侮蔑之色。
“区区5万元,这也不行吗?星川……”喜爱装扮的美男子以期待的口吻说。
“我说不行就不行。”
被称作星川的穿睡衣的青年叫星川功一郎,此刻,他将扔在榻榻米上的西装拉到自己的身边。
“那……多少你才肯呢?”“美男子”将上身倾向前说。
他名叫小田切夫马。
“1000块钱我也不肯。”星川功一郎把衬衫和领带抛到房间的角落里。
“你也不是没有钱……”
小田切天马瞅了一眼被抛过去的衬衫和领带。
“我不想借钱给你,如此而已。”
星川功一郎站起来把西装裤吊在衣架上。
“为什么呢?”
“我就是不愿意嘛!”
“你应该有理由吧?”
“如果非说出理由不可,我的回答是立场颠倒——”
“立场颠倒?”
“如果说我找你借钱,这还说得过去。没钱的人向有钱的人借钱,这才是正常的现象啊。”
“我哪里有钱呢?”
“是吗?自从大学毕业后,你到现在都不想找事情做。你过的是游手好闲的日子,只热衷于集邮。你住的是有五个房间的豪华公寓,慈祥的母亲和两位姐姐更伺候你伺候得像宝贝一样。而且你连未婚妻都有。你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身分够惬意吗?”
“我的身体很瘦弱——”
“你别在这里撒娇好不好?向别人诉说自己的身体瘦弱,这本身就是寄生虫式的观念啊!我怎么样过日子,你难道没有看到吗?我非工作不可,而领的是低微的薪水。虽然没有需要我养活的家眷。可是.我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啊!我住在这样蹩脚的公寓,混日子过而已。”
“拜托你嘛,星川……”
“所以说,我不找你借钱,这已经很好了。”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知心朋友嘛。”
“如果说你借钱是基于非常迫切的理由,这就另当别论,我也不是不肯帮忙。而你需要钱的理由是什么呢?你的目的不是在于购进一枚邮票吗?”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张邮票是我老早就想得到的。”
“这种借钱的理由,你不怕笑坏人吗?我连听都懒得听哩。”
“持有这枚邮票的人终于下决心要把它出让了。所以,我绝对不能坐失这个机会!这个人给我的时间是今晚12点以前。要是不在这个时间之前带钱去,我这个机会就要泡汤了。”
“买这张邮票要30万元,是不是?”
“是啊。”
“这个价钱是难定的?”
“是我定的。”
“定这样的价码,根据什么?”
“当一个人渴望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他是肯付出较高价码的。也因为这样,所以对方才肯出让哩。我对这张邮票渴望已久,所以好不容易和对方谈妥30万元这个价码。”
“你这简直是胡闹嘛!”
“这是1877年8月发行的金币型邮票。而且一个角落上本来该印‘四角五分’的地方空着的呢!”
“1877年?这不是明治时代吗?”
“是明治十年……”
“明治十年发行的四角五分金币型邮票,上面一个角落缺少印刷文字——这样的东西一张要30万元?……你这简直是乱扯嘛!”
“我这里有20万元。在12点之前,我必须再凑出10万元才行……”
“不管怎样,你请回去吧。与其听你这种废话,我倒乐意听地球毁灭的消息哩。”
星川功一郎再度站起来。他把西装上衣挂上衣架就移步到摆在房间角落的衣柜前去。
“星川,拜托你嘛!”小田切天马连忙改以端坐姿势,用恳求的口吻说,“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长寿的……”
星川功一郎拉开了衣柜门。
“我一定会在两三天内还给你的。”小田切天马说着,他的脸色好像变得有些苍白了。
“你不是有对你百依百顺的慈祥母亲吗?向她撒娇,你还怕拿不到这笔钱吗?”
星川功一郎背对着他说。
“我已经向母亲拿20万元了。”小田切天马有气无力地呢喃着说。
“你还可以找你的姐姐呀。一个是婚姻失败而回到娘家住的,另一个是嫁不出去的老小姐,这两位每月的收入不是都很高吗?你同样可以向她们撒娇嘛。”星川功一郎摇摇肩膀笑道。
“星川……”
小田切天马伸出右手抓住榻榻米上的领带。接着,他已一阵风似地站起来,悄悄地走到星川功一郎的身后。
“我们都已26岁,彼此该有大人模样了吧?看你到现在还稚气未脱,实在……”
星川功一郎的话说到这里就断了。高举双手的他挣扎着想抓什么,结果却落空了。小田切天马把从背后绕到星川脖子上的领带。用交叉手式使劲勒住了。
由于小田切天马的个子相当高,星川功一郎这就成了用领带上吊的样子。小田切天马的一双胳臂使用的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劲道。领带几乎要陷到星川功一郎颈部的肉里了。星川功一郎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怪声音来。
他那由于充血而涨红的脸渐渐变成紫色。小田切天马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使尽余力使交叉的双臂间隔更加扩大。他的一双手背部变得非常苍白。虽然胳臂几乎要麻痹,他还是咬紧牙关,使劲地勒着。
星川功一郎脸上的红色部分逐渐在褪色,紫色浓度愈来愈深。原先在他张开的嘴里滚动着的舌头,此刻已变得僵硬而静止了。突然间,有两道鲜血从他的鼻孔流了出来。
脸色更加发紫。这个颜色简直太可怕了。
原先高高举起的一双手,这时一骨碌垂到两旁侧腹边来。这双手垂落后还在那里摇晃着哪。往后翘着的星川功一郎的身躯突然变得很重。小田切天马一边用自己的胸膛支撑着,一边不忘继续使劲勒住。直到星川的脸色变得没有一点人样,小田切天马这才把他推开。
星川功一郎的尸体头部钻进衣柜后,两边的膝盖碰到榻榻米上。衣橱门扉摇晃了两下。小田切天马的脸映到衣橱门扉内侧的镜子上。随着这个门扉和镜子的摇晃,镜子里的小田切天马的脸也在晃动。他有些呼吸困难地耸动双肩并喘着气。
小田切天马站立着俯望星川功一郎的尸体。这个姿势好像趴在书桌上睡觉一样。这个朋友这样的背影,他过去看过多次了。那是读高中的时候,当时,两个人经常一起做功课。
功课做久了,两人当中的一个一定会趴在书桌上睡觉。这时候两人约定的是由醒着的一个搔痒对方的腋下。星川每次被搔痒就一定会放一个屁,然后大大呵欠一下。现在给搔痒一下,星川说不定会照样放一个屁,然后大大呵欠一下哩。
小田切天马虽然有这样的念头,毕竟还是不敢伸出手来。半晌,他望着老朋友的背影不动。他多么盼望刚才发生的是一幕假相!他勒星川是开玩笑的,而星川此刻也在开玩笑装死。小田切天马由衷祈盼着星川突然回头过来而格格大笑。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了,却没有任何声响。小田切天马终于忍不在住地伸出手了。在碰到星川的肩膀的刹那里,他觉得浑身不寒而栗。尸体冰冷的感触怎能不令他破胆失色呢?
小田切天马冲向门口的方向,穿好鞋子,打开门扉就走到甬道上来。周遭半个人影都没有,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这仿佛是一幢无人居住的公寓。他走下楼梯,跑到外面马路上来。冷风迎面吹过,一只大瓦楞纸箱如玩游戏似地在马路上滑过去。
这是最近开始禁止车辆通行的后街,这一带连一家商店都没有。路边简陋的空心砖围墙一直延伸过去。“马路上行人绝迹。小田切天马以沮丧的心情快步走过去。
2
白宫大厦在涩谷区南平台街。这是一幢八层楼的豪华公寓。演艺界人上很少居住在这里,因为此地不适合于光棍居住。这一幢公寓的住户,每一家的平均人口大约在四个人以上。户户有五房两厅的屋子,当然是卖断的。
小田切一家人住在这幢白宫大厦的五楼,房屋号码是五A。这个家族由四个人构成。母亲久美子今年60岁。她守寡已超过20年光明了。然而,她并没有因为成为寡妇而感觉不幸。
向来没有家庭观念而生性喜爱拈花惹草的丈夫病逝时,说实在的,久美子由衷感到解放。对她而言,惟有孩子们才是无价之宝。女人不应该结婚,女人拥有的财产惟有子女而已——这是久美子迄今依然以执著的态度抱持着的前后自相矛盾的信条。
两个女儿或多或少承袭了母亲这样的影响。这个作风多少起因于对独力将三个子女养大的寡妇母亲的同情心。
这位母亲绝不怂恿女儿们结婚。女儿们在母亲的影响下自然也不急于出阁了。
长女照代于7年前有过结婚经验。结果,她并没有珍惜这个到28岁才来的姻缘,婚后不到一年就闹离婚而回到母亲的身边来。丈夫爱她不够深——离婚的理由漠然到这样的程度。身为母亲的久美子竟热烈欢迎女儿归来哪。
丈夫不足以依赖、真正的爱情惟有存在于母子(女)姐弟之间——久美子的教育之正确由此得到一个证明。从此以后,照代根本不考虑再嫁问题,过的是女光棍的日子。她今年已35岁,在一家第一流百货公司任服装设计师,每月的薪俸相当丰厚。
次女光代同样视结婚为畏途。她虽然有过多次谈恋爱的经验,但都为时不久,每次都弄到不欢而散的地步。这也不是说她的个性特别强,而是不信赖男性的先入观念作祟的结果。母亲远较男人可靠,母女间的感情强于一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