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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替大太太高兴。
大太太道:“我可没说笑!好歹也是偌大苏州城的名医,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自己不认吗?”然后又笑着催孙妈妈,“派个小丫鬟去叫啊!”
孙妈妈无奈摇头,道:“您怎么想起这出来?张神医和大老爷交好,是大老爷的朋友。到了咱们府上就是客,怎好叫客人难堪?”
二太太也这样劝她。
宋大太太抿唇笑,不再多言。
宋玉难得回趟延陵府,见妻子已经没事,又听说妻子生病期间,延陵太守、姜驸马还有其他亲朋好友,都派人送了药材来瞧。
如今大太太好了,应该去报个喜。
他先去了太守府。
延陵太守姓胡,出身京都名门,只是到地方做官的,任期满了定要回京。他为人圆滑,到了延陵之后,和延陵各大望族都交好。
从太守府出来,就回了青果巷。
姜驸马住在青果巷的另一家望族姜氏的祖宅里,和宋家近百年比邻而住,两家交情很好。
姜驸马是先帝二十三年的武状元,尚了明慧公主。后来明慧公主身体欠佳,姜驸马想带她回江南静养。先帝最疼明慧这个妹妹,就同意了请求,另在延陵给明慧公主造了公主府。
明慧公主温婉贤惠,并不住在公主府,而是跟着姜驸马住在姜家。
宋玉到了青果巷,让马车和跟车的小厮先回去,他徒步去了姜驸马家。
姜驸马的宅子在姜家宅子的最后一段,门口安静,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投下浓密阴凉。
朱红色大门就敛在阴影里。
宋玉敲门,来看门的小厮认识他,笑着请他稍等,快步进去通禀。
片刻,小厮又回来说,驸马和公主请他进去。
宋玉就跟着小厮往内走。
姜驸马这地方,小巧精致。庭院收拾得干净,种着翠绿色的冬青树,质朴温馨。
公主和驸马正在对弈,见宋玉来,夫妻俩才放了棋子。
“大太太身体好点了吗?”明慧公主笑盈盈问宋玉。
她丰腴,一张圆润的脸,生来就瞧着亲切。
宋玉忙道:“都好了!上次公主叫人送了药材,多谢公主和驸马惦记。她好转了些,我特意来公主告诉一声,省公主和驸马记挂。”
“不用如此见外的。邻里住着,就像一家人。”明慧公主又是笑,“等她好了的,到我这里来逛逛也无妨的。”
宋玉连声道是。
姜驸马就问:“是哪位大夫如此神术?”
他们比邻住着,早就听闻宋大太太的顽疾无法痊愈,看遍了大夫。
有些时候,像宋大太太那种疑难杂症,能治好就要看运气。
再医术高超的大夫,没见过的病,都可能看不出缘由来。
宋玉就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明慧公主心思缜密,一下子就看到了宋玉的犹豫,笑着又问他,“可有什么缘故?”
“倒没有缘故,只是不知该如何说起。”宋玉笑道,“只是怕公主觉得我胡乱撒谎。”
明慧公主和驸马就都笑了。
公主更是道:“那你定要说说。”
“是我的外甥女,顾家的七小姐看的。她跟着顾老爷子学医两年了,整日在家里给丫鬟仆妇们看病。听说大舅母生病,她本是孝顺孩子,就来瞧了,开了方子。只是,我们都不敢乱用。而后拙荆确实挨不过,张神医又束手无策,才把那方子捡了药来吃。一剂药下去,人就睡熟了,如今有说有笑的。”宋玉道。
明慧公主和驸马都愣了一下。
而后又笑起来。
要不是宋玉有言在先,的确像是胡说八道!
那种疑难杂症,整个延陵的大夫都没看出来,一个不曾出世的小女孩,她怎么就能断诊?
要么是运气好,蒙对了;要么就是后面有高人指点。
“顾老爷子教徒有方啊。”姜驸马笑。
他认定是顾老爷子在幕后做了帮手。
“我们也这么说。”宋玉笑,“顾老爷子毕竟是做过太医院提点的人,见识医术就是不同凡响。”
明慧公主忙点头:“顾家老爷子医术了得的!从前我在宫里,每每生病都是看他,三剂药痊愈。只可惜,他如今不再问诊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然后她又道,“我来到延陵,还听人说顾老爷子医术平庸,真真叫我生气,也不知是谁在诋毁顾家。”
没人知道缘故,没人知道谣言到底从何而起。
也没人知道,为什么顾老爷子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到延陵来养老。
宋玉又是点头,他就更加肯定了顾家老爷子的医术。
连明慧公主都这么说呢。
难道公主会撒谎不成?
说了半天的话,宋玉念着宋大太太,就起身告辞,回了宋家。
刚刚进门,小厮急急忙忙跑过来,对他道:“大老爷,张神医让人去砍荆条,他要赤膊负荆,爬到顾家去认罪。”
宋玉微骇。
这个张渊,就不能消停吗?
他想着,快步往外院西厢房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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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节宽容
张渊褪了外衣,穿着中衣独坐太师椅上,等着宋家仆人砍了荆条来。
看到宋玉进来,他微微一笑,轻抚长髯,叫了声老爷。
宋玉心里却不怎么痛快:张渊是他的客人,他岂会让张渊受如此侮辱?他定会拦下张渊的。
张渊早不吩咐下人去砍荆条,晚不吩咐,偏偏等着宋玉快要回来的时辰。
这样,张渊既能被宋玉拦下,又不用背负食言之名。
没人看到他赔礼道歉,他在延陵失手,也许并不能传到苏州。就算传过去了,那些曾经被张渊治好过的达官贵人,岂能相信?还当张渊被人冤枉。
到时候张渊不解释,一句人达是非多,就把什么都推得一干二净。
张渊真是步步算计。
不快归不快,明知自己身处在张渊的计谋中,宋玉还是不得不照着张渊的计划走。
张渊是他的客人,倘若他让客人如此难堪,以后谁跟他宋玉来往?
宋玉想着,就上前笑道:“张神医这是作甚?”
张渊就轻轻舒了口气:“惭愧啊大老爷,神医之名愧不敢当!三味普通至极的药物,解了尊夫人的顽疾,偏偏我还阻拦用药,口出狂言。既然当日立下重誓,岂能出尔反尔?我定要向顾老爷子赔罪的。”
“张神医哪里话?”宋玉道,“您的医术如何高超,宋某心里明镜一般!拙荆顽疾,定是受了气运所致。您不在延陵生活,不知延陵风土,没有断准脉络,亦是人之常情。”
医学上讲究天气、环境和身体的关系。
延陵的气候其实和苏州相差无几。
可气运这种东西,属于天信,玄乎其玄,谁也不说准对错。宋玉用这个来安慰张渊,是很有说服力的。
张渊脸色果然好转了不少。
而后,他又叹气:“老朽是见识浅薄,学艺不精啊!”
心里却在想,宋玉果然是个聪明人,也会说话。
“您切莫妄自菲薄。”宋玉笑着道,“想当初,程家少爷摔断了腿,任谁瞧了都是束手无策,定要留下残患,您一手就将其骨还原。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这等本事?”
张渊在接骨方面,的确手段高超。
他自负,只怕顾老爷子也不能及他。
宋玉又说了几个张渊闻名苏州的医案,说的张渊心花怒放,心情渐渐好起来,也不再说负荆请罪之事了。
“拙荆身子不碍,我衙门里事务繁忙,打算明日就回苏州,不知神医是否休息好了?”宋玉道,“倘若您劳累,我就再留一日,等您养养身子。”
马车来回奔波,的确很累人。
可在延陵府失了手,张渊恨不能连夜驰马离开,岂会要求多留?
他道:“大老爷公务要紧,我不妨事,明日启程即可。”
就把负荆请罪之事无形中丢开了。
宋玉这才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女儿宋言繁正在服侍宋大太太用膳,看到他进来就连忙起身行礼。
“身上如何?”宋玉问大太太。
大太太道:“已经好了,你莫要担心。”然后对女儿说,“天色不早,你且回去吧。”
宋言繁很听话,给父母屈膝行礼,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们回去了,
宋玉把苏州府那边公务繁重之事,说给大太太听:“……你若是都好了,我明日就回去;倘若还是不舒服,我再留几日。”
宋大太太当然知道宋玉不能轻易离了任上。
这次是人命关天,他才告假回来的。
“我没事,你明日早些走,别赶了夜路。”宋大太太道,“家里有二爷,还有孩子们,你不用记挂着我。”
宋玉就轻轻握住了大太太的手,很欣慰结发十几年,她总能如此体恤他。
宋大太太就笑了笑。然后她想起了张渊,问:“他也回去?”
宋玉点头。
“那他爬到马原巷去的话,就算食言了?”宋大太太啧啧有声,“还是神医呢!这点度量都没有,再神也是有限。”
“做大夫,最重口碑。”宋玉跟宋大太太解释,“他要是爬到马原巷去,以后谁还找他看病?”
“可本事不济,还敢说大话?”宋大太太想起自己痛苦万分,张渊却束手无策的样子,忍不住冷哼。
宋玉从苏州请张渊来,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结果,顾瑾之分文不取把她治好了。张渊拿了那么多钱,一点用都不顶。
宋玉的性格,断乎不会再要回诊金,宋家也不缺那点银子。
可宋大太太心里就是不快。
“你的病是顽疾,多少大夫看不准呢?”宋玉道,“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你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不提?”宋大太太不同意,“瑾姐儿治好了我,我定会说的满延陵府都知道。张渊那厮,我也要叫延陵府知道他的德行,以后旁人莫要上当受骗!”
宋大太太喜欢热闹,擅长交际,就连明慧公主都跟她来往,她生病的时候公主派人送药。
要知道,明慧公主可是独善其身,什么人都不结交的。
整个延陵府有点身份的太太们,都跟宋大太太要好。
她想传出点什么消息,不过一日就能满延陵皆知。
宋玉叹了口气:“瑾姐儿年纪小,谁能相信?亲家老爷子才是治好你的病的。可是老爷子淡薄又喜清净。你说的满天下皆知,到时候有人求医上门,老爷子若不出手,岂不是见死不救,损了阴德?
你这样,不是叫老爷子为难?自己家亲戚说说就罢了。
张渊嘛,他肯千里迢迢来延陵府,难道不是恩德?你把他的事说了出来,毁了他的口碑,他没了生意糊口,难道不是你的罪孽?他心里记恨咱们甚至顾家,弄出点幺蛾子,谁又好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你啊,成日说盼儿好胜,你岂不好胜?焉知你这病,不是往日处处争风头时造的孽?”
宋大太太脸色微变。
宋玉几句话,说得她后背有点凉。
她平素的确是爱恨分明,不会轻易放过得罪她的,很少会像宋玉这样,凡事留人一线。
她被病痛折磨了那么久,难道不是老天爷的惩罚?
她眼底就有了几分悔意。
宋玉见她能听得进去,继续道:“行善积德,可不是一个月添几斤香油钱的事。你身家性命没有被危及的时候,就多替旁人处境考虑考虑,才是大善呢!”
宋大太太连连点头:“我都听你的!”
宋玉满意微笑。
第二天,他和张渊回了苏州。
宋大太太病好之后,宴请曾经在她生病时送了礼的太太们。
她只是委婉说了她的病是因为缘分而治好的,没说顾老爷子,也没提张渊半个字。
张渊的声名丝毫不减。他也担心事情传开,可一直没有听到闲言碎语。他知道宋家和顾家刻意保密之后,心里对顾家和宋家,也存了份感激,这是后话了。
顾瑾之的生活,也没有因为这次小露一手而改变什么。
她依旧是每日跟着祖父念书,晚上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