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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前辈,众家朋友。我师哥孩子有病,要借贪官马士英的丸药救命,可是这位董镖头甘
心给赃官卖命,我师哥才跟他过不去。孟老爷子是好朋友,今日是他老人家千秋大喜之日,
我们决不会有意前来打扰。”众人一听,都觉奇怪,明明见他们师兄弟互斗,怎么他却帮师
兄说起话来了。归氏夫妇更加惊异。归二娘又叫:“快还我孩子!”袁承志高声道:“孟老
爷子,请你把这盘寿桃掰开来瞧瞧,中间可有点儿古怪。”董开山一听,登时变色。孟伯飞
不知他葫芦里卖甚么药,依言掰开一个寿桃,只见枣泥馅子之内露出一颗白色蜡丸,不禁一
呆,一时不明白这是甚么东西。袁承志高声说道:“这董镖头要是真有能耐给赃官卖命,那
也罢了,可是他心肠狠毒,前来挑拨离间,要咱们坏了武林同道的义气。孟老爷子,这几盘
寿桃是董镖头送的,是不是?”孟伯飞点点头。袁承志又道:“他把丸药藏在寿桃之内,明
知寿桃一时不会吃,等寿筵过了,我师哥跟孟老爷子伤了和气,他再偷偷取出,送到京里,
岂不是奇功一件?”他一面说,一面走近桌边。青青也过来相助。两人把寿桃都掰了开来,
将馅里所藏的四十颗丸药尽数取出。袁承志捏破一颗蜡丸,一阵芳香扑鼻,露出龙眼大一枚
朱红丸药来。他叫青青取来一杯清水,将丸药调了,喂入孩子口中。那孩子早已气若游丝,
也不哭闹,一口口的都咽入了肚里。归二娘双目含泪,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想今天若不
是小师弟识破机关,不但救不了儿子的命,还得罪了不少英雄豪杰,累了丈夫一世英名。袁
承志等孩子服过药后,双手抱着交过。归二娘接了过去,低声道:“师弟,我们夫妇真是感
激不尽。”归辛树只道:“师弟,你很好,很好。”青青把丸药都递给了归二娘,笑道:
“孩子再生几场重病,也够吃的了。”归二娘心中正自欢喜不尽,也不理会她话中含刺,谢
着接过。
归辛树忙着给点中穴道的人解穴,解一个,说一句:“对不住!”孟伯飞默然,心想:
“你儿子是救活了,我儿子却给你打死了。定当邀约能人,报此大仇。”
袁承志见孟门弟子抬了垂死的孟铮正要走入内堂,叫道:“请等一下。”孟铸怒道:
“我哥哥已死定啦,还要怎样?”袁承志道:“我师哥素来仰慕孟老爷子的威名,亲近还来
不及,哪会真的伤害孟大哥性命?这一掌虽然使力大了一点,但孟大哥性命无碍,尽可不必
担心。”众人一听,都想:“眼见他受伤这般沉重,你这话骗谁?”
袁承志道:“我师哥并未存心伤他,只要给孟大哥服一剂药,调养一段时候,就没事
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金盒,揭开盒盖,拿了一只朱睛冰蟾出来,用手捏碎,在碗中冲酒调
合,给孟铮喝了下去。不一刻,孟铮果然脸上见红,呻吟呼痛。孟伯飞喜出望外,忍不住泪
水从脸颊上直流下来,颤声道:“袁相公,袁盟主,你真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袁承志连
声逊谢。当下孟铸指挥家人,将兄长抬到内房休息。厅上重整杯盘,开怀畅饮。归二娘向孟
伯飞道:“孟老爷子,我们实在卤莽,千万请你原谅。”一拉丈夫,与三个徒弟一齐拜了下
去。孟伯飞呵呵笑道:“儿子要死,谁都心慌,老夫也是一般,这也怪不得贤孟梁。”归氏
夫妇又去向适才动过手的人分别道歉。群雄畅饮了一会。孟伯飞终是不放心,进去看儿子伤
势如何,只见他沉沉睡熟,呼吸匀净,料已无事。
孟伯飞心无挂碍,出来与敬酒的贺客们酒到杯干,直饮到八九分。他更叫拿大碗来,满
满斟了两碗,端到袁承志面前,朗声说道:“袁盟主,泰山大会上众英雄推你为尊,老实不
客气说,在下本来是心里不服的。但今日你的所作所为,在下不但感激,且是佩服得五体投
地。来,敬你一碗。”端起大碗,骨都都一口气将酒喝了。袁承志酒量本不甚高,但见他一
番美意,也只得把碗中酒干了。群雄轰然叫好。孟伯飞大拇指一翘,说道:“袁盟主此后但
有甚么差遣,在下力量虽小,要钱,十万八万银子还对付得了。要人,在下父子师徒,自然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要再邀三四百位英雄好汉,在下也还有这点小面子。”
袁承志见他说得豪爽,又想一场大风波终于顺利化解,师兄弟间原来的嫌隙也烟消云
散,心里很是畅快。这一晚众人尽醉而散,那董镖头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崇祯皇帝既得
不到灵药,难以延年益寿,他董总镖头自己如何延年益寿,这大事自须尽早安排。袁承志等
人在孟家庄盘桓数日,几次要行,孟伯飞总是苦留不放。孟铮受的是外伤,这几日中好得甚
快。归辛树的儿子归钟服了茯苓首乌丸后,果然也是一日好于一日。归辛树夫妇心中的欢
喜,那也不用说了。
到第七日上,盖孟尝虽然好客,也知不能再留,只得大张筵席,替归辛树与袁承志等送
行。席间程青竹说道:“孟老哥,永胜镖局那姓董的不是好东西,他失却贡品交代不了,又
找不上归二爷,只怕要推在老哥身上,须得提防一二。”孟伯飞道:“这小子要是真来惹
我,可不再给他客气。”归二娘道:“孟老哥,这全是我们惹的事,要是有甚么麻烦,可千
万得给我们送信。”孟伯飞道:“好!这小子我不怕他。”沙天广道:“就是防他勾结官
府。”孟伯飞哈哈笑道:“要是混不了,我就学你老弟,占山为主。”群雄在笑声中各自上
马而别。归辛树夫妇抱了孩子,带着三个徒弟欣然南归。袁承志、青青、程青竹、沙天广、
哑巴、铁罗汉、胡桂南、洪胜海等八人押着铁箱,连骑北上。这日来到高碑店,天色将暮,
因行李笨重,也就不贪赶路程,当下在镇西的“燕赵居”客栈歇宿。众人行了一天路,都已
倦了,正要安睡,忽然门外车声隆隆,人语喧哗,吵得鸡飞狗走。除了哑巴充耳不闻之外,
各人都觉得十分奇怪。只听得声音嘈杂,客店中涌进一批人来,听他们叽哩咕噜,说的话半
句也不懂。众人出房一看,只见厅上或坐或站,竟是数十名外国兵,手中拿着奇形怪状的兵
器,乱哄哄在说话。袁承志等从没见过这等绿眼珠、高鼻子的外国人,都感惊奇,注目打
量。忽听得一个中国人向掌柜大声呼喝,要他立即腾出十几间上房来。掌柜道:“大人,实
在对不住啦,小店几间上房都已住了客人。”那人不问情由,顺手就是一记耳光。那掌柜左
手按住面颊,又气又急,说道:“你……你……”那人喝道:“不让出上房来,放火把你的
店子烧了。”掌柜无法,只得来向洪胜海哀求,打躬作揖,请他们挪两间房出来。沙天广
道:“好哇,也有个先来后到。这人是甚么东西?”掌柜忙道:“达官爷,别跟这吃洋饭的
一般见识。”沙天广奇道:“他吃甚么洋饭?吃了洋饭就威风些么?”掌柜的悄声道:“这
些外国兵,是运送红夷大炮到京里去的。这人会说洋话,是外国大人的通译。”袁承志等这
才明白,原来这人狐假虎威,仗着外国兵的势作威作福。
沙天广铁扇一展,道:“我去教训教训这小子。”袁承志一把拉住,说道:“慢来!”
把众人邀入房里,说道:“先父当年镇守关辽,宁远两仗大捷,得力于西洋国的红夷大炮甚
多。满清虏首努尔哈赤就是给红夷大炮轰死的。现下满清兵势猖獗,这些外国兵既是运炮去
助战的,咱们就让一让吧。”沙天广道:“难道就由得这小子发威?”袁承志道:“这种贱
男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众人听他如此说,就腾了两间上房出来。
那通译姓钱名通四,见有了两间上房,虽然仍是呶呶责骂,也不再叫掌柜多让房间了。
他出去了一会,领了两名外国军官进店。这两个外国军官一个四十余岁,另一个三十来岁。
两人叽哩咕噜说了一会话,那年长军官出去陪着一个西洋女子进来。这女子年纪甚轻,青青
等也估不定她有多大年纪,料想是二十岁左右,一头黑发,衬着雪白的肌肤,眼珠却是碧
绿,全身珠光宝气,在灯下灿然闪耀。
袁承志从来没见过外国女人,不免多看了几眼。青青却不高兴了,低声问:“你说这女
子好看么?”袁承志道:“外国女人原来这么爱打扮!”青青哼了一声,就不言语了。次日
清晨起来,大伙在大厅上吃面点。两个外国军官和那女人坐在一桌。通译钱通四不住过去谄
媚,卑躬屈膝,满脸赔笑,等回过头来,却向店伙大声呼喝,要这要那,稍不如意,就是一
记巴掌。程青竹实在看不过眼了,对沙天广道:“沙兄,瞧我变个小小戏法!”当下也不回
身,顺手向后一扬,手中的一双竹筷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正插入了钱通四口里,把他上下
门牙撞得险些儿掉将下来。要知程青竹所用暗器就是一枝枝细竹,这门青竹镖绝技,二十步
内打人穴道,百发百中,劲力不输钢镖。也是他听了袁承志的话这才手下留情,否则这双筷
子稍高数寸,钱通四的一双眼珠就别想保住了。钱通四痛得哇哇大叫,可还不知竹筷是哪里
飞来的。两个外国军官叫他过去查问。钱通四说了,那女子笑得花枝招展,耳环摇晃。
年长的军官向袁承志这一桌人望了几眼,心想多半是这批人作怪,拿起桌上两只酒杯,
忽往空中掷去,双手已各握了一支短枪,一枪一响,把两只酒杯打得粉碎。袁承志等听得巨
响,都吓了一跳,心想这火器果然厉害,而他放枪的准头也自不凡。年长军官面有得色,从
火药筒中取出火药铅丸,装入短枪,对年轻军官道:“彼得,你也试试么?”彼得道:“我
的枪法怎及得上咱们葡萄牙国第一神枪手?”那西洋女人微笑道:“雷蒙是第一神枪手
么?”彼得道:“若不是世界第一,至少也是欧洲第一。”雷蒙笑道:“欧洲第一,难道不
是世界第一么?”彼得道:“东方人很古怪,他们有许多本领,比欧洲人厉害得多,所以我
不敢说。若克琳,你说是么?”若克琳笑道:“我想你说得对。”袁承志等听三人叽哩咕噜
的说话,自是半句不懂。雷蒙见若克琳对彼得神态亲热,颇有妒意,说道:“东方人古怪
么?”又是两枪连发,这一次却是瞄准了青青的头巾。火光一闪,青青的头巾打落在桌,露
出了一头女子的长发。袁承志等齐吃一惊。雷蒙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