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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恩里蓋·阿莫林1
1阿莫林(1900—1960),烏拉圭作家。長期僑居阿根廷。作品多以農村生活為睿模饕虚L篇小說《馬車》、詩集《二十年》等。
既然問起已故的弗朗西斯科·雷亞爾,我就談談吧。這里不是他的地盤,他在北區瓜達盧佩湖和炮台一帶比較吃得開,不過我認識他。我只跟他打過三次交道,三次都在同一個晚上,那晚的事我怎么都不會忘記,因為盧漢迹谖壹疫^夜,羅森多·華雷斯离開了河鎮,再也洠в谢貋怼D銈儧'有這方面的經歷,當然不會知道那個名字,不過打手羅森多·華雷斯是圣麗塔村一個響當當的人物。他是玩刀子的好手,跟堂·尼古拉斯·帕雷德斯一起,帕雷德斯則是莫雷爾那一幫的。華雷斯逛妓院時總打扮得整整齊齊,一身深色的衣服,佩著銀飾;男人和狗都尊敬他,女人們對他也另眼相看;誰都知道有兩條人命坏在他手里;油光光的長頭發上戴著一頂窄檐高幫呢帽;有人說他一帆風順,給命邔櫥盗恕4謇锏哪贻p人模仿他的一舉一動,連吐痰的架式也學他的。可是羅森多真有多少分量,那晚上叫我們掂著了。
說來仿佛离譜,然而那個大不尋常的夜晚是這么開頭的:一輛紅□轆的出租馬車擠滿了人,沿著兩旁是磚窯和荒地的巷子,在軟泥地上顛簸駛來。兩個穿黑衣服的人不停地彈看吉他,喧簦д袚u,赶車的甩著鞭子,哄赶在白花馬前亂竄的野狗,一個裹著斗篷的人不聲不響坐在中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牲口販子弗朗西斯科·雷亞爾,這次來找人打架拼命。夜晚涼爽宜人;有兩個人坐在馬車揭開的皮篷頂上,好像乘坐一條海盜船似的。這只是一個頭,還發生了許多事情,我們后來才知道。我們這些小伙子老早就聚在胡利亞舞廳里,那是高迹泛婉R爾多迹嗪又虚g一個鐵皮頂的大棚屋。門口那盞風化紅燈的亮光和里面傳出的喧嘩,讓人打老遠就能辨出這個場所。胡利亞雖然不起眼,卻很實惠,因為里面不缺樂師、好酒和帶勁的舞伴。說到舞伴,誰都比不上盧漢迹橇_森多的女人。她已經去世了,先生,我多年洠в性傧胨贿^當時她那副模樣,那雙眼睛,真叫人銷魂。見了她,你晚上休想睡著。
燒酒、音樂、女人,承羅森多看得起才罵的一句髒話,在人群中使我受寵若惊的拍拍肩膀,這一切叫我十分快活。同我跳舞的那個女的很隨和,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探戈舞任意敚Р嘉覀儯刮覀內艏慈衾耄粫盐覀兎珠_,一會儿又讓我們身体貼著身体。男人們正這樣如醉如痴、逍遙自在時,我驀地覺得音樂更響了,原來是越來越行近的馬車上的吉他聲混雜了進來。接著,風向一轉,吉他聲飄向別處,我的注意力又回到自己和舞伴身上,回到舞廳里的談話。過了一會儿,門口響起盛气凌人的敲門和叫喊聲。緊接而來的是一片肅靜,門給猛地撞開,那人進來了,模樣跟他的聲音一般蠻橫。
當時我們還不知道他叫弗朗西斯科·雷亞爾,只見面前站著一個高大壯實的家伙,一身黑衣眼,肩上搭著一條栗色圍巾。我記得他臉型像印第安人,滿面慍色。
門給撞開時正好打在我身上。我心頭無名火起,向他扑去,左手打他的臉,右手去掏那把插在馬甲左腋窩下的鋒利的刀子。可是這一架洠в写蚱饋怼D侨苏痉腳,雙臂一分,仿佛撥開一個礙事的枺魉频模幌伦泳桶盐伊痰揭贿叀N阴咱劶覆剑自谒澈螅诌在衣服里面,握著那把洠в杏蒙系牡蹲印K张f邁步向前走,比被他排開的眾人中間隨便哪一個都高大,對哪一個都洠в姓劭匆豢础W钋懊娴哪桥礋狒'的意大利人像折扇打開那樣赶快散開。這個場面并洠в斜3侄嗑谩S幸呀浽诤竺娴娜巳褐械戎莻不速之客的手還洠в邪ぶ绨颍话驼凭蜕攘诉^去。這一下大伙都來勁了。大廳有好几丈長,人們從一頭到另一頭推推搡搡,吹口哨,啐唾沫招惹他。最初用拳頭,后來發現拳頭擋不住他的去路,便叉開手指用巴掌,還嘲弄似的用圍巾抽打他。這樣做也是為了把他留給羅森多去收拾。羅森多在最里面,不聲不響,背靠著牆,一直洠в袆屿o。他一口接著一口地抽煙,似乎早已明白我們后來才看清的事情。牲口販子給推到他面前,臉上帶著血跡,后面是一群吵吵嚷嚷的人,他不為所動。盡管人們吹口哨,揍他,朝他啐唾沫,他走到羅森多面前才開口。他瞅著羅森多,用手臂擦擦臉,說了下面一番話:
“我是弗朗西斯科·雷亞爾,北區來的。我是弗朗西斯科·雷亞爾,人們叫我牲口販子。這些混小子對我動手動腳,我全洠Ю頃驗槲乙覀男子漢。几個碎嘴子說這一帶有個心狠手辣、會玩刀子的人,說他綽號叫打手。我是個無名之輩,不過也想會會他,討教討教這位好漢的能耐。”
他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羅森多。說罷,右手從袖管里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刀子。周圍推推搡搡的人讓出了地方,鴉雀無聲,瞧著他們兩人。甚至那個拉小提琴的瞎眼混血儿也轉過臉,沖著他們所在的方向。
這時候,我听見背后有些動靜,回頭一看,門口有六七個人,准是牲口販子帶來壓陣的,年紀最大的一個有點農民模樣,皮膚黝黑,胡子花白;他剛上前,一看到這么多女人和這么亮的燈光,竟呆著不動了,甚至還恭敬地摘下了帽子。其余的人虎視眈眈,如果有不公平的情況馬上就出頭干預。
羅森多怎么啦,怎么還不教訓教訓那個气勢洶洶的人?他還是一聲不吭,眼睛都不抬。他嘴上的香煙不見了,不知是吐掉還是自己掉落的。他終于說了几句話,不過說得那么慢,大廳另一頭根本听不清。弗朗西斯科·雷亞爾再次向他挑戰,他再次拒絕。陌生人中間最年輕的那個吹了一聲口哨。盧漢迹p蔑地瞅著羅森多,頭發往后一甩,排開女人們,朝她的男人走去,把手伸進他怀里,掏出刀子,退了鞘,交給他,說道:
“羅森多,我想你用得上它了。”
大廳屋頂下面有一扇寬窗,外面就是小河。羅森多雙手接過刀,用手指試試刀刃,似乎從洠в幸娺^似的。他突然朝后一仰,揚手把刀子從窗口扔了出去,刀子掉進馬爾多迹嗪硬灰娏恕N疑砩弦粵觥!
“宰了你還糟蹋我的刀子呢。”對方說著抬手要揍他。這時,盧漢迹歼^去,胳臂勾住他脖子,那雙風颍难劬Τ蛑鴳嵉卣f:
“別理那家伙,以前我們還把他當成一條漢子呢。”
弗朗西斯科·雷亞爾愣了一下,接著把她摟住,再也不打算松手似的,他大聲吩咐樂師們演奏探戈和米隆加舞曲,吩咐找快活的人都來跳舞,米隆加像野火一般從大廳一頭燃到另一頭。雷亞爾跳舞的神情十分嚴肅,但把舞伴摟得緊緊的,不留一點空隙,使她欲仙欲死。跳到門口時,雷亞爾嚷道:
“借光騰騰地方,她在我怀里睡著啦!”
說罷,他們兩個臉貼著臉出去了,仿佛隨著探戈的波濤迷迷糊糊地漂流。
我肯定惱羞得滿臉通紅。我跟舞伴轉了几個圈子,突然撂下了她。我推說里面人多太熱,順著牆壁走到外面。夜色很美,但美景為誰而設?那輛出租馬車停在巷子拐角的地方,兩把吉他像兩個人似的端端正正豎在座位上。他們這樣大大咧咧扔下吉他真叫我心里有气,仿佛量我們連他們的吉他都不敢碰。想起我們自己無能,我直冒火。我一把抓起耳朵后面別著的石竹花,扔進水塘,望了許久,腦子里什么都不在想。我希望這一晚赶快過去,明天馬上來到就好了。這當儿,有人用胳臂肘撞了我一下,几乎使我感到寬慰。是羅森多,他獨自一個人出了鎮。
“你這個混小子老是礙事。”他經過我身邊時嘀咕說,我不知道他是拿我還是拿自己出气。他順著比較幽暗的馬爾多迹嗪右贿呑吡耍院笪以僖矝'有見到他。
我繼續凝視著生活中的事物——洠隂'了的天空、底下獨自流淌不息的小河、一匹在打瞌睡的馬、泥地的巷子、磚窯——我想自己無非是長在河岸邊的蛤蟆花和骷髏草中間的又一株野草罷了。那堆垃圾中間又能出什么人物?無非是我們這批窩囊廢,嚷得很凶,可洠в谐鱿ⅲ鲜鞘芷畚辍=又矣窒耄恍校幼〉牡貐^越是微賤,就越應該有出息。垃圾?米隆加舞曲發了狂,屋里一片嘈雜,風中帶來金銀花的芳香。夜色很美,可是白搭。天上星外有星,瞅著頭都發暈。我使勁說服自己這件事与我無關,可是羅森多的窩囊和那個陌生人的難以容忍的蠻橫總是跟我糾纏不清。那個大個儿那晚居然弄到一個女人來陪他。我想,那一晚,還有許多夜晚,甚至所有的晚上,因為盧漢迹皇请S便簦е娴呐恕@咸熘浪麄兊侥睦锶チ恕Hゲ涣颂h,也許隨便找一條溝,兩個人已經干上了。
我終于回到大廳時,大伙還在跳舞。
我裝著洠碌臉幼踊爝M人群,我發現我們中間少了一個人,北區來的人和其余的人在跳舞。洠в型谱玻械闹皇翘岱篮椭斏鳌R魳坊啬c蕩气,洠Ь虿桑眳^的人跳舞的女人一句話也不說。
我在期待,但不是期待后來出的事情。
我們听到外面有一個女人的哭聲,然后是我們已經听到過的那個聲音,這會儿很平靜,几乎過于平靜,以至不像是人的嗓音。那聲音對女人說:
“進去,我的姑娘。”又是一聲哭叫。接著,那個聲音似乎不耐煩了。
“我讓你開門,臭婆娘,開門;老母狗!”這時候,那扇搖搖晃晃的門給推開了,進來的只有盧漢迹粋人。她不是自動進來的,是給赶進來的,好像后面有人在攆她。
“有鬼魂在后面攆。”英國佬說。
“一個死人在攆,朋友。”牲口販子接口說。他的模樣像是喝醉了酒。他一進門,我們便像先前那樣騰出了地方,他搖搖晃晃邁了几步——高大的身材,視而不見的神情——像電線杆似的一下子倒了下去。同他一起來的那伙人中間有一人把他翻過來,讓他仰面躺著,再把斗篷卷成一團,墸谒X袋下面。這么一折騰,斗篷染上了血跡。我們這才看到,他胸口有一處很深的傷口;一條猩紅色的腰帶,當初給馬甲遮住,我洠в邪l現,現在被涌出來的血染黑了。一個女人拿來白酒和几塊在火上燎過的布片准備包扎。那男人無意說話。盧漢迹瓜码p手,失魂落魄地望著他。大伙都露出詢問的神情,她終于開口了。她說,她跟牲口販子出去之后,到了一片野地上,突然來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非找他打架不可,結果捅了他一刀,她發誓說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反正不是羅森多。可誰會信她的話?
我們腳下的人快死了。我想,捅他的人手腕子夠硬的。不過腳下的人也是條硬漢。他進門時,胡利亞正在湖馬黛茶1,茶罐傳了一巡,又回到我手里,他還洠в醒势!疤嫖野涯樏缮希彼僖仓С植蛔×耍憔従彽卣f。他死在眉睫,傲气未消,不愿意讓人看到他臨終時的慘狀。有人把那頂高幫黑呢帽蓋在他臉上,他洠в邪l出呻吟,在呢帽下面斷了气。當他的胸膛不再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