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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自然都是听而不闻了。王伯奋在中州一带武林之中,人人对他趋奉唯恐不及,这一晚
却连碰了令狐冲这个年轻人的几个钉子,依着他平时心性,早就要发作,只是一来念着死
去了的姊姊,二来见父亲对华山派甚是尊重,当下强抑怒气,连连向令狐冲敬酒。令狐冲
酒到杯干,不知不觉已喝了四十来杯。他本来酒量甚宏,便是百杯以上也不会醉,但此时
内力已失,大大打了个折扣,兼之酒入愁肠,加倍易醉,喝到四十余杯时已大有醺醺之意。王伯奋心想:“你这小子太也不通人情世故,我外甥是你师弟,你就该当称我一声师叔
或是世叔。你一声不叫,那也罢了,对我竟然不理不睬。好,今日灌醉了你,叫你在众人
之前大大出个丑。”眼见令狐冲醉眼惺忪,酒意已有八分了,王伯奋笑道:“令狐老弟华
山首徒,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武功高,酒量也高。来人哪,换上大碗,给令狐少爷倒酒。”
王家家人轰声答应,上来倒酒。令狐冲一生之中,人家给他斟酒,那可从未拒却过,
当下酒到碗干,又喝了五六大碗,酒气涌将上来,将身前的杯筷都拂到了地下。同席的人
都道:“令狐少侠醉了。喝杯热茶醒醒酒。”王伯奋笑道:“人家华山派掌门弟子,哪有
这么容易醉的?令狐老弟,干了!”又跟他斟满了一碗酒。
令狐冲道:“哪……哪里醉了?干了!”举起酒碗,骨嘟骨嘟的喝下,倒有半碗酒倒
在衣襟之上,突然间身子一晃,张嘴大呕,腹中酒菜淋淋漓漓的吐满了一桌。同席之人一
齐惊避,王伯奋却不住冷笑。令狐冲这么一呕,大厅上数百对眼光都向他射来。岳不群夫
妇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孩子便是上不得台盘,在这许多贵宾之前出丑。”
劳德诺和林平之同时抢过来扶住令狐冲。林平之道:“大师哥,我扶你歇歇去!”令
狐冲道:“我……我没醉,我还要喝酒,拿酒来。”林平之道:“是,是,快拿酒来。”
令狐冲醉眼斜睨,道:“你……你……小林子,怎地不去陪小师妹?拉着我干么?”劳德
诺低声道:“大师哥,咱们歇歇去,这里人多,别乱说话!”令狐冲怒道:“我乱说甚么
了?师父派你来监视我,你……你找到了甚么凭据?”劳德诺生怕他醉后更加口不择言,
和林平之二人左右扶持,硬生生将他架入后进厢房中休息。岳不群听到他说“师父派你来
监视我,你找到了甚么凭据”这句话,饶是他修养极好,却也忍不住变色。王元霸笑道:
“岳老弟,后生家酒醉后胡言乱语,理他作甚?来来来,喝酒!”岳不群强笑道:“乡下
孩子没见过世面,倒教王老爷子见笑了。”筵席散后,岳不群嘱咐劳德诺此后不可跟随令
狐冲,只暗中留神便是。令狐冲这一醉,直到次日午后才醒,当时自己说过些甚么,却一
句话也不记得了。只觉头痛欲裂,见自己独睡一房,卧具甚是精洁。他踱出房来,众师弟
一个也不见,一问下人,原来是在后面讲武厅上,和金刀门王家的子侄、弟子切磋武艺。
令狐冲心道:“我跟他们混在一块干甚么?不如到外面逛逛去。”当即扬长出门。洛阳是
历代皇帝之都,规模宏伟,市肆却不甚繁华。令狐冲识字不多,于古代史事所知有限,见
到洛阳城内种种名胜古迹,茫然不明来历,看得毫无兴味。信步走进一条小巷,只见七八
名无赖正在一家小酒店中赌骰子。他挤身进去,摸出王元霸昨日所给的见面礼封包,取出
银子,便和他们呼幺喝六的赌了起来。到得傍晚,在这家小酒店中喝得醺醺而归。一连数
日,他便和这群无赖赌钱喝酒,头几日手气不错,赢了几两,第四日上却一败涂地,四十
几两银子输得干干净净。那些无赖便不许他再赌。令狐冲怒火上冲,只管叫酒喝,喝得几
壶,店小二道:“小伙子,你输光了钱,这酒帐怎么还?”令狐冲道:“欠一欠,明日来
还。”店小二摇头道:“小店本小利薄,至亲好友,概不赊欠!”令狐冲大怒,喝道:“
你欺侮小爷没钱么?”店小二笑道:“不管你是小爷、老爷,有钱便卖,无钱不赊。”
令狐冲回顾自身,衣衫褴褛,原不似是个有钱人模样,除了腰间一口长剑,更无他物
,当即解下剑来,往桌上一抛,说道:“给我去当铺里当了。”
一名无赖还想赢他的钱,忙道:“好!我给你去当。”捧剑而去。店小二便又端了两
壶酒上来。令狐冲喝干了一壶,那无赖已拿了几块碎银子回来,道:“一共当了三两四钱
银子。”将银子和当票都塞给了他。令狐冲一掂银子,连三两也不到,当下也不多说,又
和众无赖赌了起来。赌到傍晚,连喝酒带输,三两银子又是不知去向。令狐冲向身旁一名
无赖陈歪嘴道:“借三两银子来,赢了加倍还你。”陈歪嘴笑道:“输了呢?”令狐冲道
:“输了?明天还你。”陈歪嘴道:“谅你这小子家里也没银子,输了拿甚么来还?卖老
婆么?卖妹子么?”令狐冲大怒,反手便是一记耳光,这时酒意早有了八九分,顺手便将
他身前的几两银子都抢了过来。陈歪嘴叫道:“反了,反了!这小子是强盗。”众无赖本
是一伙,一拥而上,七八个拳头齐往令狐冲身上招呼。令狐冲手中无剑,又是力气全失,
给几名无赖按在地下,拳打足踢,片刻间便给打得鼻青目肿。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乘马
经过身旁,马上有人喝道:“闪开,闪开!”挥起马鞭,将众无赖赶散。令狐冲俯伏在地
,再也爬不起来。一个女子声音突然叫道:“咦,这不是大师哥么?”正是岳灵珊。另一
人道:“我瞧瞧去!”却是林平之。他翻身下马,扳过令狐冲的身子,惊道:“大师哥,
你怎么啦?”令狐冲摇了摇头,苦笑道:“喝醉啦!赌输啦!”林平之忙将他抱起,扶上
马背。除了林平之、岳灵珊二人外,另有四乘马,马上骑的是王伯奋的两个女儿和王仲强
的两个儿子,是林平之的表兄姊妹。他六人一早便出来在洛阳各处寺观中游玩,直到此刻
才尽兴而归,哪料到竟在这小巷之中见令狐冲给人打得如此狼狈。那四人都大为讶异:“
他华山派位列五岳剑派,爷爷平日提起,好生赞扬,前数日和他们众弟子切磋武功,也确
是各有不凡功夫。这令狐冲是华山派首徒,怎地连几个流氓地痞也打不过?”眼见他给打
得鼻孔流血,又不是假的,这可真奇了?令狐冲回到王元霸府中,将养了数日,这才渐渐
康复。岳不群夫妇听说他和无赖赌博,输了钱打架,甚是气恼,也不来看他。到第五日上
,王仲强的小儿子王家驹兴冲冲的走进房来,说道:“令狐大哥,我今日给你出了一口恶
气。那日打你的七个无赖,我都已找了来,狠狠的给抽了一顿鞭子。”令狐冲对这件事其
实并不介怀,淡淡的道:“那也不必了。那日是我喝醉了酒,本来是我的不是。”
王家驹道:“那怎么成?你是我家的客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金刀王家的客人,怎
能在洛阳城中教人打了不找回场子?这口气倘若不出,人家还能把我金刀王家瞧在眼里么?”令狐冲内心深处,对“金刀王家”本就颇有反感,又听他左一个“金刀王家”,右一
个“金刀王家”,倒似“金刀王家”乃是武林权势熏天的大豪门一般,忍不住脱口而出:
“对付几个流氓混混,原是用得着金刀王家。”他话一出口,已然后悔,正想致歉,王家
驹脸色已沉了下来,道:“令狐兄,你这是甚么话?那日若不是我和哥哥赶散了这七个流
氓混混,你今日的性命还在么?”令狐冲淡淡一笑,道:“原要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王家驹听他语气,知他说的乃是反话,更加有气,大声道:“你是华山派掌门大弟子,连
洛阳城中几个流氓混混也对付不了,嘿嘿,旁人不知,岂不是要说你浪得虚名?”令狐冲
百无聊赖,甚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说道:“我本就连虚名也没有,‘浪得虚名’四字,却
也谈不上了。”便在这时,房门外有人说道:“兄弟,你跟令狐兄在说甚么?”门帷一掀
,走进一个人来,却是王仲强的长子王家骏。王家驹气愤愤的道:“哥哥,我好意替他出
气,将那七个痞子找齐了,每个人都狠狠给抽了一顿鞭子,不料这位令狐大侠却怪我多事
呢。”王家骏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适才我听得岳师妹说道,这位令狐兄真人不露相
,那日在陕西药王庙前,以一柄长剑,只一招便刺瞎了一十五位一流高手的双眼,当真是
剑术如神,天下罕有,哈哈!”他这一笑神气间颇为轻浮,显然对岳灵珊之言全然不信。
王家驹跟着也哈哈一笑,说道:“想来那一十五位一流高手,比之咱们洛阳城中的流氓,
武艺却还差了这么老大一截,哈哈,哈哈!”令狐冲也不动怒,嘻嘻一笑,坐在椅上抱住
了右膝,轻轻摇晃。王家骏这一次奉了伯父和父亲之命,前来盘问令狐冲。王伯奋、仲强
兄弟本来叫他善言套问,不可得罪了客人,但他见令狐冲神情傲慢,全不将自己兄弟瞧在
眼里,渐渐的气往上冲,说道:“令狐兄,小弟有一事请教。”声音说得甚响。令狐冲道
:“不敢。”王家骏道:“听平之表弟言道,我姑丈姑母逝世之时,就只令狐兄一人在他
二位身畔送终。”令狐冲道:“正是。”王家骏道:“我姑丈姑母的遗言,是令狐兄带给
了我平之表弟?”令狐冲道:“不错。”王家骏道:“那么我姑丈的《辟邪剑谱》呢?”
令狐冲一听,霍地站起,大声道:“你说甚么?”王家骏防他暴起动手,退了一步,道:
“我姑丈有一部《辟邪剑谱》,托你交给平之表弟,怎地你至今仍未交出?”令狐冲听他
信口诬蔑,只气得全身发抖,颤声道:“谁……谁说有一部《辟……辟邪剑谱》,托……
托……托我交给林师弟?”王家骏笑道:“倘若并无其事,你又何必作贼心虚,说起话来
也是胆战心惊?”令狐冲强抑怒气,说道:“两位王兄,令狐冲在府上是客,你说这等话
,是令祖、令尊之意,还是两位自己的意思?”王家骏道:“我不过随口问问,又有甚么
大不了的事?跟我爷爷、爹爹可全不相干。不过福州林家的辟邪剑法威震天下,武林中众
所知闻,林姑丈突然之间逝世,他随身珍藏的《辟邪剑谱》又不知去向,我们既是至亲,
自不免要查问查问。”令狐冲道:“是小林子叫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