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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举起茶杯,随意拨了拨茶梗,却是不喝,淡淡瞥她一眼,“你和睿王妃不但容貌相似,连感情也好得很,八年前那场宫宴朕却还是记得的,六弟的眼光真是不错。”
她那一点横蛮终于露了出来,夹着一点难堪,“皇上这么说是为贱妾妹妹打不平了?她只是一个贱妾生的女儿,她死了,难道王爷要为她终身不娶?”
皇帝哼的一声,扔下茶杯,茶洒了出来,洒了他一手,热是滚烫的热,烫得他连神色也冷厉起来。
她手忙脚乱想替皇帝擦去茶渍,又深觉不妥,只得跪了下去,“贱妾该死,顶撞皇上……”
皇帝抽了旁边搁着的绸巾,随意擦了擦,便扔到一旁,眸色却已恢复淡漠,“起来吧。”
“皇上,请恕贱妾无罪,贱妾才起来。”她瑟瑟发抖。
“朕饶你无罪。”皇帝有了几分不耐。
外室的争吵弄醒了睡熟的人儿,两个孩子跑出来,揉着眼睛,先是雪儿看到了母亲,惊喜叫了一声,两个孩子一先一后跑过来,手舞足蹈。“娘,你也来了?这里好大哦,雪儿在这里藏猫猫,他们都找不着我呢。”
寒儿摇着她的大腿,“娘,这里有好多马啊,娘给寒儿买一匹小马好不好?”雪儿也不落后,“娘,这里连迷宫都有哦,我们回去也做一个好不好?”
她弯下身去平视他们,拉下脸色,“你们,话都不留一句,就跟人家跑了,难道不知道娘会担心吗?”她瞄了一眼皇帝,见无不悦之色,难得眼里还有一丝温和。“快来,见过你们的大伯。”
两个孩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大伯,他们不怕生,半天下来,跟整个皇宫都混熟了,也包括这位看起来好高贵好高贵的男子。
皇帝朝雪儿招招手,把她小小的身躯抱在怀里,温和道,“雪儿喜不喜欢宫里?”“嗯!”“雪儿想不想常进宫里玩?”雪儿有些迟疑,看看母亲,见她没反对,忙点头,“嗯!”“寒儿想要小马?”寒儿眼睛一亮,奔到皇帝身边去,拼命点头。
她急道,“不,皇上,寒儿还小,骑不了马的。”
寒儿撅起小嘴,“我们回去一定把三字经默写一百遍,娘,好不好嘛?我要小马,我要小马。”
皇帝的眼神凌厉如刀,“你教他们三字经?”
她背脊似有寒气爬上来,定了定神,道,“是王爷教他们的,贱妾常听王爷念,觉得有趣,也不知他打哪听来的。”
“六弟妹何不写出来让朕也瞧瞧。”
她只觉得喉咙似猛地被人掐住,透不过气来,手心满是濡湿,情不自禁把孩子抱得更紧,面上却是惶惶,“贱妾字体丑陋,不堪入目,不如让寒儿雪儿念给皇上听。”
“是不是不堪入目,朕自有断数。”
两个孩子张着滴溜溜的大眼瞧着他们,他们是何等的机敏颖悟,再瞧瞧彼此,在空气中交流着自己嗅到的不对劲信息。
还是雪儿心疼母亲的左右为难,伶俐道,“大伯,雪儿念给你听,你要送两匹小马给我和弟弟,好不好?”
皇帝看着雪儿眼里浮起笑意,“大伯答应你们,不过,要你们的娘替大伯写出来才行。”
两双宛如黑白玛瑙般的大眼睛顿时倒戈,巴巴儿望着她。
她勉强笑了一下,“敢问皇上纸墨?”
皇帝指了指东角书架下的案台。她又笑了一下,抬步走过去,每走一步,心跳便快一拍,这十来步的距离,似是走了一辈子那么久,然而再怎么漫长,毕竟来到了跟前。
案上有摊开的文牒、奏折,砚台、笔架各在一边,毛笔搁在笔碟子上,墨也是现磨的。她稳了稳心神,将奏折推到一边去,下面铺有白纸案,纸质皎洁如玉,是上好的湖州草宣。
捻起皇帝用过的毛笔,笔尖已有风干,在方砚里蘸了蘸,不料手肘却一个不慎,碰落了搁在下方的纸镇。
“贱妾该死!”眼见白玉纸镇摔得四分五裂,她心慌不已,竟下意识地去捡,却不留意碎玉棱角尖锐,深深刺入食指和拇指。
“娘!”孩子们像两头小鹿般冲过来。
血流了出来,沿着手腕,蜿蜒入袖里。
她听到皇帝的咆哮,“不要再捡了!”
雪儿被那么多血吓坏了,小手捧起母亲的手,想给娘呼呼,又不知往哪吹才好,急得眼泪在眶里打转。
她忍不住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轻声安慰,“雪儿不怕,雪儿不怕,娘没事的。”
寒儿眼眶也有些泛红,他的小脑袋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以为是自己一心要小马,所以才会害得娘这样。
皇帝阴沉着脸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撕了衣袖里衬一块布,抓起她手,便往食指上裹。
“皇上,这使不得!”
她一手里还颤着、握着笔,皇帝已经一同把她的食指和拇指裹了,扔下她的手,撇开头去,犹似怒意未消,“一会自个找太医瞧瞧去。”
“谢、皇上。”
皇帝回头,却看见寒儿雪儿站在母亲前面,瞪着眼睛看他,这对玲珑剔透的小人儿,分明感觉到了他对母亲的恶意,护母的本能让他们像小狮子一样竖起了毛发。
皇帝苦笑一声,背过身去,扬扬手道,“罢了,你们跪安吧。”
“谢皇上,贱妾告退。”
她一手牵着寒儿,受伤的一手挽着雪儿,走出宫室来。乍见室外阳光耀眼,有一丝的昏眩。
才发现自己的脊背早已汗湿,粘稠稠地贴着里衣,分外的不舒服。
跟这样一个人打交道,实在需要太高的演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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