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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秋白--从书生到领袖 作者:陈铁健-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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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上杭到官庄再到迴龙,走的是水路,沿汀江溯流而上。这一段水路约需二、三天。从迴龙改搭长杭船到河田,也是水路,需时三至五天。抵河田后,还有几十里陆路,一直步行到长汀。整个行程约需十天到十五天。春末夏初的闽西,青山处处,然而,昔日欢乐的苏区,已是山河易色,笼罩着一片肃杀恐怖的气氛。一路上天气变幻莫测,风风雨雨,长途颠簸,是很辛苦的。瞿秋白身体病弱,走的很慢,直到5月9日才抵达长汀。

  瞿秋白被拘押在设于长汀中学里的第三十六师师部。

  三十六师参谋长向贤矩、军法处长吴淞涛、政训处长蒋先启等,在瞿秋白解抵长汀以前,早已策划了一个狡毒的阴谋。瞿秋白到达的翌日——5月10日,他们就组织了一次所谓军法审判。审判开始,吴淞涛发问,瞿秋白作答。“你的年龄,籍贯”?“三十六岁,上海”。“你何时被俘,同时被俘的有几人?”“被俘有一个多月,同时被俘的还有两个女眷”。

  这时,吴淞涛霍地站了起来,狡黠地诈问道:“你是瞿秋白,不是林琪祥。我在(民国)十六年时曾在武汉见过你讲演,你不要冒混吧!”瞿秋白镇定地答道:“我确不是瞿秋白!”

  吴淞涛随即将先已被俘投敌的叛徒郑大鹏①招进屋内。郑曾在苏区教育人民委员会工作,认识瞿秋白。在郑的指认下,瞿秋白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坦然一笑,对洋洋得意的吴淞涛等人说:

  “既经指认,我就不用‘冒混’了。我就是瞿秋白。我在上杭笔述的供录,算是作了一篇小说一样?”②。

  

  ①一说为“陈姓青年”,又一说为“林大头”。

  ②赵庸夫:《关于瞿秋白之种种》附录《审讯记》。《逸经》,民国二十六年七月,第三十四期。

  三十六师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装备与众不同,带兵官是清一色的黄埔系,师旅长更是蒋介石亲自培养的黄埔一二期生。师长宋希濂,是湖南人,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瞿秋白担任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国民党“政治委员会”成员,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宋希濂曾经读过瞿秋白的著作,仰慕瞿秋白的学问。但在蒋介石背叛国民革命,国共两党分裂以后,宋希濂已经成为蒋介石麾下积极从事“剿共军事”行动的健将。长汀被该师攻陷,他就把师部设在长汀中学。蒋介石将中共“党魁”瞿秋白交给三十六师看押,足以说明宋希濂深得蒋介石的赏识和信赖。这时,他在瞿秋白面前口称“瞿先生”,并且给予生活的优待,大抵有两个原因:一则瞿秋白身患重病,倘因生活上照料不周,一旦不起,他没法向蒋介石交待;二则是企图软化瞿秋白的革命意志,以收劝降之功。

  现实的阶级利害,使敌我之间的界限这样分明。在特定的环境中,残酷的阶级斗争,有时在迷人笑脸的掩盖下,尽管显得有些隐晦,却依然是针锋相对的。这,确实不以人们的主观愿望为转移。

  在宋希濂的“关照”下,瞿秋白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①宋希濂以下大小军官都以“瞿先生”相称。瞿秋白面临的正是一场特殊条件下的斗争。对着心地阴险狡诈,而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客客气气面孔的敌人,瞿秋白则示之以不卑不亢、亦刚亦柔的态度。瞿秋白自少年时代起,就写得一手好字,赋得一手好诗,刻得一手好印。那些军官们胸无点墨,又附庸风雅,求诗者不多,但对印章却是求之不迭的。瞿秋白身系囹圄,坚持革命信念,向看守他的一些军官士兵宣传革命道理;同时,乐得消遣,对求诗索印,一概来者不拒。狱中诗词,有表现革命理想情操的一面,也有抒发悒结消沉的一面。因为瞿秋白毕竟是一个多情善感,诗人气质浓厚的人。但是,他始终是清醒的革命者。敌人煞费苦心妄图从他口中套取我党我军的机密,他却始终没有使他们有半点满意。

  

  ①据宋希濂1956年4月2日所写的材料:“瞿秋白住的房间约有一丈见方,有地板,室内有一张中国式的木床,一张书桌,二、三条板凳,一个洗脸架。伙食是照师部工作人员一样,按那时的物价来推算,约等于现在的人民币十八元到二十元一个月。另外有时还加几两酒。”笔者于1979年6月到长汀专门去看了瞿秋白的被囚地。房屋依旧,屋前有一个宽与屋等、略微长些的天井,原来围有与屋檐相等的高墙,今已不存。瞿秋白平时“放风”就在这小小的天井里散步。

  瞿秋白在一次回答问话时,对敌人说了一个假情况,他说:“在2月初有过一度会议决定了三条路线,第一是闽北和清流、宁化一带,第二是由江口渡江向西行动,第三是雩都、兴国方面。项英、陈毅、梁柏台、何自立等就是在决定的几条路线去活动去了,至何人任何路线,我却不明了。”这一条“兵分三路”的材料,曾经被某些人作为瞿秋白“出卖我军秘密”的“罪证”,大肆宣扬。事实并非如此。根据项英生前在《三年来坚持的游击战争》中回忆,当时根据中央2月来电指示,苏区留守部队兵分九路,进行游击活动。项英、陈毅同志,不久就到达江西广东两省交界的油山地区,根本不在“兵分三路”中的任何方向。事实恰恰证明:瞿秋白虚构“兵分三路”,目的是为了迷惑敌人,掩护我军的安全转移。至于口供中提到项英、陈毅的名字,则是敌人早已知道的,不是什么秘密。

  5月13日,瞿秋白被叛徒出卖后在长汀狱中写了一篇长长的“供词”。他用很大的篇幅全面、热情地宣传和颂扬了中央革命根据地在政治、经济、文教等方面所取得的伟大成就,驳斥了国民党对苏区的攻击和诬蔑。与其说这是一篇“供词”,不如说是瞿秋白对苏区充满激情的深切怀念之辞。下面让我们引述几段文字:

  初进苏区的感想,首先就是各乡各区……的政权的确握在另外一种阶级手里,同苏区以外是相反的。那些“下等人”,无论他们因为文化程度的低而做出些愚蠢或者多余的事,可是,他们是在学习着、进步着,在斗争中纠正着自己的错误。他们中间产生了不少干部,……。

  例如江西省苏维埃政府主席刘启尧(现在已经在战争中死了),他是一个长工,二十多岁还是一个字不识的,然而三年的苏维埃革命中,他努力学习,甚至晚上不睡觉——在一九三四年三月间我见着他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看得懂《红色中华》报,已经能够指导一个省政府的工作。

  经济建设方面,除兵工厂、印刷厂、造币厂等一些国有企业外,农业方面在后方也有可惊的成绩。例如去年的春耕运动教会了几万妇女犁田。苏区去年没有灾象是事实,虽然红军扩大了好些,就是在家耕田的壮丁少了好些,而米粮能够吃到今年秋季。……至于民众同苏维埃政府的关系方面,只看一九三四年五月扩大红军,九月又扩大,计划都完成了;六月和八月的收集粮食(有借农民的谷子,有农民自己节省来捐助的谷子,有按时交纳土地税的谷子)也完成了。苏区的生活,在一九三四年二月到八九月,还是相当安定和充足的,不过盐贵些,布缺乏些,这是国民党封锁的关系。我见着一般农民当时的饭菜,问他们比革命以前怎样,他们都说好些,因为分了田。到后来,国民党的军队很多很多的围紧起来,占领了一切城市和圩场,乡村中的生活就一天的苦起来,因为有油的地方运不出,没油的地方买不到,……

  等等。生活一般的说,足很苦的,并没有在苏维埃革命之后立刻创造“地上的天堂”。这区域原来就是很贫瘠的,何况要应付这样严重的战争和封锁,这的确是中国历史上空前残酷的战争呵!

  可以看得很清楚:瞿秋白一面热情地讴歌了苏区欣欣向荣的景象和人民群众的新生活,一面严厉地谴责了国民党军队对苏区的反革命“军事围剿”。

  苏区发生过肃反扩大化的错误,曾经为敌人利用进行反共反苏区的宣传。对此,他在“供词”里给予了有力地批驳。

  他写道:

  自然,革命和战争难免杀人,这种肃反的工作做得“过火”,或是错误,就会引起一种民众的恐惧和反感。可是,在我到苏区的这一年中,早已没有这种现象。……正是共产党中央迅速纠正了他们,……在中央的决定之中,决没有以残杀为原则,“越杀多越革命”、“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几岁的小孩子都要杀”的事情。据我所知道的,就是“消灭地主阶级”的口号,也绝对不是杀尽地主的意思。……我在苏区没有亲眼见着“杀得满地是尸首”的现象,也许我的“见闻不太广”。

  对于王明路线的实质及其危害,瞿秋白身受其苦,是十分了解的。但是,为了在敌人面前维护全党的团结统一和党中央的领导权威,他对中央的路线说了好话。他写道:

  到了苏区,使我更加感觉现在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和全党,同以前我和其他几个同志(如李立三)领导的时候比较起来,大不同了,工人干部也多了,工作方式也是新的了,政治分析等等的能力也强多了。

  总之,在政策方面,我虽然不在党的中央政治局,不担负着政治上的最高领导责任,可是,以我在苏区一年的感觉而论,觉得党中央的政策和路线没有什么错误。

  瞿秋白在这篇“供词”的最后,写了这样一段文字:

  最后我只要说:我所写的都是我心上真实的感觉。我所见,所闻,所作,所想的。至于我所没有见过的,没有觉到的,或者违背事实,捕风捉影的话,我是不写的。

  我不会随声附合骂几句“共匪”,更不会装腔作势扮成共产党的烈士——因为反正一样是个死,何苦自欺欺人呢?!

  瞿秋白这一篇“供词”,虽然也流露了某些消沉情绪,但它确实打中了国民党的痛处。国民党的一个反动文人赵庸夫当时曾经著文评论这篇“供词”,说是“文长四千余字,首段叙在沪之生活状况,中段述刚到匪区之感想,末为匪区政治的设施,及其对伪政府之鼓吹,因而不便发表。”①这一段文字确能说明国民党当局是深知“供词”中瞿秋白“对伪政府之鼓吹”的份量的。

  

  ①赵庸夫:《关于瞿秋白之种种》。《逸经》,民国二十六年七月,第三十四期。

《多余的话》

  从5月17日到22日,六天之间,瞿秋白写了一篇《多余的话》①。这篇自传性的文章近两万字,分为“何必说?(代序)”、“历史的误会”、“脆弱的二元人物”、“我和马克思主义”、“盲动主义和立三路线”、“文人”和“告别”等七个部分。文章开头以《诗经·黍离篇》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作为引言。这两句诗,表达了东周大夫出行至旧都镐京,目睹宗庙宫室毁坏,尽为禾稼,感伤不已,所产生的忧国之情。瞿秋白在《多余的话》中明确地说:“我愿意趁这余剩的生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写一点最后的最坦白的话”,“彻底暴露内心的真相”。他希望人们了解他,他说:“人往往喜欢谈天,……能够乱谈几句,心上也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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