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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弟子难以放心,乃化装为佣,在陈府操作贱役,劈柴挑水,共达五年,确知已无后患,方
始离去。弟子以名门弟子,大胆妄为,若为人知,不免贻羞师门,败坏少林清誉,此弟子所
犯戒律三也。”陈家洛看到这里,眼前一片模糊,过去种种不解之事:母亲为甚么要自己随
义父出走,母亲为甚么写了给自己的遗书又复烧毁,为甚么母亲去世之后义父即伤心而死,
对母亲遗书上“威逼嫁之陈门”,“半生伤痛”等零碎字句,登时全都了然,只觉一股说不
出的滋味,不知是痛心,还是怜惜?心想义父为了保护姆妈,居然在我家甘操贱役五年之
久,实是情深义重。其时我年稚幼,不知家中数十佣仆之中,竟然有此一位一代大侠。出了
一会神,拭泪再看:“弟子犯此三大戒律,深自惶恐,谨将经过始末,陈于恩师座前,跪求
开恩发落。”于万亭的供词至此而止,下面是两行朱笔的批文,想是他师父所写的了,文
曰:“于万亭犯三戒律,如幡然悔改,皈依三宝,则我佛十恶尚恕,岂不恕此乎?若恋尘
缘,不能具大智慧力斩断情丝,则立即逐出我派。愿好自为之,善哉善哉!”折子到这里,
以后就没有文字了。陈家洛心想:“总是我义父心头放不下我姆妈,不能出家为僧,终于被
革出少林派。他自知过失在己,因此我师父邀集江湖好汉来给他出头评理,他要一力推
辞。”这时心里疑团尽解,抬起头来,只见天边晓星初沉,东方已现曙色,于是吹灭烛火,
将各物仍然包入黄布,提了布包,关上柜门,慢慢出院,只见迎面一尊弥勒佛笑容可掬,俯
视着出院之人。心想:“当年我义父被逐出山门,从戒持院出来之时见到这尊佛像,不知心
里是何滋味?”一路经过五殿,各殿阒无一人。出得最后一殿时,周仲英、陆菲青,及红花
会群雄一齐迎上。众人心神不定,等候了半夜,见他安然无恙,手中提着布包,俱各大喜,
等走近时,却见他神态疲惫,双目红肿,又都感惊异。陈家洛把经过约略说了,只是于义父
和母亲一段情谊,有关名节,却不明言,又道:“这里的事已经了结,咱们就去找那两名鹰
爪,还要给七哥报仇。”众人称是。周仲英陪陈家洛入内向天虹、天镜两位禅师辞行,收拾
起行。刚出寺门,周绮忽然脸色苍白,险些晕倒。周仲英忙扶她入内休息,想是怀孕之身,
旅途劳顿,前日又在方家大饮一场,动了胎气,少林寺精通医理的僧人给她一搭脉,说不能
再行长途跋涉,须得就地静养,等待生产,周绮到此地步也只有苦笑点头了。众人一商量,
决定周仲英夫妇师徒及徐天宏五人留着相陪照料,待她产后将息康复,再来京师会齐。周仲
英在寺西五里处租了几间民房居住。陆菲青、陈家洛等一行取道北行。群雄在德化大闹之
后,不敢再行入城。晚间文泰来、卫春华、余鱼同、心砚四人改装进城探访,不但瑞大林与
成璜的消息打探不到,方家也已举家避祸,不知逃奔到哪里去了。一路向北,这天到了山东
泰安,在分舵中得报刑堂香主石双英从北京赶到。群雄一听大喜,忙迎出去。心砚奔上前
去,叫道:“十二爷,那奸贼死啦!”石双英一楞。心砚又道:“张召重,张召重!”石双
英喜道:“张召重死了?”心砚道:“正是,给饿狼吃得干干净净。”石双英不及细问,向
陈家洛等众人行过了礼,进入内堂。陈家洛道:“十二哥,你伤势可全好了?”石双英道:
“多谢总舵主挂怀,已全好了。陆老前辈、总舵主、各位哥哥一路辛苦。”陈家洛道:“京
里可有甚么消息?”石双英神色黯然,道:“京里倒没事。我是赶来禀报木卓伦老英雄全军
覆没的讯息。”陈家洛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定了定神,问道:“甚么?”群雄无不震惊。
骆冰道:“咱们离开回部之时,兆惠的残兵败将在黑水营被围得水泄不通,清兵怎又会得
胜?”石双英叹了一口气,道:“清军突然增兵,从南疆开来大批援军,与被围的兆惠残部
内外夹击。据逃出来的回人说,那时霍青桐姑娘正在病中,不能指挥。木卓伦老英雄和他儿
子力战而死,霍青桐姑娘下落不明。”陈家洛心中一痛,跌坐在椅。陆菲青道:“霍青桐姑
娘一身武艺,清军兵将怎能伤害于她?”陈家洛等都知这是他故意宽慰,乱军之中,一个患
病的女子如何得能自保?骆冰问道:“霍青桐姑娘有个妹子,回人叫她为香香公主,你可听
到她的消息么?”说着使眼色。石双英会意,但又不能凭空捏造,只得道:“这倒没听见。
她既是著名人物,如有损伤,京都必有传闻。我在京里没听到甚么,想必没事。”陈家洛岂
不知众人是在设词相慰,说道:“兄弟入内休息一会。”众人都道:“总舵主请便。”陈家
洛入内之后,骆冰对心砚道:“你快进去照料。”心砚急奔进去。众人想到木卓伦和霍阿伊
竟尔战死,虽然保乡卫土,捐躯疆场,也自不枉了一世豪杰,但总不免为之伤感。霍青桐姊
妹生死未卜,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大家心情沮丧,默默无言。过不多时,陈家洛掀帘而
出,说道:“咱们快吃饭,早日赶到北京去吧。”群雄见他忽然开朗,都感诧异。陆菲青低
声对文泰来道:“以前我见你们总舵主总有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番如此看得开,放得
下,真乃是领袖群伦的豪杰,这个我真的服了。”文泰来大拇指一翘,加紧吃饭。一路上群
雄见陈家洛强作笑语,但神色日见憔悴,都感忧急,却也难以劝慰。不一日到了北京。石双
英已在双柳子胡同买下一所大宅第。无尘、常氏双侠、赵半山、杨成协五人已先在宅中相
候。众人约略谈过别来情由。陈家洛道:“赵三哥,请你带同心砚去见白振。你把皇帝给我
的“来凤’琴和四嫂盗来的玉瓶送了去,要白振转呈,皇帝就知咱们来了。”赵半山与心砚
遵嘱而去,过了半日,回来复命。心砚道:“我和赵三爷……”赵半山笑道:“怎么还是爷
不爷的?”心砚道:“是了。我和赵三……赵三哥到白振家里找他。今儿他没当值,正在家
里,见了三哥的名帖,忙迎出来,拉着我们到前门外喝了好一阵子酒,才放我们回来,着实
亲热。”陈家洛点点头,心知白振是感念自己在钱塘江边救他一命,是以与前全然不同了。
次日一早,白振过来回拜,与赵半山寒暄了一阵,然后求见陈家洛,神态甚是恭谨,悄
声道:“皇上命我领陈公子进宫。”陈家洛进:“好,请白老前辈稍待片刻。”入内与陆菲
青等商议。众人都说该当严加戒备,以防不测。当下陆菲青、无尘、赵半山、常氏双侠、卫
春华等六人随陈家洛进宫。文泰来率领余人在宫外接应。七人有白振在前导引,各处宫门的
侍卫都恭谨行礼。各人见皇宫气象宏伟,宫墙厚实,重重防卫,均感肃然。走了好一刻,两
名太监急行而来,向白振道:“白大人,皇上在宝月楼,命你带陈公子朝见。”白振道:
“是。”转头对陈家洛道:“此去已是禁宫,请公子命各位将兵刃留下。”众人虽觉此事甚
险,也只得依言解下刀剑,放在桌上。
白振带领众人穿殿过院,来到一座楼前。那楼画梁雕栋,金碧辉煌,楼高五层,甚是精
雅华美。两名太监从楼上下来,叫道:“传陈家洛。”陈家洛一整衣冠,跟着进楼,无尘等
六人却被阻在楼外。陈家洛随太监拾级而上,走到第五层,进入房去,只见乾隆笑吟吟的坐
着。陈家洛跪下行君臣之礼,甚是恭敬。乾隆笑道:“你来啦,很好。坐吧。”一挥手,太
监都走了出去。陈家洛仍是垂手站立。乾隆道:“坐下好说话。”陈家洛才谢了坐下。乾隆
笑道:“你瞧我这层楼起得好不好?”陈家洛道:“若不是皇宫内院,别处哪有这般精致的
高楼华厦?”乾隆笑道:“我是叫他们赶工鸠造的,前后还不到两个月呢。要是时候充裕,
还可再造得考究些。不过就这样,也将就可以了。”陈家洛应道:“是。”心想起这座宝月
楼,又不知花了多少民脂民膏,为了赶造,只怕还杀了不少不得力的工匠与监工呢。乾隆站
起身来,道:“你刚去过回部,来瞧瞧,这像不像大漠风光。”陈家洛跟着他走到窗边,向
外望去,不觉吃了一惊。这本是个万紫千红、回廊曲折的御花园,先前从东面来时,只觉一
片豪华景色,富贵气象,但登高西望,情景却全然不同,里许的地面上全铺了黄沙,还有些
小小沙丘,仔细看来,尚看得出拆去亭阁、填平池塘、挖走花木的种种痕迹。这当然没有大
漠上一望无际的雄伟气势,但具体而微,也有一点儿沙漠的模样。陈家洛道:“皇上喜欢沙
漠上的景色?”乾隆笑而不答,反问:“怎样?”陈家洛道:“那也是极尽人力的了。”只
见黄沙之上,还搭了十几座回人用的帐篷,帐篷边系着三头骆驼,想起霍青桐姊妹,不由得
一阵心酸,再向前望,只见数百名工人还在拆屋,想是皇帝嫌这沙地不够大,还要再加扩
充。陈家洛心中奇怪:“这一片干澄澄、黄巴巴的沙地有甚么好看?在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中
搭了回人帐篷,像甚么样子?他的心思真是令人难以捉摸。”乾隆从窗边走回,向几上的
“来凤”古琴一指,道:“为我再抚一曲如何?”陈家洛见他始终不提正事,也不便先说,
于是端坐调弦,弹了一曲《朝天子》。乾隆听得大悦。陈家洛弹奏之间,微一侧头,忽然见
到一张几上放着那对回部送来求和的玉瓶,瓶上所绘的香香公主似在对自己含睇浅笑,铮的
一声,琴弦登时断了。乾隆笑道:“怎么?来到宫中,有些害怕么?”陈家洛站起身来,恭
恭敬敬的说道:“天威在迩,微臣失仪。”乾隆哈哈大笑,甚是得意,心想:“你终于怕了
我了。”陈家洛低下头来,忽见乾隆左手裹着一块白布,似乎手上受伤。乾隆脸上微红,将
手缩到背后,说道:“我要的东西,都拿来了么?”陈家洛道:“是我的朋友拿着,就在楼
下。”乾隆大喜,拿起桌上小槌在云板上轻敲两下,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乾隆道:“叫跟
随陈公子的人上来。”小太监答应了下楼。陆菲青等在楼下等着,不知陈家洛和皇帝谈得如
何,过了一会,听得楼头隐隐传下琴声,稍觉放心。小太监下楼传见,六人跟着他上楼。走
到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