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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什么地方?”老爷子脸色冷峻,“人来客往,哪里有念书的功夫?如今不过一年半就是春闱,你应该闭门读书才是。我又不是老眼昏花的!画琴服侍我,比任何人都妥帖。再挑两个得力的护院跟着。”
顾延臻和宋盼儿一时间都词穷了,想不出其他话来挽留。
宋盼儿甚至给顾瑾之使眼色。
“还不去!”老爷子道。
两人这才道是,一个去租船,一个去挑选护院。
一个时辰之后,宋盼儿带着孩子们,在垂花门前送老爷子。
老爷子带着画琴和两个护院,轻车简从回京。
他叮嘱顾瑾之:“我年前定能回来,书要背完!”从延陵府到京城,一路上顺风顺水的话,要两个月的时间。
到再回来,定是年底了或者明日初。
能不能赶上过年,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顾瑾之道是,说了些一路平安的吉利话儿。
宋盼儿又让顾琇之和顾煊之兄弟俩也说些好听的。
怎奈这两个不争气,看到老爷子跟避猫鼠儿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爷子也没指望,转身上了马车。
顾延臻一直送到码头。
“说走就走!”回去的时候,宋盼儿跟身边的妈妈和丫鬟嘀咕,“老爷子这性格,还是年轻时一模一样。”
任谁出门,哪怕是去城外寺庙上香,也得提前几日准备。
像上京这种大事,至少也要提前半个月。
就没见过像老爷子这样的,想起一出是一出。
半上午,外面日头能晒破皮。刚刚热起来的时候,身子还不适应,就觉得特别难捱。
宋盼儿院子里起了冰。
顾瑾之就没回去,拿着书在母亲的内室看。
黄昏时吃了晚膳,热浪渐退,她才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祖父留下来的那三本书,不是特别有价值的医案,见解也很平常,都是顾瑾之前世看过的。她了无兴趣,就想着等年底的时候再背。
现在背了也容易忘。
日子慢悠悠过了十来天。
到了七月十八那日,秦申四递了帖子要见老爷子。
顾瑾之回了信,说了祖父上京之事。
第二天,秦申四再递帖子,要见顾瑾之。
是不是遇到了难症?
顾瑾之想着,把帖子给父亲,让父亲陪在场,见一见秦申四。
顾延臻正好念书也累了,想指件事歇一日,就答应了。
秦申四来的早,下人把他请到了外书房。
然后去内院请了顾延臻和顾瑾之来。
秦申四一阵寒暄,问老爷子什么时候动身的,还道:“理应送送恩师的。”
顾延臻就说:“不用客气,只是拜访老友,很快就能回来。”
彼此说了些场面话,秦申四就转而对顾瑾之道:“七小姐,在下有些为难之事,想请七小姐指点迷津。”
顾延臻听着有点惊讶。
请个孩子指点迷津?
“指点不敢当的。”顾瑾之道,“秦太医有什么事?”
她声音温柔里透出几分淡定从容,好似什么事对于她而言,都不会为难。她接的那么顺畅。
顾延臻就又多了眼女儿。
秦申四肯定问医术上的话,而顾瑾之对她的医术总是特别有自信。
老爷子上京了,她的自信从何而来啊?
“我有位客人,从南边来的,坐船时伤风失了音。初到在下门前求诊时,已失音五六日。”秦申四面容愁容,“伤寒论有记载,伤风时骤然音哑,乃是寒侵入肺;太阳之表不解,以至寒邪内及阴分,则肺实,肺实而音哑,小青龙汤解之。在下从医将近二十余年,治好过两例这等失音症,都是用此方。这次却……已经用药十来天,始终不见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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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节药铺
前世,顾瑾之四十多年的从医生涯,天南地北皆有涉足。
风寒的确会导致声音嘶哑。
可有人却是一点声也发不出来了,这就是失音特例。
四十多年的从医,顾瑾之瞧过好三例,她的祖父对也瞧过四例,顾氏祖上留下来的经书里也记载了三例。
每一例的治疗方法皆不相同。
小青龙汤乃是伤寒论里的记载,最常用的方法。而其他方法,也不过是增减小青龙汤的分量。
如此一说,顾瑾之倒是知晓十来例治疗方子。
“秦太医从前看好的那两例,都是用了小青龙汤,无增减?”顾瑾之问。
秦申四不明所以,他是熟读伤寒论,取其精粹的。
他点点头。
顾瑾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想,额,运气真好。
“可……可有不妥?”秦申四被顾瑾之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心里没底了,“七小姐,在下是否走了歧路?”
他可是照伤寒论原方来的,一味药的分量都不曾增减过。
假如非逼着他增减,他也不敢,他没把握。
他原不是个多心的,只是手头这位病人弄得六神无主。
那位病人带着仆人,两人从南边来。他们说是去京城投亲,却并不着急,找了间普通的客栈住下,治好了病再继续上路。
看他们的样子,衣着刻意简单,甩手却是一百两的银票,大方又痛快。
这种人,身份不明,最是不能得罪。
秦申四已经收了人家的一百两,如今他也不敢退回去,怕砸了招牌和口碑。做大夫的,口碑就是命。
看夏家老爷子,因为一次失手被闹开,如今寻常百姓都不去夏家百草厅了,还纷纷说夏家医术不如个孩子。
那些百姓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加不知道“不如孩子”并非往常一样骂人的套话,而是真有那么个厉害的“孩子”。
就算不明实情,也是跟着人云亦云,就这是医者的口碑。
夏家百草厅的坐堂先生都自己请辞了。
那百草厅迟早也要关门歇业。
秦申四不仅仅怕像夏家那样,砸了口碑,更怕那位病人来历不明。要是真有大来头,惹了他到时候不仅仅是砸口碑,可能连性命也搭上去。
他做太医的时候,见过那么些达官贵人,像那位病人,虽然不能说话,可气度涵养不俗。
就是他身边的下人,都是出口成章,一副大儒之风。秦申四的药一直不起效,他们主仆说话也不急躁,只是劝他慢慢来,再想想别的法儿。
正常人都骂街的,偏偏这对主仆一点不悦都不透……
这种人,秦申四还真不敢断言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不能得罪。
“没有,没有!”顾瑾之笑着,“我也没过那位病人,不知病情,恐怕帮不上您的忙。”
“那位病者那边,见一面容易。”秦申四忙道,“就是不知七小姐是否能赏脸?”
他说话的时候,瞟了眼陪坐的顾延臻。
顾延臻也看顾瑾之的脸色。
她跟平常一样,眉眼清俊,笑容纯净,脸小小的,笑起来还是娃娃的模样。可那份从容自信,又透出成熟干练,顾延臻有点发怔。
老爷子不在家,顾瑾之没人请教,她真的能治病吗?
孩子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总不能也毁了吧?
哪怕是虚假的,孩子高兴也值得……
那么,这个恶人,就自己这个父亲来做吧。
“秦太医,你们杏林不是总说,未出师不能出诊?”顾延臻道,声音里透出几分不满,“我们家瑾姐儿没有出师……”
他只得又拿这话来说。
他隐约记得自己说过好几次顾瑾之尚未出师,不值得信任。
虽然是实话,却不好听。忠言逆耳,女儿会不会觉得父亲不疼她?
顾延臻就有了几分担心,望向顾瑾之。
顾瑾之倒没有失落,她笑盈盈的,起身拉顾延臻的手,道:“爹爹,我好久没出门了……秦太医的百草厅开业,我也没去瞧过。咱们瞧瞧去,可好?”
她眸子清湛,盈盈能映衬出人影。
神态里满是渴求。
顾延臻最是心软的,看着秦申四请的有诚意,顾瑾之又想去,只得答应。他心想,顾瑾之得公主的喜欢,哪怕她看错了,秦申四都会隐瞒一二吧?
毕竟顾瑾之身后是顾老爷子,秦申四巴结的,就是顾老爷子。
这样一想,顾延臻心里就踏实了些。
他对秦申四道:“秦太医略坐,容我们更衣。”
秦申四忙起身作揖,道谢。
两刻钟后,一辆朱轮华盖马车,缓缓驶出,后面跟着另外一辆华盖马车,径直往南门大街的秦氏百草堂去了。
顾延臻隐约有几分担忧,他叮嘱顾瑾之:“瑾姐儿,多说多错。你只是个孩子,到时候随便寻个借口,咱们就回来。”
然后又道,“你如今跟着祖父学医,倘或你治不好病者,旁人会猜疑你祖父的。你想别人说祖父乃是庸才?”
连哄带吓,怕顾瑾之为了出风头,反而自己给自己闹笑话。
“知道!”顾瑾之脆脆说道,也像个小孩子一样。
父亲把她当成小孩,她就用小孩的口吻回答。
顾延臻就很满意,说了句瑾姐儿真乖。
秦申四的马车绕近路,先回了百草厅。
他吩咐跑堂的小药童去请了那位客人来,又准备好茶水接待顾瑾之父女。
等顾瑾之和顾延臻的马车到了,秦申四亲自在门口等待。
顾延臻下了马车,又反身把女儿抱了下来。
父女俩进了秦氏百草堂。
秦氏百草堂,三进的临街铺子,门扇大开。大堂有两位坐堂先生,一位掌柜,数名小药童兼跑堂。大堂里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柜台后面,摆着高大的药柜,药柜触及屋顶,至少三人高;药柜上琳琅满目的抽屉,抽屉上皆用铜牌镌刻着药材的名字。
掌柜和伙计从坐堂先生手里接了药方,络绎不绝从药柜抽屉里取药。
抽屉打开,便有清香四溢。
顾瑾之吸了一口气,这味道好熟悉。
她很久没进过药铺了。
顾延臻则有些伤感:他们家原先也有间药铺,比这个还有华丽,生意比这个好。要不是二哥总贪药铺里的私帐,父亲也不会把药铺关了……
心念转动间,秦申四撩起西侧银红色软帘,请顾瑾之和顾延臻入内室说话。
“略等一等,伙计已经去请那位病者。”秦申四亲手给顾延臻和顾瑾之奉茶。
顾瑾之忙起身,接在手里。
“这药铺兴隆得很。”顾瑾之道。
“都是托公主的福。”秦申四笑着道。他眉宇间也有些得意。
大约过了一刻钟,伙计才进来说,那位病者到了。
秦申四亲自迎了出去。
而后,软帘撩起,顾瑾之看到一张年轻的脸。
来人大约十七八岁,天庭饱满,浓眉星目,眸光璀璨,鼻梁高悬,薄唇有淡淡笑意,是个很俊朗的年轻公子。
他身后,跟着个老者,五十来岁的年纪,穿着的青布直裰还打了补丁,瞧着却舒服。他衣着整齐,干净,一丝不苟。
“这位就是陈公子。”秦申四给顾延臻和顾瑾之介绍。
顾延臻父女起身,跟陈公子见了礼。
陈公子微笑,一口整齐的牙,眼睛弯起来,笑容倜傥俊美。
他不能发声,跟着还了礼。
彼此坐下之后,秦申四对陈公子道:“陈公子,在下无能,治了十来日都未能替您祛病……”
陈公子就摆摆手,又露出一个笑容。
他身边的老者就开口说:“我家公子说不必在意,他很信任秦太医,请务必寻出良方……”
陈公子就点头,肯定了老者的说辞。
秦申四面露惭愧。
这么些日子以为,这位陈公子和这位老者,一直都是这种宽容的态度,让秦申四进退不得。
“……在下学艺不精。”秦申四道,“不过,在下的恩师乃是驰名天下的神医。这位是恩师的孙女,也是恩师唯一的闭门弟子。陈公子倘或信任在下,能否让顾小姐替您把把脉?”
秦申四说完,把手指向了顾瑾之。
陈公子和仆人的目光就顺势落到了顾瑾之身上。
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子,脸色青涩未褪,大约十岁上下。她眉目清秀,神态自若,回视这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