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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待黄眉和尚在东首的蒲团坐定,便道:“我有个侄儿段誉,他七岁
之时,我曾抱来听师兄讲经。”黄眉僧微笑道:“此子颇有有悟性,好孩子,好孩子!”保
定帝道:“他受了佛法点化,生性慈悲,不肯学武,以免杀生。”黄眉僧道:“不会武功,
也能杀人。会了武功,也未必杀人。”
保定帝道:“是!”于是将段誉如何坚决不肯学武、私逃出门,如何结识木婉清,如何
被服号称‘天下第一恶人’的延庆太子办在石室之中,源源本本的说了。黄眉僧微笑倾听,
不插一言。两名弟子在他身后垂手侍立,更边脸上的肌肉也不牵动半点。
待保定帝说完,黄眉僧缓缓道:“这位延庆太子既是你堂兄,你自己固不便和他却手,
就是派遣下属前去强行救人,也是不妥。”保定帝道:“师兄明鉴。”黄眉僧道:“天龙寺
中的高僧大德,武功固有高于贤弟的,但他们皆系出段氏,不便参与本族内争,偏袒贤弟。
因此也不能向天龙寺求助。”保定帝道:“正是。”
黄眉僧点点头,缓缓伸出中指,向保定帝胸前点去。保定帝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对准
他的中指一戳,两人都身形一幌,便即必指。黄眉僧道:“段贤弟,我的金刚指力可不能胜
你的一阳指啊。”保定帝道:“师兄大智大慧,不必以指力取胜。”黄眉僧低头不语。
保定帝站起来,说道:“五年之前,师兄命我免了大理百姓的盐税,一来国用示足,二
来小弟意欲待吾弟正淳接位,再行此项仁政,以便庶民归德吾弟。但明天一早,小弟就颁令
废除盐税。”
黄眉僧站起身来,躬身下拜,恭恭敬敬的道:“贤弟造福万民,老僧感德不尽。”
保定帝下拜会还礼,不再说话,飘然出寺。
保定帝回到宫中,即命内监宣巴司空前来,告以废除盐税之事。巴天石躬身谢恩,说
道:“皇上鸿恩,实是庶民之福。”保定帝道:“宫中一切用度,尽量裁减撙节。你去和华
司徒、范司马二人商议商议,瞧有什么地方好省的。”巴天石答应了,辞出宫去。
巴天石当下去约了司待华赫艮,一齐来到司马范骅府中,告以废除盐税。至于段誉被掳
一节,巴天石已先行对华范二人说过。
范骅沉吟道:“针南世子落入奸人之手,皇上下旨免除盐税,想必是意欲邀天之怜,令
镇南世子得以无恙归来。咱们不能分君父之忧,有何脸面立身朝堂之上?”巴天石道:“正
是,二哥有何妙计,可以救得世子?”范骅道:“对手既是延庆太子,皇上万万不愿跟他正
面为敌。我倒有一条计策,只不过要偏劳大哥了。”华司徒忙道:“那有什么偏劳的?二弟
快说。”范骅道:“皇上言道,那延庆太子的武功尚胜皇上半筹。咱们硬碰硬的去救人,自
然不能。大哥,你二十年前的旧生涯,不妨再干他一次。”华司徒紫膛色的脸上微微一红,
笑道:“二弟又来取笑了。”
这华司徒华赫艮本名阿根,出身贫贱,现今在大理国位列三公,未发迹时,干部的却是
盗墓掘坟的勾当,最擅长的本领是偷盗王公巨贾的坟墓。这些富贵人物死后,必有珍异宝物
殉葬,华阿根从极远处挖掘地道,通入坟墓,然后盗取宝物。所花的一和虽巨,却由此而从
未为人发觉。有一次他掘入一坟,在棺木中得到了一本殉葬的武功秘诀,依法修习,练成了
一身卓绝的外门功夫,便舍弃了这下贱的营生,辅佐保定帝,累立奇功,终于升到司徒之
职。他居官后嫌旧时的名字太俗,改名赫艮,除了范骅和巴天石这两个生死之交,极少有人
知道他的出身。
范骅道:“小弟何敢取笑大哥?我是想咱们混进万劫谷中,挖掘一条地道,通入针南世
子的石室,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他出来。”
华赫艮一拍大腿,叫道:“妙极,妙极!”他于盗墓一事,实有天生嗜好,二十年来虽
然再不干此营生,偶而想起,仍是禁止不住手痒,只是身居高官,富贵已极,再去盗坟掘
墓,却成何体统?这时听范骅一提,不禁大喜。
范骅笑道:“大哥且慢欢喜,这中间着实有些难处。四大恶人都在万劫谷中,钟万仇夫
妇和修罗刀也均是极厉害的人物,要避过他们耳目委实不易。再说,那延庆太子坐镇石屋之
前,地道在他身底通过,如何方能令他不会察觉?”
华赫艮沉吟半晌,说道:“地道当从石屋之后通过去,避开延庆太子的所在。”巴天石
道:“镇南世子时时刻刻都有危险,咱们挖掘地道,只怕工程不小,可来得及么?”华赫艮
道:“咱哥儿三人一起干,委曲你们丙位,跟我学一学做盗墓的小贼。”巴天石笑道:“既
然位居大理国三公,这盗墓掘坟的勾当,自是义不容辞。”三人一齐拊掌大笑。
华赫艮道:“事不宜迟,说干便干。”当下巴天石绘出万劫谷中的图形,华赫艮拟订地
道的入口路线,至于如何避人耳目,如何运出地道中所挖的泥土等等,原是他的无双绝技。
这一日一晚之间,段誉每觉炎热烦躁,便展开‘凌波微步’身法,在斗室中快步行走,
只须走得一两个圈子,心头便感清凉。木婉清却身发高热,神智迷糊,大半时刻都是昏昏沉
沉的倚壁而睡。
次日午间,段誉又在室中疾行,忽听得石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纵横十九道,迷
煞多少人。居士可有清兴,与老僧手谈一局么?”段誉心下奇怪,当即放缓脚步,又走出十
几步,这才停住,凑眼到送饭进来的洞也向外张望。
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眉毛焦黄的老僧,左手拿着一个饭碗大小的铁木鱼,右手举起一根
黑黝黝的木鱼槌,在铁木鱼上铮铮铮的敲击数下,听所发声音,这根木鱼槌也是钢铁所制。
他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俯身将木鱼槌往石屋前的一块大青石上划去,嗤嗤
声响,石屑纷飞,登时刻了一条直线。段誉暗暗奇怪,这老僧的面貌依稀似乎见过,他手上
的劲道好大,这么随手划去,石上便现深痕,就同石匠以铁凿、铁锤慢慢敲击出来一般,瑞
这条线笔直到底,石匠要击这样一条直线,更非先用墨斗弹线不可。
石屋前一个郁闷的声音说到:“金刚指力,好功夫!”正是那青袍客‘恶贯满盈’。他
右手铁杖伸出,在青石上划了一条横线,和黄眉僧所刻直线正好相交,一般的也是深入石
面,这无歪斜。黄眉僧笑道:“施主肯予赐教,好极,好极!”又用铁槌在青石上刻了一道
直线。青袍客跟着刻了一道横线。如此你刻一道,我刻一道,两人凝聚功力,槌杖越划越
慢,不愿自己所刻直线有何深浅不同,歪斜不齐,就此输给了对方。
约莫一顿饭时分,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已然整整齐齐的刻就。黄眉僧寻思:“正明贤
弟所说不错,这延庆太子能内力果然了得。”延庆太子不比黄眉僧乃有备而来,心下更是骇
异:“从那里钻了这样个厉害的老和尚出来?显是段正明邀来的帮手。这和尚跟我缠上了,
段正明便乘虚而入去救段誉,我可无法分身抵挡。”
黄眉僧道:“段施主功力高深,佩服佩服,棋力想来也必胜老僧十倍,老僧要请施主饶
上四子。”青袍客一怔,心想:“你指力如此了得,自是大有身份的高人。你来向我挑战,
怎能一开口就要我相让?”便道:“大师何必过谦?要决胜败,自然是平下。”黄眉僧道:
“四子是一定要饶的。”青袍客淡然道:“大师既自承棋艺不及,也就不必比了。”黄眉僧
道:“那么就饶三子吧?”青袍客道:“便让一先,也是相让。”
黄眉僧道:“哈哈,原来你在棋艺上的造诣甚是有限,不妨我饶你三子。”青袍客道:
“那也不用,咱俩分先对弈便是。”黄眉僧心下惕惧更甚:“此人不骄傲不躁,阴沉之极,
实是劲敌,不管我如何相激,他始终不动声色。”原来黄眉僧并无必胜把握,向知爱弈之人
个个好胜,自己开口求对方饶个三子、四子,对方往往答允,他是方外之人,于这虚名看得
极淡,倘若延庆太子自逞其能,答应饶子,自己大占便宜,在这场拚斗中自然多居赢面。不
料延庆太子既不让人占便宜,也不占人便宜,一丝不苟,严谨无比。
黄眉僧道:“好,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先下了。”青袍客道:“不!强龙不压地头
蛇,我先。”黄眉僧道:“那只有猜枚以定先后。请你猜猜老僧今年的岁数,是奇是偶?猜
得对,你先下;猜错了,老僧先下。”青袍客道:“我便猜中,你也要抵赖。”黄眉僧道:
“好吧!那你猜一样我不能赖的。你猜想老僧到了七十岁后,两只脚步的足趾,是奇数呢,
还是偶数?”
这谜面出得甚是古怪。青袍客心想:“常人足趾都是十个,当然偶数。他说明到了七十
岁后,自是引我去想他在七十岁上少了一枚足趾?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他便是十
个足趾头,却来故弄玄虚,我焉能上这个当?”说道:“是偶数。”黄眉僧道:“错了,是
奇数。”青袍客道:“脱鞋验明。”
黄眉僧除下左足鞋袜,只见五个足趾完好无缺。青袍客凝视对方脸色,见他微露笑容,
神情镇定,心想:“原来他右足当真只有四个足趾。”见他缓缓除下右足布鞋,伸手又去脱
袜,正想说:“不必验了,由你先下就是。”心念一动:“不可上他的当。”只见黄眉僧又
除下右足布袜,右足赫然也是五根足趾,那有什么残缺?
青袍客霎时间转过了无数念头,揣摸对方此举是何用意。只见黄眉僧提起小铁槌挥击下
去,喀的一声轻响,将自己右足小趾斩了下来。他身后两名弟子突见师父自残肢体,血流于
前,忍不住都“噫”了一声。大弟子破疑从怀中取出金创药,给师父敷上,撕下一片衣袖,
包上伤口。
黄眉僧笑道:“老僧今年六十九岁,到得七十岁时,我的足趾是厅数。”
青袍客道:“不错。大师先下。”他号称‘天下第一恶人’,什么凶残毒辣的事没干过
见过,于割下一个小脚指的事那会放在心上?但想这老和尚为了争一着之先,不惜出此断然
手段,可见这盘棋他是志在必胜,倘若自己输了,他所提出的条款定是苛刻无比。
黄眉僧道:“承让了。”提起小铁槌在两对角的四四咯上各刻了一个小圈,便似是下了
两枚白子。青袍客伸出铁杖,在另外两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