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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似乎见到了令狐冲嘴角边的微笑,那样满不在乎的微笑,一时又见到他大骂“倒霉的
小尼姑”时那副鄙夷不屑的脸色。她胸口剧痛起来,像是刀子在剜割一般……余沧海的声
音又响了起来:“劳德诺,这个小女孩是你们华山派的,是不是?”劳德诺道:“不是,
这个小妹妹,弟子今日也还是初见,她不是敝派的。”余沧海道:“好,你不肯认,也就
算了。”突然间手一扬,青光闪动,一柄飞锥向仪琳射了过去,喝道:“小师父,你瞧这
是甚么?”仪琳正在呆呆出神,没想到余沧海竟会向自己发射暗器,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快
意:“他杀了我最好,我本就不想活了,杀了我最好!”心中更无半分逃生之念,眼见那
飞锥缓缓飞来,好几个人齐声警告:“小心暗器!”不知为了甚么,她反而觉得说不出的
平安喜悦,只觉活在这世上苦得很,难以忍受的寂寞凄凉,这飞锥能杀了自己,那正是求
之不得的事。定逸将那女童轻轻一推,飞身而前,挡在仪琳的身前,别瞧她老态龙钟,这
一下飞跃可快得出奇,那飞锥去势虽缓,终究是一件暗器,定逸后发先至,居然能及时伸
手去接。眼见定逸师太一伸手便可将锥接住,岂知那铁锥飞至她身前约莫两尺之处,陡地
下沉,拍的一声,掉在地下。定逸伸手接了个空,那是在人前输了一招,不由得脸上微微
一红,却又不能就此发作。便在此时,只见余沧海又是手一扬,将一个纸团向那女童脸上
掷了过去。这纸团便是绘着乌龟的那张纸搓成的。定逸心念一动:“牛鼻子发这飞锥,原
来是要将我引开,并非有意去伤仪琳。”
眼见这小小纸团去势甚是劲急,比之适才的那柄飞锥势道还更凌厉,其中所含内力着
实不小,掷在那小姑娘脸上,非教她受伤不可,其时定逸站在仪琳的身畔,这一下变起仓
卒,已不及过去救援,只叫得一个“你”字,只见那女童矮身坐地,哭叫:“妈妈,妈妈
,人家要打死我啦!”她这一缩甚是迅捷,及时避开纸团,明明身有武功,却是这般撒赖。众人都觉好笑。余沧海却也觉得不便再行相逼,满腹疑团,难以索解。定逸师太见余沧
海神色尴尬,暗暗好笑,心想青城派出的丑已着实不小,不愿再和他多所纠缠,向仪琳道
:“仪琳,这小妹妹的爹娘不知到哪里去了,你陪她找找去,免得没人照顾,给人家欺侮。”仪琳应道:“是!”走过去拉住了那女童的手。那女童向她笑了笑,一同走出厅去。
余沧海冷笑一声,不再理会,转头去瞧木高峰。
笑傲江湖 第五章 治伤
仪琳和那女童到了厅外,问道:“姑娘,你贵姓,叫甚么名字?”那女童嘻嘻一笑,
说道:“我复姓令狐,单名一个冲字。”仪琳心头怦的一跳,脸色沉了下来,道:“我好
好问你,你怎地开我玩笑?”那女童笑道:“怎么开你玩笑了?难道只有你朋友叫得令狐
冲,我便叫不得?”仪琳叹了口气,心中一酸,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道:“这位令狐
大哥于我有救命大恩,终于为我而死,我……我不配做他朋友。”刚说到这里,只见两个
佝偻着背脊的人,匆匆从厅外廊上走过,正是塞北明驼木高峰和林平之。那女童嘻嘻一笑
,说道:“天下真有这般巧,而这么一个丑得怕人的老驼子,又有这么个小驼子。”仪琳
听她取笑旁人,心下甚烦,说道:“姑娘,你自己去找你爹爹妈妈,好不好?我头痛得很
,身子不舒服。”那女童笑道:“头痛不舒服,都是假的,我知道,你听我冒充令狐冲的
名头,心里便不痛快。好姊姊,你师父叫你陪我的,怎能撇下我便不管了?要是我给坏人
欺侮了,你师父非怪罪你不可。”仪琳道:“你本事比我大得多,心眼儿又灵巧,连余观
主那样天下闻名的大人物,也都栽在你手下。你不去欺侮人家,人家已经谢天谢地啦,谁
又敢来欺侮你?”那女童格格而笑,拉着仪琳的手道:“你可在损我啦。刚才若不是你师
父护着我,这牛鼻子早就打到我了。姊姊,我姓曲,名叫非烟。我爷爷叫我非非,你也叫
我非非好啦。”仪琳听她说了真实姓名,心意顿和,只是奇怪她何以知道自己牵记着令狐
冲,以致拿他名字来开玩笑?多半自己在花厅中向师父等述说之时,这精灵古怪的小姑娘
躲在窗外偷听去了,说道:“好,曲姑娘,咱们去找你爹爹妈妈去罢,你猜他们到了哪里
去啦?”曲非烟道:“我知道他们到了哪里。你要找,自己找去,我可不去。”仪琳奇道
:“怎地你自己不去?”曲非烟道:“我年纪这么小,怎肯便去?你却不同,你伤心难过
,恨不得早早去了才是。”仪琳心下一凛,道:“你说你爹爹妈妈……”曲非烟道:“我
爹爹妈妈早就给人害死啦。你要找他们,便得到阴世去。”仪琳甚是不快,说道:“你爹
爹妈妈既已去世,怎可拿这事来开玩笑?我不陪你啦。”
曲非烟抓住了她左手,央求道:“好姊姊,我一个儿孤苦伶仃的,没人陪我玩儿,你
就陪我一会儿。”
仪琳听她说得可怜,便道:“好罢,我就陪你一会儿,可是你不许再说无聊的笑话。
我是出家人,你叫我姊姊,也不大对。”曲非烟笑道:“有些话你以为无聊,我却以为有
聊得紧,这是各人想法不同,你比我年纪大,我就叫你姊姊,有甚么对不对的?难道我还
叫你妹子吗?仪琳姊姊,你不如不做尼姑了,好不好?”仪琳不禁愕然,退了一步。曲非
烟也顺势放脱了她手,笑道:“做尼姑有甚么好?鱼虾鸡鸭不能吃,牛肉、羊肉也不能吃。姊姊,你生得这般美貌,剃了光头,便大大减色,倘若留起一头乌油油的长发,那才叫
好看呢。”仪琳听她说得天真,笑道:“我身入空门,四大皆空,哪里还管他皮囊色相的
美恶。”曲非烟侧过了头,仔细端相仪琳的脸,其时雨势稍歇,乌云推开,淡淡的月光从
云中斜射下来,在她脸上朦朦胧胧的铺了一层银光,更增秀丽之气。曲非烟叹了口气,幽
幽的道:“姊姊,你真美,怪不得人家这么想念你呢。”仪琳脸色一红,嗔道:“你说甚
么?你开玩笑,我可要去了。”曲非烟笑道:“好啦,我不说了。姊姊,你给我些天香断
续胶,我要去救一个人。”仪琳奇道:“你去救谁?”曲非烟笑道:“这个人要紧得很,
这会儿可不能跟你说。”仪琳道:“你要伤药去救人性命,本该给你,只是师父曾有严训
,这天香断续胶调制不易,倘若受伤的是坏人,却不能救他。”
曲非烟道:“姊姊,如果有人无礼,用难听的话骂你师父和你恒山派,这人是好人还
是坏人?”仪琳道:“这人骂我师父,骂我恒山派,自然是坏人了,怎还好得了?”曲非
烟笑道:“这可奇了。有一个人张口闭口的说,见了尼姑就倒大霉,逢赌必输。他既骂你
师父,又骂了你,也骂了你整个恒山派,如果这样的大坏人受了伤……”
仪琳不等她说完,已是脸色一变,回头便走。曲非烟晃身拦在她身前,张开了双手,
只是笑,却不让她过去。仪琳突然心念一动:“昨日回雁楼头,她和另一个男人一直坐着。直到令狐大哥死于非命,我抱着他尸首奔下酒家,似乎她还在那里。这一切经过,她早
瞧在眼里了,也不用偷听我的说话。她会不会一直跟在我后面呢?”想要问她一句话,却
胀红了脸,说不出口。曲非烟道:“姊姊,我知道你想问我:‘令狐大哥的尸首到哪里去
啦?’是不是?”仪琳道:“正是,姑娘若能见告,我……我……实在感激不尽。”
曲非烟道:“我不知道,但有一个人知道。这人身受重伤,性命危在顷刻。姊姊若能
用天香断续胶救活了他生命,他便能将令狐大哥尸首的所在跟你说。”仪琳道:“你自己
真的不知?”曲非烟道:“我曲非烟如果得悉令狐冲死尸的所在,教我明天就死在余沧海
手里,被他长剑在身上刺十七八个窟窿。”仪琳忙道:“我信了,不用发誓。那人是谁?”曲非烟道:“这个人哪,救不救在你。我们要去的地方,也不是甚么善地。”为了寻到
令狐冲的尸首,便刀山剑林,也去闯了,管他甚么善地不善地,仪琳点头道:“咱们这就
去罢。”两人走到大门口,见门外兀自下雨,门旁放着数十柄油纸雨伞。仪琳和曲非烟各
取了一柄,出门向东北角上行去。其时已是深夜,街上行人稀少,两人走过,深巷中便有
一两只狗儿吠了起来。仪琳见曲非烟一路走向偏僻狭窄的小街中,心中只挂念着令狐冲尸
身的所在,也不去理会她带着自己走向何处。行了好一会,曲非烟闪身进了一条窄窄的弄
堂,左边一家门首挑着一盏小红灯笼。曲非烟走过去敲了三下门。有人从院子中走出来,
开门探头出来。曲非烟在那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塞了一件物事在他手中。那人道:
“是,是,小姐请进。”
曲非烟回头招了招手。仪琳跟着她进门。那人脸上露出诧异之极的神色,抢在前头领
路,过了一个天井,掀开东厢房的门帘,说道:“小姐,师父,这边请坐。”门帘开处,
扑鼻一股脂粉香气。仪琳进门后,见房中放着一张大床,床上铺着绣花的锦被和枕头。湘
绣驰名天下,大红锦被上绣的是一对戏水鸳鸯,颜色灿烂,栩栩欲活。仪琳自幼在白云庵
中出家,盖的是青布粗被,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被褥,只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只见几上点着一根红烛,红烛旁是一面明镜,一只梳妆箱子。床前地下两对绣花拖鞋,
一对男的,一对女的,并排而置。仪琳心中突的一跳,抬起头来,眼前出现了一张绯红的
脸蛋,娇羞腼腆,又带着三分尴尬,三分诧异,正是自己映在镜中的容颜。背后脚步声响
,一个仆妇走了进来,笑眯眯的奉上香茶。这仆妇衣衫甚窄,妖妖娆娆地甚是风骚。仪琳
越来越害怕,低声问曲非烟:“这是甚么地方?”曲非烟笑了笑,俯身在那仆妇耳边说了
一句话,那仆妇应道:“是。”伸手抿住了嘴,嘻的一笑,扭扭捏捏的走了出去。仪琳心
想:“这女人装模作样的,必定不是好人。”又问曲非烟:“你带我来干甚么?这里是甚
么地方?”曲非烟微笑道:“这地方在衡山城大大有名,叫做群玉院。”仪琳又问:“甚
么群玉院?”曲非烟道:“群玉院是衡山城首屈一指的大妓院。”
仪琳听到“妓院”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