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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由得满脸通红,大是发窘,心中却甚感甜美舒畅。从广东直到北京,风尘行旅,间关
千里,他脑海之中无日不有袁紫衣的影子在,只是每想到这位又美丽动人又刁钻古怪的姑
娘,七分欢喜之中,不免带着两分困惑,一分着恼。今夜一夕长谈,嫌隙尽去,原来中间竟
有这许多原委,怎不令他在三分酒醉之中,再加上了三分心醉?这时窗外雨声已细,一枝蜡
烛也渐渐点到了尽头。胡斐又喝了一大碗酒,说道:“袁姑娘,你说有事未了,不知有用得
着我的地方吗?”袁紫衣摇头道:“多谢了,我想不用请你帮忙。”她见胡斐脸上微有失望
之色,又道:“若是我料理不了,自当再向你和程家妹子求救。胡大哥,再过四天,便是掌
门人大会之期,咱三个到会中去扰他一个落花流水,演一出‘三英大闹北京城’,你说好是
不好?”
胡斐豪气勃发,叫道:“妙极,妙极!若不挑了这掌门人大会,赵三哥、文四爷、文四
奶奶他们结交我这小子又有什么用?”程灵素一直在旁听着,默不作声,这时终于插口道:
“‘双英闹北京’,也已够了,怎地拉扯上我这个不中用的家伙?”袁紫衣搂着她娇怯怯的
肩头,说道:“程家妹子,快别这么说。你的本事胜我十倍。我只敢讨好你,不敢得罪
你。”程灵素从怀中取出那只玉凤,说道:“袁姊姊,你和我大哥之间的误会也说明白啦,
这只玉凤还是你拿着。要不然,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袁紫衣一怔,低声道:“要不
然,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程灵素说这两句话时原无别意,但觉袁紫衣品貌武功,都是
头挑人才,一路上听胡斐言下之意,早已情不自禁地对她十分倾心,只是为了她数度相救凤
天南,这才心存芥蒂,今日不但前嫌尽释,而且双方说来更是大有渊源,那还有什么阻碍?
但听袁紫衣将自己这句话重说了一遍,倒似是自己语带双关,有“二女共事一夫”之意,不
由得红晕双颊,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袁紫衣道:“不是什么意思?”程灵
素如何能够解释,窘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袁紫衣道:“程家妹子,你在那单刀之上,为何不下致命的毒药?”程灵素目中含泪,
愤然道:“我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但生平从未杀过一个人。难道我就能随随便便的害你
么?何况……何况你是他的心上人,他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念念不忘,便是在想着你。我怎
会当真害你?”说到这里,泪珠儿终于夺眶而出。袁紫衣一愕,站起身来,飞快的向胡斐掠
了一眼,只见他脸上显得甚是忸怩尴尬。程灵素这一番话,突然吐露了他的心事,实是大出
他意料之外,不免甚是狼狈,但目光之中,却是满含款款柔情。袁紫衣上排牙齿一咬下唇,
向程灵素柔声道:“你放心!终不能两只凤凰都给了他!”蓦地里纤手一扬,噗的一声,扇
灭了烛火,穿窗而出,登高越房而去。
胡斐和程灵素都是一惊,奔到窗边去看时,但见宿雨初晴,银光泻地,早已不见袁紫衣
的人影。
两人心头,都在咀嚼她临去时那一句话:“你放心,终不能两只凤凰都给了他!”
飞狐外传 第十五章 华拳四十八
两人并肩站在黑暗之中,默然良久,忽听得屋瓦上喀的一声响。胡斐大喜,只道袁紫衣
去而复回,情不自禁的叫道:“你……你回来了!”忽听得屋上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胡
大爷,请你借一步说话。”听声音却是那个爱剑如命的聂姓武官。胡斐道:“此间除我义妹
外并无旁人,聂兄请进来喝一杯酒。”这姓聂的武官单名一个钺字,那日胡斐不毁他的宝
剑,一直心中好生感激,当袁紫衣和秦耐之、王剑英、周铁鹪三人相斗之时,他见胡斐暗中
颇有偏袒袁紫衣之意,是以始终默不作声,这时听胡斐这般说,便从屋顶跃下,说道:“胡
大哥,你的一位旧友命小弟前来,请胡大哥大驾过去一谈。”胡斐奇道:“我的旧友?那是
谁啊?”聂钺道:“小弟奉命不得泄露,还请原谅。胡大哥见面自知。”胡斐向程灵素望了
一眼,道:“二妹,你在此稍待,我天明之前必回。”程灵素转身取过他的单刀,道:“带
兵刃么?”胡斐见聂钺腰间未系宝剑,道:“既是旧友见招,不用带了。”
当下两人从大门出去,门外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车身金漆纱围,甚是华贵。胡斐
寻思:“难道又是凤天南这厮施什么鬼计?这次再教我撞上,纵是空手,也一掌将他毙
了。”两人进车坐好,车夫鞭子一扬,两匹骏马发足便行。马蹄击在北京城大街的青石板
上,响声得得,静夜听来,分外清晰。京城之中,宵间本来不许行车驰马,但巡夜兵丁见到
马车前的红色无字灯笼,侧身让在街边,便让车子过去了。约莫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堵
大白粉墙前停住。聂钺先跳下车,引着胡斐走进一道小门,沿着一排鹅卵石铺的花径,走进
一座花园。这园子规模好大,花木繁茂,亭阁、回廊、假山、池沼,一处处观之不尽,亭阁
之间往往点着纱灯。胡斐暗暗称奇:“凤天南这厮也真神通广大,这园子不是一二百万两银
子,休想买得到手。他在佛山积聚的造孽钱,当真不少。”但转念又想:“只怕未必便是姓
凤的奸贼。他再强也不过是广东一个土豪恶霸,怎能差遣得动聂钺这般有功名的武官?”寻
思之际,聂钺引着他转过一座假山堆成的石障,过了一道木桥,走进一座水阁,阁中点着两
枝红烛,桌上摆列着茶碗细点。聂钺道:“贵友这便就来,小弟在门外相候。”说时转身出
门。胡斐看这阁中陈设时,但见精致雅洁,满眼富贵之气,宣武门外的那所宅第本也算得上
华丽,但积这小阁相比,却又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了。西首墙上悬了一个条幅,正楷书着一
篇庄子的《说剑》,下面署名的竟是当今乾隆皇帝之子成亲王。这篇文字是后人伪作,并非
庄子所撰,胡斐自也不知,坐了一会觉得无聊,便从头默默诵读,好在文句浅显,倒能明
白:“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
厌……”心想:“福大帅召集天下掌门人大会,不知是否在学这赵文王的榜样?”待读到:
“……臣之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说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
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他心道:“庄子自称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
留行,那自是天下无敌了,看来这庄子是在吹牛。至于‘示虚开利,后发先至’那几句话,
确是武学中的精义,不但剑术是这样,刀法拳法又何尝不是?”忽听得背后脚步之声细碎,
隐隐香风扑鼻,他回过身来,见是一个美貌少妇,身穿淡绿纱衫,含笑而立,正是马春花。
胡斐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福康安的府第,我怎会想不到?”只见马春花上前道个万福,
笑道:“胡兄弟,想不到咱们又在京中相见,请坐请坐。”说着亲手捧茶,从果盒中拿了几
件细点,放在他的身前,又道:“我听说胡兄弟到了北京,好生想念,急着要见见你,要多
谢你那一番相护的恩德。”胡斐见她发边插着一朵小小白绒花,算是给徐铮戴孝,但衣饰华
贵,神色间喜溢眉梢,哪里是新丧丈夫的寡妇模样?于是淡淡地道:“其实都是小弟多事,
早知是福大帅派人来相迎徐大嫂,也用不着在石屋中这么一番担惊了。”马春花听他口称
“徐大嫂”,脸上微微一红,道:“不管怎么,胡兄弟义气深重,我总是十分感激的。奶
妈,奶妈,带公子爷出来。”东首门中应声进来两个仆妇,携着两个孩儿。两孩向马春花叫
了声“妈!”靠在她的身旁。两个孩儿面貌一模一样,本就玉雪可爱,这一衣锦着缎,挂珠
戴玉,更加显得娇贵了。马春花笑道:“你们还认得胡叔叔么?胡叔叔在道上一直帮着咱
们,快向胡叔叔磕头啊。”二孩上前拜倒,叫了声:“胡叔叔!”胡斐伸手扶起,心想:
“今日你们还叫我一声叔叔,过不多时,你们便是威风赫赫的皇亲国戚,那里还认得我这草
莽之士?”马春花道:“胡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允么?”胡斐道:“大嫂,当
日在商家堡中,小弟被商宝震吊打,蒙你出力相救,此恩小弟深记心中,终不敢忘。日前在
石屋中小弟替你抗拒群盗,虽则是多管闲事,瞎起忙头,不免教人好笑,但在小弟心中,总
算是报答了你昔日的一番恩德。今日若知是你见招,小弟原也不会到来。从今而后,咱们贵
贱有别,再也没什么相干了。”这一番话侃侃而言,显是对她颇为不满。马春花叹道:“胡
兄弟,我虽然不好,却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所谓‘一见锺情’,总是前生的孽缘……”她
越说声音越低,慢慢低下了头去。胡斐听她说到“一见锺情”四字,触动了自己的心事,登
时对她不满之情大减,说道:“你要我做什么事?其实,福大帅还有什么事不能办到,你却
来求我?”马春花道:“我是为这两个孩儿求你,请你收了他们为徒,传他们一点武艺。”
胡斐哈哈一笑,道:“两位公子爷尊荣富贵,又何必学什么武艺?”马春花道:“强身健
体,那也是好的。”
正说到此处,忽听得阁外一个男人声音说道:“春妹,这当儿还没睡么?”马春花脸色
微变,向门边的一座屏风指了指,胡斐当即隐身在屏风之后。只听得靴声橐橐,一人走了进
来。马春花道:“怎么你自己还不睡?不去陪伴夫人,却到这里作什么?”那人伸手握住了
她手,笑道:“皇上召见商议军务,到这时方退。你怪我今晚来得太迟了么?”胡斐一听,
便知这是福康安了,心想自己躲在这里,好不尴尬,他二人的情话势必传进耳中,欲不听而
不可得,何况眼前情势似是来和马春花私相幽会,若是给他发觉,于马春花和自己都大大不
妥,察看周围情势,欲谋脱身之计。忽听得马春花道:“康哥,我给你引见一个人。这人你
也曾见过,只是想必早已忘了。”跟着提高声音叫道:“胡兄弟,你来见过福大帅。”胡斐
只得转了出来,向福康安一揖。福康安万料不到屏风之后竟藏得有个男人,大吃一惊,道:
“这……这……”马春花笑道:“这位兄弟姓胡,单名一个斐字,他年纪虽轻,却是武功卓
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