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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二来他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言,旁人只有歌功颂德,说他是圣明天子,他才喜欢,倘若
说他举措不当,劝谏几句,他便要大发脾气,罢官的罢官,放逐的放逐,这样一来,还有谁
敢向他直言进谏呢?”
赵煦道:“奶奶,只可惜父皇的遗志没能完成,他的良法美意,都让小人给败坏了。”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颤声问道:“什……什么良法美意?什……什么小人?”
赵煦道:“父皇手创的青苗法、保马法、保甲法等等,岂不都是富国强兵的良法?只恨
司马光、吕公著、苏轼这些腐儒坏了大事。”
太皇太后脸上变色,撑持着要坐起身来,可是衰弱已极,要将身子抬起一二寸,也是难
能,只不住的咳嗽。赵煦道:“奶奶,你别气恼,多歇着点儿,身子要紧。”他虽是劝慰,
语调中却殊无亲厚关切之情。
太皇太后咳嗽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说道:“孩儿,你算是做了九年皇帝,可是这九
年……这九年之中,真正的皇帝却是你奶奶,你什么事都要听奶奶吩咐着办,你……你心中
一定十分气恼,十分恨你奶奶,是不是?”
赵煦道:“奶奶替我做皇帝,那是疼我啊,生怕我累坏了。用人是奶奶用的,圣旨是奶
奶下的,孩儿清闲得紧,那有什么不好?怎么敢怪奶奶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你十足像你爹爹,自以为聪明能干,总想做一番大事
业出来,你心中一直在恨我,我……我难道不知道吗?”
赵煦微微一笑,说道:“奶奶自然知道的了。宫中御林军指挥是奶奶的亲信,内侍太监
头儿是奶奶的心腹,朝中文武大臣都是奶奶委派的。孩儿除了乖乖的听奶奶吩咐之外,还敢
随便干一件事、随口说一句话吗?”
太皇太后双眼直视帐顶,道:“你天天在指望今日,只盼我一旦病重死去,你……你便
可以大显身手了。”赵煦道:“孩儿一切都是奶奶所赐,当年若不是奶奶一力主持,父皇崩
驾之时,朝中大臣不立雍王,也立曹王了。奶奶的深恩,孩儿又如何敢忘记?只不过……只
不过……”太皇太后道:“只不过怎样?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又何必吞吞吐吐?”
赵煦道:“孩儿曾听人说,奶奶所以要立孩儿,只不过贪图孩儿年幼,奶奶自己可以亲
临朝政。”他大胆说了这几句话,心中怦怦而跳,向殿门望了几眼,见把守在门口的太监仍
都是自己那些心腹,守卫严密,这才稍觉放心。
太皇太后缓缓点了点头,道:“你的话不错,我确是要自己来治理国家。这九年来,我
管得怎样?”
赵煦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来,说道:“奶奶,朝野文士歌功颂德的话,这九年中已不知说
了金少,只怕奶奶也听得腻烦了。今日北面有人来,说道辽国宰相有一封奏章进呈辽帝,提
到奶奶的施政。这是敌国大臣之论,奶奶可要听听?”
太皇太后叹道:“德被天下也好,谤满天下也好,老……老身是活不过今晚了。我……
我不知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早晨的日头?辽国宰相……他……他怎么说我?”
赵煦展开纸卷,说道:“那宰相在奏章中说太皇太后:‘自垂帘以来,召用名臣,罢废
新法苛政,临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安。杜绝内降侥幸,裁抑外家私恩,文恩院奉上之
物,无问巨细,终身不取其一……”他读到这里,顿了一顿,见太皇太后本已没半点光采的
眸子之中,又射出了几丝兴奋的光芒,接下去读道:“……‘人以为女中尧舜!’”
太皇太后喃喃的道:“人以为女中尧舜,人以为女中尧舜!就算真是尧舜吧,终于也是
难免一死。”突然之间,她那正在越来越模糊迟钝的脑中闪过一丝灵光,问道:“辽国的宰
相为什么提到我?孩儿,你……你可得小心在意,他们知道我快死了,想欺侮你。”
赵煦年青的脸上登时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说道:“想欺侮我,哼,话是不错,可也没这
么容易。契丹人有细作在东京,知道奶奶病重,可是难道咱们就没细作在上京?他们宰相的
奏章,咱们还不是都抄了来?契丹君臣商量,说道等奶奶……奶奶千秋万岁之后,倘若文武
大臣一无更改,不行新法,保境安民,那就罢了。要是孩儿有什么……哼哼,有什么轻举妄
动……轻举妄动,他们便也来轻举妄动一番。”
太皇太后失声道:“果真如此,他们便要出兵南下?”
赵煦道:“不错!”他转过身来走到窗边,只见北斗七星闪耀天空,他眼光顺着斗杓,
凝视北极星,喃喃说道:“我大宋兵精粮足,人丁众多,何惧契丹?他便不南下,我倒要北
上去和他较量一番呢!”
太皇太后耳音不灵,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较量一番?”赵煦走到病榻之前,说道:
“奶奶,咱们大宋人丁比辽国多上十倍,粮草多上三十倍,是不是?以十敌一,难道还打他
们不过?”太皇太后颤声道:“你说要和辽国开战?当年真宗皇帝如此英武,御驾亲征,才
结成澶州之盟,你……你如何敢擅动兵?”
赵煦气忿忿的道:“奶奶总是瞧不起孩儿,只当孩儿仍是乳臭未干、什么事情也不懂的
婴儿。孩儿就算及不上太祖、太宗,却未必及不上真宗皇帝。”太皇太后低声说道:“便是
太宗皇帝,当年也是兵败北国,重伤而归,伤疮难愈,终于因此崩驾。”赵煦道:“天下之
事,岂能一概而论。当年咱们打不过契丹人,未必永远打不过。”
太皇太后有满腔言语要说,但觉业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
中茫茫然的一片,说话也是艰难之极,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
响着:“兵战战危,生灵涂炭,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过了亿因此崩驾。”赵煦道:“天下之事,岂能一概而论。当年咱们打不过契丹人,未
必永远打不过。”
太皇太后有满腔言语要说,但觉业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
中茫茫然的一片,说话也是艰难之极,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
响着:“兵战战危,生灵涂炭,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她深深吸口气,缓缓的道:“孩儿,这九年我大权一把抓,没好好跟你分说
剖析,那是奶奶错了。我总以为自己还有许多年好活,等你年纪大些,再来开导你,你更容
易领会明白。哪知道……哪知道……”她干咳了几声,又道:“咱们人多粮足,那是不错
的,但大文人文弱,不及契丹人勇悍。保况一打上仗,军民肝脑涂地,不知要死多少人,要
烧毁多少房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为君者胸中时时刻刻要存着一
个‘仁’字,别说胜败之数难料,就算真有必胜把握,这仗嘛,也还是不打的好。”
赵煦道:“咱们燕云十六州给辽了占了去,每年还要向他进贡金帛,既像藩属,又似臣
邦,孩儿身为大宋天子,这口气如何呖得下去?难道咱们永远受辽人欺压不成?”他声音越
说越响:“当年王安石变法,创行保甲、保马之法,还不是为了要国家富强,洗雪历年祖宗
之耻。为子孙者,能为祖宗雪恨,方为大教。父皇一生励精图治,还不是为此?孩子定当继
承爹爹志。此志不遂,有如此椅。”突然从腰间拔出佩剑,将身旁一张椅子劈为两截。
皇帝除了大操阅兵,素来不佩刀带剑,太皇太后见这个小孩子突然拔剑斩椅,不由得吃
了一惊,模模糊糊的想道:“他为什么要带剑?是要来杀我么?是不许我垂帘听政么?这孩
子胆大妄为,我废了他。”她虽秉性慈爱,但掌权既久,一遇到大权受胁,立时便想到排除
敌人,纵然是至亲骨肉,亦毫不宽贷,刹那之间,她忘了自己已然油尽灯枯,转眼间便要永
离人世。
赵煦满心想的却是如何破阵杀敌,收复燕云十六州,幻想自己坐上高头大马,统率百万
雄兵,攻破上京,辽主耶律洪基肉袒出降。他高举佩剑,昂然说道:“国家大事,都误在一
般胆小怕事的腐儒手中。他们自称君子,其实都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我非
将他们重重惩办不可。”
太皇太后蓦地清醒过来,心道:“这孩子是当今皇帝,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我再也不能
叫他听我话了。我是个快要死的老太婆,他是年富力壮的皇帝,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她
尽力提高声音,说道:“孩子,佻有这番志气,奶奶很是高兴。”赵煦一喜,还剑入鞘,说
道:“奶奶,我说的很对,是不是?”太皇太后道:“你可知什么是万全之策,必胜之
算?”赵煦皱起眉头,说道:“选将练兵,秣马贮粮,与辽人在疆场上一决雌雄,有可胜之
道,却无必胜之理。”太皇太后道:“你也知道角斗疆场,并无必胜之理。但咱们大宋却能
不战而屈人之兵。”赵煦道:“与民休息,颁行仁政,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不是?奶
奶,这是司马光他们的书生迂腐之见,济得什么大事?”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缓缓的道:“司马相公识见卓越,你怎么说是书生迂腐之见?你是
一国之主,须当时时披读司马相公所著的〈资治通鉴〉。千余年来,每一朝之所以兴、所以
衰、所以败、所以亡,那部书中都记得明明白白。咱们大宋土地富庶,人丁众多,远胜辽国
十倍,只要没有征战,再过十年、二十年,咱们更加富足。辽人悍勇好斗,只须咱们严守边
境,他部落之内必定会自伤残杀,一次又一次地打下来,自能元气大伤。前年楚王之乱,辽
国精兵锐卒,死伤不少……”
赵煦一拍大腿,说道:“是啊,其时孩儿就想该当挥军北上,给他一个内外夹攻,辽人
方有内忧,定然难以应付。唉,只可惜错过了千载一时的良机。”
太皇太后厉声道:“你念念不忘与辽国开仗,你……你……你……”突然坐起身来,右
手食指伸出,指着赵煦。
在太皇太后积威之下,赵煦只吓得连退三步,脚步踉跄,险些晕倒,手按剑柄,心中突
突乱跳,叫道:“快,你们快来。”
众太监听得皇上呼召,当即抢进殿来。赵煦颤声道:“她……她……你们瞧瞧她,却是
怎么了?”他适才满口雄心壮志,要和契丹人决一死战,但一个病骨支离的老太婆一发威,
他登时便骇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一名太监走上几步,向太皇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