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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地上划的七个字:“你是观世音菩萨”?
他写了这七个字问她。那位女菩萨点了点间。突然间,几粒水珠落在字旁的尘土之中,
是她的眼泪,还是观音菩萨杨枝洒的甘露?段延庆听人说过,观世音菩萨曾化为女身,普渡
沉溺在欲海中的众生,那是最慈悲的菩萨。“一定是观音菩萨的化身。观音菩萨是来点化
我,叫我不可灰心气馁。我不是凡夫俗子,我是真命天子。否则的话,那怎么会?”
段延庆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际,突然得到这位长发白衣观音舍身相就,登时精神大
振,深信天命攸归,日后必登在宝,那么眼前的危难自不致成为大患。他信念一竖,只觉眼
前一片光明。次日清晨,也不再问枯荣大师已否出定,跪在菩提树下深深叩谢观音菩萨的恩
德,折下两根菩提树枝以作拐杖,挟在胁下,飘然而去。
他不敢在大理境内逗留,远至南部蛮荒穷乡僻壤之处,养好伤后,苦练家传武功。最近
五年习练以杖代足,再将“一阳指”功夫化在钢仗之上;又练五年后,前赴两湖,将所有仇
敌一家家杀得鸡犬不留,手段之凶狠毒辣,实是骇人听闻,因而博得了“天下第一大恶人”
的名头,其后又将叶二娘、南海鳄神、云中鹤三人收罗以为羽翼。他曾数次潜回大理,图谋
复位,但每次都发觉段正明的根基牢不可拔,只得废然而退。最近这一次与黄眉僧下棋比拚
内力,眼见已操胜算,不料段誉这小子半途里杀将出来,令他功败垂成。
此刻他正欲伸杖将段誉戮死,以绝段正明、段正淳的后嗣,突然间段夫人吟了那四句话
出来:“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学邋遢,观音长发。”
这十六个字说来甚轻,但在段延庆听来,直如晴天霹雳一般。他更看到了段夫人脸上的
神色,赆中只是说道:“难道……难道……她就是那位观音菩萨……”
只见段夫人缓缓举起手来,解开了发髻,万缕青丝披将下来,垂在肩头,挂在脸前,那
便是那晚天龙寺外、菩提树下那位观音菩萨的形相。段延庆更无怀疑:“我只当是菩萨,却
原来是镇南王妃。”
其实当年他过得数日,伤势略痊,发烧消退,神智清醒下来,便知那晚舍身相就的白衣
女人是人,决不是菩萨,只不过他实不愿这个幻想化为泡影,不住的对自己说道:“那是白
衣观音,那是白衣观音!”
这时候他明白了真相,心中却立时生出一个绝大的疑窦:“为什么她要这样?为什么她
看中了我这么一个满身脓血的邋遢化子?”他低头寻思,忽然间,几滴水珠落在地下尘土之
中,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是泪水?还是杨枝甘露?
他抬起头来,遇到了段夫人泪水盈盈的眼波,蓦地里他刚硬的心汤软了,嘶哑着问道:
“你要我饶了你儿子的性命?”段夫人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他颈中有一块小金牌,
刻着他的生辰八字。”段延庆大奇:“你不要我饶你儿子的性命,却叫我去他什么劳什子的
金牌,那是什么意思?”
自从他明白了当年“天龙寺外、菩提树下”这回事的真相之后,对段夫人自然而然的生
出一敬畏感激之情,伸过杖去,先解开了她身上被封的重穴,然后俯身去看段誉的头颈,见
他颈中有条极细的金链,拉出金链,果见链端悬着一块长方的小金牌,一面刻着“长命百
岁”四字,翻将过来,只见刻着一行小字:“大理保定二年癸亥十一月廿三日生。”
段延庆看到“保定二年”这几个字,心中一凛:“保定二年?我就在这一年间的二月间
被人围攻,身受重伤,来到天龙寺外。啊哟,他……他是十一月的生日,刚刚相距十个月,
难道十月怀胎,他……他……他竟然便是我的儿子?”
他脸上受过几处沉重刀伤,筋络已断,种种惊骇诧异之情,均无所现,但一瞬之间竟变
得无半分血色,心中说不出的激动,回头去看段夫人时,只见她缓缓点了点间,低声说道:
“冤孽,冤孽!”
段延庆一生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室家之乐,蓦地里竟知道世上有一个自己的亲生儿子,
喜悦满怀,实是难以形容,只觉世上什么名利尊荣,帝王基地,都万万不及有一个儿子的尊
贵,当真是惊喜交集,只想大叫大跳一番,当的一声,手中钢杖掉在地下。
跟着脑海中觉得一阵晕眩,左手无力,又是当的一响,左手钢杖也掉在地下,胸中有一
个极响亮的声音要叫了出来:“我有一个儿子!”一敝眼见到段正淳,只见他脸现迷惘之
色,显然对他夫人这几句话全然不解。
段延庆瞧瞧段正淳,又瞧瞧段誉,但见一个脸方,一个脸尖,相貌全然不像,而段誉俊
秀的形貌,和自己年轻之时倒有七八分相似,心下更无半分怀疑,只觉说不出的骄傲:“你
就算做了大理国皇帝而我做不成,那又有什么希罕?我有儿子,你却没有。”这时候脑海中
又是一晕,眼前微微一黑,心道:“我实是欢喜得过了份。”
忽听得咕咚一声,一个人倒在门边,正是云中鹤。段延庆吃了一惊,暗叫道:“不
好!”左掌凌空一抓,欲运虚劲将钢杖拿回手中,不料一抓之下,内力运发不出,地下的钢
杖丝毫不动。段延庆吃惊更甚,当下不动声色,右掌又是运劲一抓,那钢杖仍是不动,一提
气时,内息也已提不上来,知道在不知不觉之中,已中了旁人的道儿。
只听得慕容复说道:“段殿下,那边室中,还有一个你急欲一见之人,便请移驾过去一
观。”段延庆道:“却是谁人?慕容公子不妨带他出来。”慕容复道:“他无法行走,还得
请殿下劳步。”
听了这几句话后,段延庆心下已然雪亮,暗中使了的自是慕容复无疑,他忌惮自己
武功厉害,生怕药力不足,不敢贸然破脸,要自己走动一下,且看劲力是否尚存,自忖进屋
后时刻留神,既没吃过他一口茶水,亦未闻到任何特异气息,怎会中他毒计?寻思:“定是
我听了段夫人的话后,喜极忘形,没再提防周遭的异动,以至被他做下了手脚。”淡淡的
道:“慕容公子,我大理段氏不善用毒,你该当用‘一阳指’对付我才是。”
慕容复微笑道:“段殿下一代英杰,岂同泛泛之辈?在下这‘悲酥清风’当年乃是取之
西夏,只是略加添补,使之少了一种刺目流泪的气息。段殿下曾隶籍西夏一品堂麾下,在下
以‘悲酥清风’相飨,却也不失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风。”
段延庆暗暗吃惊,那一年西夏一品堂高手以“悲酥清风”迷倒丐帮帮众无数,尽数将之
擒去,后来西夏武士连同赫连铁树将军、南海鳄神、云中鹤等反中此毒,为丐帮所擒,幸得
自己夺到解药,救出众人。当时墙壁之上,确然题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字样,书明
施毒者是姑苏慕容,慕容复手下自然有此毒药,事隔多日,早已不放在心上。他心下自责忒
也粗心大意,当下闭目不语,暗暗运息,想将毒气逼出体外。
慕容复笑道:“要解这‘悲酥清风’之毒,运功凝气都是无用……”一句话未说完,王
夫人喝道:“你怎么把舅母也毒倒了,快取解药来。”慕容复道:“舅妈,甥儿得罪,不停
自当首先给舅妈解毒。”王夫人怒道:“什么少停不少停的?快,快拿解药来。”慕容复
道:“真是对不住舅妈了,解药不在甥儿身边。”
段夫人刀白凤被点中的重穴原已解开,但不旋踵间又给“悲酥清风”迷倒。厅堂上诸人
之中,只有慕容复事先闻了解药,段誉百毒不侵,这才没有中毒。
但段誉却也正在大受煎熬,心中说不出的痛苦难当。他听王夫人说道:“都是你这没良
心的薄幸汉子,害了我不算,还害了你的亲生女儿。语嫣……语嫣……她……她……可是你
的亲生骨肉。”那时他胸口气息一塞,险些便晕了过去。当他在邻室听到王夫人和慕容复说
话,提到她和他父亲之间的私情时,他内心便已隐隐不安,极怕王语嫣又和木婉清一般,竟
然又是自己妹子。待得王夫人亲口当众说出,哪里还容他有怀疑的余地?刹那间只觉得天旋
地转,若不是手足被缚,口中塞物,便要乱冲乱撞,大叫大嚷。他心中悲苦,只觉一团气塞
在胸间,已无法冲转,手足冰冷,渐渐僵硬,心下大惊:“啊哟,这多半便是伯父所说的走
火入魔,内功越是深厚,来势越凶险。我……我怎会走火入魔?”
只觉冰冷之气,片刻间便及于手肘膝弯,段誉先是心中害怕,但随即转念:“语嫣既是
我同父妹子,我这场相思,到头来终究归于泡影,我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滋味?还不如走火入
魔,随即化身为尘为灰,无知无识,也免了终身的无尽烦恼。”
段延庆连运三次内息,非但全无效应,反而胸口更增烦恶,当即不言不动,闭目而坐。
慕容复道:“段殿下,在下虽将你迷倒,却绝无害你之意,只须殿下答允我一件事,在
下不但双手奉上解药,还向殿下磕头陪罪。”说得甚是谦恭。
段延庆冷冷一笑,说道:“姓段的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大风大浪经过无数,岂能在
人家挟制要胁之下,答允什么事。”
慕容复道:“在下如何敢对殿下挟制要胁?这里众人在此都可作为见证,在下先向殿下
陪罪,再恭恭敬敬地向殿下求恳一事。”说着双膝一曲,便即跪倒,咚咚咚咚,磕了四个响
头,意态甚是恭顺。
众人见慕容复突然行此大礼,无不大为诧异。他此刻控纵全局,人人的生死都操于他一
人之手,就算他讲江湖义气,对段延庆这位前辈高手不肯失了礼数,那么深深一揖,也已足
够,却又何以卑躬屈膝的向他磕头。
段延庆也是大惑不解,但见他对自己这般恭敬,心中的气恼也不由得消了几分,说道:
“常言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公子行礼大礼,在下甚不敢当,却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言语之中,也客气起来。
慕容复道:“在下的心愿,殿下早已知晓。但想兴复大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今日我
先扶保殿下登了大理国的皇位,殿下并无子息,恳请殿下收我为义子。我二人同心共济,以
成大事,岂不两全其美?”
段延庆听他说到“殿下并无子息”这六个字时,情不自禁的向段夫人瞧去,四目交投,
刹那间交谈了千言万语。段延庆嘿嘿一笑,并不置答,心想:“这句话若在片刻之前说来,
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