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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
是否还有很多人有同样的经历,我不知道,但我承认我想知道。不夸张地说,本书整个的写作,就是为了解释这一经历。那难道不过是孩子的幼稚,还是我(虽然以幼稚的形式)回应着文学的某些基本特质?现在我年纪大了,也聪明多了。我知道《瑞士人罗宾逊一家》是一个叫约翰?大卫?威斯(Johann David Wyss,1743…1818)的瑞士作家在德国写的,我读的是英译本。但我相信我的童年经历是真切的。它可以为回答“何为文学”这一问题,提供一条线索。
文学作为文字的某种运用
文学利用了人是“使用符号的动物”这一特殊潜质。符号,比如一个词,是在某物不在场时来指代该物的,用语言学家的话说就是“指称”该物。“指称”是词语一个不可或缺的方面。当我们说,词语在某物不在场时来指称该物,自然会假定被指称之物是存在的。它的确存在于某处,可能并不遥远。当事物暂时缺席时,我们需要词语或其他符号来替代它们。
第7节:文学作为文字的某种运用(2)
比如,假设我出门散步,看到一个标志牌,上面写着“门”,我就会认为,附近某处真有个大门。一旦我走近它,把手放上去,我眼睛就能看见它,手就能摸着它,把它打开或关上。如果标志上的“门”还伴有一个指方向的箭头,还有“1/4英里”之类的词,那就更是如此了。真实的、可触的、可用的大门,虽然看不见,就在四分之一英里之外的森林里。这个标志向我承诺,如果我顺着箭头的方向走,很快就会面对那扇门。“门”这个词由于指称实际的门,所以具备了指称的力量。当然,这个词的意义,也是由它在某语言彼此区别的复杂词语系统中的位置决定的。该系统把“门”同其他所有词区别开来。但“门”这个词,一旦因指称真实的门而具有了意义,它就保留住了该意义或其指称功能。即便根本没有大门,即便它是一个谎言,是某人竖起来让我散步时迷路的,它也是有意义的。此时,标志上的“门”一词,指的是不存在于现象世界中的一个门的幻影。
文学利用了文字的这个奇特力量——当根本不指称现象世界时,仍能继续具有指称能力。用让?保罗?萨特奇特的术语来说,文学利用了文字的一种“非超验”(non?transcendent)的特点。萨特此话的意思是,一部文学作品中的文字并不超越自己,指向它们提到的现象界事物。在以这种虚构方式运用的最简单词句中,就凝聚着文学的全部力量。
卡夫卡验证了这种力量。他说,文学的全部潜力,就是在像“他打开窗户”这样一句话中,完全用文字创造了一个世界。卡夫卡的第一部杰作《审判》第一段的结尾,就运用了这一力量。那里写道,主人公乔治?班德曼(Bendemann)“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坐着……看着窗外的河流、桥梁,对岸嫩绿的山”。
马拉美也见证了词语同样神奇的魔力,这次是一个词。在一段名言中他宣称:“我说,花!我的声音让任何轮廓都被遗忘,音乐般升起的,是这个美妙的观念本身,其形式与已知的一切花朵都不同,那就是所有花朵的缺席。”
用作“能指”而没有所指的词语,能轻易创造出有内心世界的人、事物、地点、行动。诗歌、戏剧、小说的所有这些附件,都是熟练的读者所熟悉的。文学力量的最奇特之处在于,创造这一虚拟现实何等容易。我想象着在林中散步,遇到了一个误导的、也许故意含糊其辞的标志牌,这个小故事就是个小例子。
也许有人会反驳说,很多文学作品(也许尤其是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作品,虽然并非只有它们如此),有意拒绝被译成一个内在的想象的景观。马拉美的诗歌、乔伊思的《芬尼根的苏醒》、卢索尔(Raymond Roussel)的奇特作品或者史蒂文思(Wallace Stevens)的后期诗歌,都是例子。这些作品强迫读者注意语言的表面,而不是透过它,到达一个虚拟的现实(语言为这一现实提供入口)。但甚至在这类作品中,读者仍努力想象着这样那样的场面。马拉美关于他妻子的扇子的诗《马拉美夫人的遮面扇子》,是写扇子的,正如他的《魏尔伦之墓》是写某一天魏尔伦的坟墓以及周围的天气的。史蒂文思的《科科鲁阿山致邻居》(Chocorua to its neighbor)的确相当纯粹,但仍可把它读作一颗星和一座真实的山之间的假想对话。它就是新罕布什尔州的科科鲁阿山,美国哲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曾在那里度夏。《芬尼根的苏醒》的早期草稿,帮助读者确定方向。比如,在一段特别晦涩的段落中,读者可以知道在一层层恼人的双关语、混合词之下,说的是特里斯坦(Tristan)和伊索尔达(Isolde)的故事,特里斯坦的现代版本是“一个潇洒的六英尺高的英式橄榄球手”。阅读卢索尔的《非洲印象》(Impressions d’Afrique)的部分快感,就在于努力解开各种杂乱交织在一起的叙述线索(这努力并非徒劳)。这些作品所创造出来的虚拟现实相当怪异,但甚至最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其实也是如此,尽管方式不同。后文要提到的例子就是特罗洛普的小说,它们奇怪地假定,每个人物都本能地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但是,甚至最晦涩、最古怪的文学创作,也常常产生仿佛有一个说话者的虚拟幻象。
第8节:文学作为文字的某种运用(3)
文学作品并非如很多人以为的那样,是以词语来模仿某个预先存在的现实。相反,它是创造或发现一个新的、附属的世界,一个元世界,一个超现实(hyper?reality)。这个新世界对已经存在的这一世界来说,是不可替代的补充。一本书就是放在口袋里的可便携的梦幻编织机。我这个比喻指的是几十年前流行的两套丛书,“口袋书”或“便携书”,《便携康拉德》、《便携帕克》、《便携海明威》等。这些名字说明,现代书籍是可以随身携带的、生产其他世界的机器。你到哪儿都能带着这些小玩意。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你读它们,它们仍能继续施展魔力。这些现代小书,迥异于文艺复兴的大四开本,比如莎士比亚四开本。那些大书注定要呆在一个地方,大多是呆在某富翁的私家书房里。
文学大幅度、大规模地运用了词语具备的一个特质:甚至在没有任何可确认、在现象界中能够证实的所指,词语仍有意义。文学常常具有迷人的具体性。比如,《还乡》(The Return of the Native)开头具体地说:“是十一月的星期六的下午。”又比如,《罪与罚》第一句,把似乎真实的街道名称假意隐藏起来,只留下头一个和最后一个字母。从亨利?詹姆斯的《鸽翼》(The Wings of the Dove)第一句话中,无法看出凯特?克劳伊(Kate Croy)是不是个真人:“她,凯特?克劳伊,等着父亲进来……”
使用真实的地名,常常会强化一个幻觉:文本叙述的是真人真事,不是虚构的创造。但是,不经意的读者,也会被假造的具体情境所骗。凯特?克劳伊(Kate Croy)父亲的房子在一个真实的地方——伦敦的切尔西区。但搜索一下伦敦地区,却找不到什么切克(Chirk)街,而叙述者说房子就位于切克街上。似乎切尔西区应该有一条切克街,但并没有。戈斯威尔(Goswell)街是东伦敦芬斯伯里(Finsbury)区的一条真实街道,但并没有什么匹克威克先生,打开一扇窗户朝外看(这段文字我后面还会提到)。门罗(Marianne Moore)有句名言,说诗歌就是假想的花园中有真实的癞蛤蟆。把这句话修改一下,《匹克威克外传》说了一个真实的花园,里面有一个假想的癞蛤蟆。“切克街”这个名字,就仿佛虚构的电话号码本上一条看似可信的条目,它恰好不对应着真电话。文学把语言正常的指称性转移或悬搁起来,或重新转向。文学语言是改变了轨道的,它只指向一个想象的世界。
但一部作品中所用词语的指称性,却永不会丧失。它是无法剥离的。读者可以通过这种指称性,来分享该作品的世界。我们都知道,特罗洛普(Trollope)的小说,把维多利亚中产阶级社会和人类生活的各种可验证信息(比如关于求爱与婚姻的),都带进了它们创造的虚构的地方。《瑞士人罗宾逊一家》中充满了花鸟鱼虫的准确信息。但在这两例中,这些历史的和“现实主义的”细节都换位了、改变了。它们成了一种手段,神奇地把读者从熟悉的、现实的地方,带到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即便“真实世界”中最长的旅行也到不了那里。阅读是一种身体行为,也是精神行为。读者坐在椅子上,用真实的双手翻动真实的书页。但虽然文学指称着真实的现实,虽然阅读是一种躯体活动,文学用这些实际的镶嵌,来创造或揭示其他现实。然后,这些现实经由读者,又回到正常的“真实”世界:这些读者的信念和行为被阅读改变了,有时变好,但有时也许变坏。我们通过我们阅读的文学来观看世界,或者,那些依然具有杜伶(Simon During)所称的“文学感性”(literary subjectivity)的人会如此。然后,我们在这一“观看”的基础上在真实世界中活动。这些活动是语言的施行功能,而不是陈述或指称功能。文学是通过读者发生作用的一种词语运用。
第9节:文学是世俗魔法
文学是世俗魔法
我用了并将继续用“魔法”一词,来命名书本上的词语在被读成文学时,打开一个虚拟现实的力量。杜伶在前面提到的《现代魔法:世俗魔法的文化力量》中,巧妙追溯了魔术表演和娱乐的历史。作为这段历史的一部分,他讨论了从文艺复兴到20世纪早期魔术与文学的关系。他主要感兴趣的是霍夫曼的《卡特?穆尔》(Kater Murr)、卢索尔(Raymond Roussel)的《非洲印象》这类作品。这些作品与魔术表演多少有直接联系。其中他提到了艾丽斯丛书,在本书下文中,这套书也是重要的参照点。艾丽斯穿过镜子这一基本虚构,类似魔术舞台实践和传统。而且杜伶指出,柴郡猫消失,用胡椒让婴儿打喷嚏——这些场面,可能暗指19世纪一个著名的舞台魔术,是用镜子表演的,叫“胡椒鬼”。费希(John Fisher)在《卡罗尔的魔法》一书中,详述了卡罗尔对19世纪舞台表演的熟悉。
但杜伶并没有明确指出,所有文学作品,不论是否直接提到魔术作法,都可视为一种魔术。一部文学作品就是一个能开启新世界的咒语、戏法。杜伶正确提到了电影如何延伸了魔术表演,比如电影部分来说,就起源于魔灯(魔灯长期以来一直是魔术舞台表演的一部分)。最后,电影让舞台魔术失业了。电影的力量是巨大的。但杜伶也没有看到,现代沟通技术——从魔术摄影到电话到电影,到广播,到电视,到录制的磁盘、磁带、CD,到联在互联网上的电脑——实际上实现了超越时空距离,与生者死者进行魔术般沟通的古老梦想。无论何时,只要我喜欢,我都可以听古尔德(Glenn Gould)演奏巴赫的《哥尔登堡变奏曲》,而古尔德的手指早已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