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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巧哉!慕容公子刚刚前日出仔门,大师父来得三日末,介就碰着公子哉。”鸠摩智道:
“与公子缘悭一面,教人好生惆怅,但小僧从吐番国万里迢迢来到中土,愿在慕容先生墓前
一拜,以完当年心愿。”那少女道:“大师父是慕容老爷的好朋友,先请去用一杯清茶,我
再给你传报,你讲好(口伐)?”鸠摩智道:“小娘子是公子府上何人?该当如何称呼才
是?”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啊唷!我是服侍公子抚琴吹笛的小丫头,叫做阿碧。你勿要大
娘子、小娘子的介客气,叫我阿碧好哉!”她一口苏州土白,本来不易听懂,但她是武林世
家的侍婢,想是平素官话听得多了,说话中尽量加上了些官话,鸠摩智与段誉等尚可勉强明
白。当下鸠摩智恭恭敬敬的道:“不敢!”(按:阿碧的吴语,书中只能略具韵味而已,倘
若全部写成苏白,读者固然不懂,鸠摩智和段誉加二要弄勿清爽哉。)
阿碧道:“这里去燕子坞琴韵小筑,都是水路,倘若这几位通通要去,我划船相送,好
(口伐)?”她每问一句“好(口伐)”,都是殷勤探询,软语商量,教人难以拒却。
鸠摩智道:“如此有劳了。”携着段誉的手,轻轻跃上小舟。那小舟只略沉少许,却绝
无半分摇晃。阿碧向鸠摩智和段誉微微一笑,似乎是说:“真好本事!”
过彦之低声道:“师叔,怎么?”他二人是来找慕容氏报仇的,但弄得如此狼狈,实在
好不尴尬。
阿碧微笑道:“两位大爷来啊来到苏州哉,倘若无不啥要紧事体,介末请到敞处喝杯清
茶,吃点点心。勿要看这只船小,再坐几个人也勿会沉格。”她轻轻划动小舟,来到柳树之
下,伸出纤手收起了算盘和软鞭,随手拨弄算珠,铮铮有声。
段誉只听得几下,喜道:“姑娘,你弹的是‘采桑子’么?”原来她随手拨动算珠,轻
重疾徐,自成节奏,居然便是两句清脆灵动的“采桑子”。阿碧嫣然一笑,道:“公子,你
精通音律,也来弹一曲么?”段誉见她天真烂漫,和蔼可亲,笑道:“我可不会弹算盘。”
转头向崔百泉道:“霍先生,人家把你的算盘打得这么好听。”
崔百泉涩然一笑,道:“不错,不错。姑娘真是雅人,我这门最俗气的家生,到了姑娘
手里,就变成了一件乐器。”阿碧道:“啊哟,真正对勿起,这是霍大爷的么?这算盘打造
得真考究。你屋里一定交关之有铜钱,连算盘也用金子做。霍大爷,还仔拨你。”她左手拿
着算盘,伸长手臂。崔百泉人在岸上,无法拿到,他也真舍不得这个片刻不离身的老朋友,
轻轻一纵,上了船头,伸手将算盘接了过去,侧过头来向鸠摩智瞪了一眼。鸠摩智脸上始终
慈和含笑,全无愠色。
阿碧左手拿着软鞭鞭梢提高了,右手五指在鞭上一勒而下,手指甲触到软鞭一节节上凸
起的棱角,登时发出叮、玲、东、珑几下清亮的不同声音。她五指这么一勒,就如是新试琵
琶一般,一条斗过大江南北、黑道白道英豪的兵刃,到了她一只洁白柔嫩的手中,又成了一
件乐器。
段誉叫道:“妙极,妙极!姑娘,你就弹它一曲。”阿碧向着过彦之道:“这软鞭是这
位大爷的了?我乱七八糟的拿来玩弄,忒也无礼了。大爷,你也上船来罢,等一歇我拨你吃
鲜红菱。”过彦之心切师仇,对姑苏慕容一家恨之切骨,但见这个小姑娘语笑嫣然,天真烂
漫,他虽满腔恨毒,却也难以向她发作,心想:“她引我到庄上去,那是再好不过,好歹也
得先杀他几个人给恩师报仇。”当下点了点头,跃到船上。
阿碧好好的卷拢软鞭,交给过彦之,木桨一扳,小舟便向西滑去。
崔百泉和过彦之交换了几个眼色,都想:“今日深入虎穴,不知生死如何。慕容氏出手
毒辣之极,这个小姑娘柔和温雅,看来不假,但焉知不是慕容氏骄敌之计?教咱们去了防范
之心,他便可乘机下手。”
舟行湖上,几个转折,便转入了一庄大湖之中,极目望去,但见烟波浩渺,远水接天。
过彦之更是暗暗心惊:“这大湖想必就是太湖了。我和崔师叔都不会水性,这小妮子只须将
船一翻,咱二人便沉入湖中喂了鱼鳖,还说什么替师报仇?”崔百泉也想到了此节,寻思若
能把木桨拿在手中,这小姑娘便想弄翻船,也没这么容易,便道:“姑娘,我来帮你划船,
你只须指点方向便是。”阿碧笑道:“啊哟,介末不敢当。我家公子倘若晓得仔,定规要骂
我怠慢了客人。”崔百泉见她不肯,疑心更甚,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想听听姑娘在软
鞭上弹曲的绝技。我们是粗人,这位段公子却是琴棋书画,样样都精的。”
阿碧向段誉瞧了一眼,笑道:“我弹着好白相,又算啥绝技了?段公子这样风雅,听仔
笑啊笑煞快哉,我勿来。”
崔百泉从过彦之手中取过软鞭,交在她手里,道:“你弹,你弹!”一面就接过了她手
中的木桨。阿碧笑道:“好吧,你的金算盘再借我拨我一歇。”崔百泉心下暗感危惧:“她
要将我们两件兵刃都收了去,莫非有甚阴谋?”事到其间,已不便拒却,只得将金算盘递给
她。阿碧将算盘放在身前的船板上,左手握住软鞭之柄,左足轻踏鞭头,将软鞭拉得直了,
右手五指飞转轮弹,软鞭登时发出丁东之声,虽无琵琶的繁复清亮,爽朗却有过之。
阿碧五指弹抹之际,尚有余暇腾出手指在金算盘上拨弄,算盘珠的铮铮声夹在软鞭的玎
玎声中,更增清韵。便在此时,只见两只燕子从船头掠过,向西疾飘而去。段誉心想:“慕
容氏所在之处叫做燕子坞,想必燕子很多了。”
只听得阿碧漫声唱道:“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双飞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
湘烟瞑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轻拂歌尘转。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
卷。”
段誉听她歌声唱到柔曼之处,不由得回肠荡气,心想:“我若终生僻处南疆,如何得能
聆此仙乐?‘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慕容公子有婢如此,自是非常人物。”
阿碧一曲既罢,将算盘和软鞭还了给崔过二人,笑道:“唱得不好,客人勿要笑。霍大
爷,向左边小港中划进去,是了!”
崔百泉见她交还兵刃,登感宽心,当下依言将小舟划入一处小港,但见水面上生满了荷
叶,若不是她指点,决不知荷叶间竟有通路。崔百泉划了一会,阿碧又指示水路:“从这里
划过去。”这边水面上全是菱叶和红菱,清波之中,红菱绿叶,鲜艳非凡。阿碧顺手采摘红
菱,分给众人。
段誉一双手虽能动弹,但穴道被点之后全无半分力气,连一枚红菱的硬皮也无法剥开。
阿碧笑道:“公子爷勿是江南人,勿会剥菱,我拨你剥。”连剥数枚,放在他掌中。段誉见
那菱皮肉光洁,送入嘴中,甘香爽脆,清甜非凡,笑道:“这红菱的滋味清而不腻,便和姑
娘唱的小曲一般。”阿碧脸上微微一红,笑道:“拿我的歌儿来比水红菱,今朝倒是第一趟
听到,多谢公子啦!”
菱塘尚未过完,阿碧又指引小舟从一丛芦苇和茭白中穿了过去。这么一来,连鸠摩智也
起了戒心,暗暗记忆小舟的来路,以备回出时不致迷路,可是一眼望去,满湖荷叶、菱叶、
芦苇、茭白,都是一模一样,兼之荷叶、菱叶在水面飘浮,随时一阵风来,便即变幻百端,
就算此刻记得清清楚楚,霎时间局面便全然不同。鸠摩智和崔百泉、过彦之三人不断注视阿
碧双目,都想从她眼光之中,瞧出她寻路的法子和指标,但她只是漫不经意的采菱拨水,随
口指引,似乎这许许多多纵横交错、棋盘一般的水道,便如她手掌中的掌纹一般明白,生而
知之,不须辨认。
如此曲曲折折的划了两个多时辰,未牌时分,遥遥望见远处绿柳丛中,露出一角飞檐。
阿碧道:“到了!霍大爷,累得你帮我划了半日船。”崔百泉苦笑道:“只要有红菱可吃,
清歌可听,我便这么划他十年八年船,那也不累。”阿碧拍手笑道:“你要听歌吃菱,介末
交关便当?在这湖里一辈子勿出去好哉!”
崔百泉听到她说“在这湖里一辈子勿出去”,不由得矍然一惊,斜着一双小眼向她端相
了一会,但见她笑吟吟的似乎全无机心,却也不能就此放心。
阿碧接过木桨,将船直向柳阴中划去,到得邻近,只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梯,垂下来
通向水面。阿碧将小船系在树枝之上,忽听得柳枝上一只小鸟“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
了起来,声音清脆。阿碧模仿鸟鸣,也叫了几下,回头笑道:“请上岸吧!”
众人逐一跨上岸去,见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个不知是小岛还是半岛之上。房
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琴韵”两字,笔致颇为潇洒。鸠摩智道:“此间
便是燕子坞参合庄么?”阿碧摇头道:“不。这是公子起给我住的,小小地方,实在不能接
待贵客。不过这位大师父说要去拜祭慕容老爷的墓,我可作不了主,只好请几位在这里等一
等,我去问问阿朱姊姊。”
鸠摩智一听,心头有气,脸色微微一沉。他是吐蕃国护国法王,身份何等尊崇?别说在
吐蕃国大受国主礼敬,即是来到大宋、大理、辽国、西夏的朝廷之中,各国君主也必待以贵
宾之礼,何况他又是慕容先生的知交旧友,这番亲来祭墓,慕容公子事前不知,已然出门,
那也罢了,可是这下人不请他到正厅客舍隆重接待,却将他带到一个小婢的别院,实在太也
气人。但他见阿碧语笑盈盈,并无半分轻慢之意,心想:“这小丫头什么也不懂,我何必跟
她一般见识。”想到此节,便即心平气和。
崔百泉问道:“你阿朱姊姊是谁?”阿碧笑道:“阿朱就是阿朱,伊只比我大一个月,
介末就摆起阿姊架子来哉。我叫伊阿姊,介末叫做呒不法子,啥人教伊大我一个月呢?你用
勿着叫伊阿姊,你倘若叫伊阿姊末,伊越发要得意哩。”她咭咭咯咯的说着,语声清柔,若
奏管弦,将四人引进屋去。
到得厅上,阿碧请各人就座,便有男仆奉上清茶糕点。段誉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
揭开盖碗,只见淡绿茶水中飘浮着一粒粒深碧的茶叶,便像一颗颗小珠,生满纤细绒毛。段
誉从未见过,喝了一口,只觉满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