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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那就是,我所说的鼠。”
“鼠?所谓的鼠是……”
“京极堂,你是在说铁鼠吗?”
京极堂望向我,笑了。“对,关口,你说的没错。常信师父,你知道赖豪吗?”
“园城寺的高僧吧……?”
“是的。就是死后由于强烈的怨恨而变化转生为老鼠,啃噬数山经文的赖豪阿阉梨。”
“那并非史实,是民间传说啊。”
“当然是民间传说。那种荒唐事,现实上不可能发生。但是这件事被煞有介事地口耳相传,被记载在众多的文献数据当中,滑稽可笑地绵延相传不绝。您认为这是为什么?”
“因为赖豪阿阉梨无法完成他的夙愿……”
“死人什么都办不到的。怀恨而死的人,死了也就到此为止了,魂魄不可能残留在这个世上。而且要是化为老鼠,老鼠也太可怜了,这是活人的所作所为。”
“他生前的遗恨受到世人流传……”
“这也不对吧?他的确是很不甘心,但是高僧死前会留下‘如果我死了,要堕入畜生道化为老鼠’这种遗言吗?要是相反地诅咒侮蔑了自己和园城寺的朝廷和数山下地狱,那还可以理解。”
“那么就是戏言一一流言蜚语之类吧。”
“那种流言,是谁为了什么而散播的?”
“寺门一一园城寺不但无法设立戒坛,还失去了阿阁梨,对山门怀恨极深,所以……”
“怎么可能?园城寺不可能放出那种流言的。以寺门的角度来看,他们才是正当的。就算遭遇再怎么不幸,又或者山门做出多么阴险毒辣的行径,传授正法的寺门高僧在极尽瞋恚的最后,堕入魔道转世为畜生的话,就等于是舍弃了自己的正统啊。”
“那么这是山门为了贬低寺门才……”
我这么说,敦子便应答:“这也……仔细想想不太对呢。山门若是放出这种流言,不就等于是承认错在自己了吗?这等于是承认延历寺蛮横无理地阻止园城寺设立戒坛。而且贵重的经文遭到啃噬,这简直是在宣传自己的寺院没有法力呀。”
京极堂注视着常信答道:“是啊。所以,这最初应该是在揶揄不断抗争对立的寺门与山门两方而产生的流言吧。然而两门却都不去制止这类流言,反而有加以篡改散布之嫌。”
“篡改?”
“例如说,寺门流传赖豪在死前与呼吸一同吐出八万四千只老鼠。并非死后转生,也非过于愤怒而变身,而是以法力惩治不守清规的山门这样的架构。另一方面,山门则是流传大德阿阉梨以法力变出大猫,迎击老鼠。彼此都将其改编为法力大战,基本上却是承认的。再加上甚至传说山门在坂本建了猫之宫,而寺门则盖了鼠之宫。这根本就不是宗门抗争,而是忍术大对决了。”
确实,这与教义宗派无关,是荒唐无稽之谈。
“不过园城寺没能成立戒坛是事实,山门寺门之间的对立抗争也是事实,但实际上延历寺是否真的对朝廷施压,并没有人知情。即使延历寺真的上呈请愿书阻止,采纳的也是白河院,山门只是陈述他们的主张,并没有理由遭到怨恨吧。这种风闻,延历寺根本用不着封锁,不去理会就行了。然而……这不管怎么想都太过火了。”
“究竟是为什么呢?”
“因为延历寺对园城寺怀抱着不当的罪恶感啊,关口。”
常信失去了冷静。“不当的……罪恶感?”
“事实上,这是寺门与朝廷之间的纠纷,延历寺根本没做什么。山门相信山门的正统,应该没有什么好内疚的。可是尽管如此,他们一定还是怀抱着无法公开的罪恶感。完全没有理由道歉,也没有必要道歉,却有着说不出口的亏欠。所以延历寺对于经文被老鼠啃咬这种不名誉的事,也甘于接受,反倒主动编造出这样的流言来。这是借由成为被害者,委婉地承认自己的罪,也是一种扭曲的自我正当化。我是被害者这种感情,与罪恶感是有相互抵消的效果的。”
“啊,原来贫僧怀抱着岂有此理的妄想吗……?是这样的吗,中禅寺先生?”
“是的,常信师父。中岛佑贤和尚不是什么杀人犯。当然,他也不曾想要取您的性命。想要您的命的,是滋生出您心中不当罪恶感的妖怪。证据就是只要去除您心中那内疚的感情,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必须去怀疑佑贤师父了。”
益田发出“哎呀呀”的怪声,全身虚脱。
“常信师父,佑贤和尚他对于脑波调查应该是真的完全不在意。我想他根本漠不关心吧。若问为什么,因为他非常明白那种调查毫无效力。包括我在内,在场的俗人们就像现在这样,必须花费如此多的唇舌才能够明白。但是佑贤和尚他应该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所以他才表现得一如平常。”
常信想说什么,但京极堂制止他,以格外响亮的声音说道:“禅不是区区脑波测定的结果就能够动摇的。”
常信的双肩颓然垂下,上身略为前倾,双手按在榻榻米上。
“贫僧……不,我究竟是……”
外衣和外皮全被剥下,那里坐着的只是一名身披袈裟的颓丧男子。
至于恶魔一一放柔了声音说道:“常信师父,不可以表现出那种不像禅僧的模样,您必须保持毅然的态度。”
“但是……”
“您是个了不起的修行者。您秉持着真挚的信仰,全心全意修行至今,这一点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您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啊。”
“可是……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很简单。”
“很简单吗?”
“您应该依照您所想的,尽早离开这座山才对。”
“离开……”
这座山?一一常信没有出声地说。
“日本人就如同您说的,在数场战争中犯下了难以弥补的大错,需要反省,也必须谢罪,但是不需要卑躬屈膝。改正须改正之处,补偿须补偿的地方就是了。不管是改过或疗伤,都是你们的职责。”
“但是……我这种人……还能够……”
“常信师父,您并不是孤单一人啊。”
“不是孤单一人?”
“下界有许多人拥有和您相同的志向与问题意识。您闭关明慧寺期间,下界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战前的宗教团体法随着败战而消失,波茨坦宣言签订后发布的宗教法人令,在前年正式作为宗教法人法颁布了。教团所处的环境也改变了。没有了不当的打压,信仰的自由受到保障。相反,政治势力遵照政教分离的原则,远离宗教。在这样的状况中,传统的宗教现在正摸索着该如何与现代社会共存。听好了,今后才是重要的。科学逐渐有了充足的成果,经济发展,世局亦日渐安定。败战的洞穴,正逐渐被这些给填补起来。再继续拖拖拉拉下去,你们宗教家应该背负的部分,有可能会被其他恐怖的东西给夺走。”
“恐怖的……东西……?”
“常有人说日本人没有信仰,但是绝无此事。日本人只是很聪明,什么样的宗教都能够接受罢了。所以日本也有许多宗教,其教义值得发扬于全世界。禅当然也是其中之一。现在不发扬传统宗教的真正价值,更待何时?禅绝不能被摆在博物馆的陈列台上。所以像您这样的人,正是现今宗教界所需要的人才。您不也说了吗?必须弃山下野,真正的领悟就在那里。您说的是正确的。”
常信眉间一紧。
“常信师父,您为什么没有在发愿的同时下山呢?您即便不要这种小家子气的奸计,应该也能够早早离开明慧寺才是。为什么您做不到?也不是没有去处吧?”
“我……是出于反抗而出家的。这一点我刚才也说过了,是基于没有明确对象的抵抗、不满的厌世观而出家的。但是那种心态很快就消失了。就在我想重新出发的时候,进入了这座山一一便再也出不去了。没错,出不去了。我与本山已经好几年……不,好几十年没有联络了,师父也过世了。我虽然是曹洞的和尚,却像您说的,与教团断绝了关系。曹洞的寺院和道场在日本确实多不胜数,僧侣们都在那里修行吧,但我却把这件事忘得一千二净。他们全都与社会维持着联系并修行啊,可是……”我被什么给攫住了。”常信说。
瞬间,京极堂露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般、以他而言非常罕见的表情。
总觉得空气变得清净了。
只是,我觉得榻榻米上依然微微飘荡着沉重的气息。
京极堂开口道:“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常信师父?”
“请说。”
“这似乎是过世的了稔和尚说的,听说常信师父认为明慧寺有可能被指定为文化财产?”
常信第一次笑了:“是的。虽然很可笑,但我认为若是成为观光寺院,状况或许会有所改变。不,就像中禅寺先生说的,我是想借由那种卑俗的事,来打破些什么吧,和了稔师父是一样的。”
“你认为若是正式调查,就有那种可能性吗?”
“应该……有吧。这是我个人的见解,但那座寺院不是江户时期的建筑。”
“这样啊,感激不尽。”
京极堂恭敬地行礼。
常信也低头说:“不,该道谢的是贫僧,中禅寺先生。”
一一啊,被驱逐了。
被京极堂命名为铁鼠的那个东西,完全从常信身上被驱逐殆尽了。
但是……
一一我不觉得这样就出得去。
这种想法爬上我的背脊。
常信接着望向益田说:“益田先生,请千万不要对佑贤师父冠上任何莫须有的嫌疑。那只是我一一贫僧的胡言乱语。请见谅。”
益田望着打开的记事本,好一阵子露出困窘的模样,最后这么说道:“呃,不,可是常信师父,你……不,这怎么说?老实说,被警方怀疑的人是你。虽然身为刑警的我不该泄露这种事……”
“贫僧吗?但是贫僧并非凶手。”
“呃……你那天真的在夜坐吗?”
“是的。”
“没有跟托雄一起?”
“哦,因为贫僧当时充满了肤浅的情绪,实在不想和其他宗派的人在一起。”
“其他宗派?托雄不是曹洞系的吗?”
“与其说是什么系……托雄是贯首的弟子,他原本是前任典座的侍僧。”
“贯首?”京极堂格外讶异地说。
“是的。托雄是终战那一年人山的,我记得是因为觉丹禅师的关系。托雄在第二年跟随贯首修行,第三年成为前任典座的行者,典座改由贫僧担任后,就一直……”
“请等一下,前任典座指的是谁?从名簿上来看,也没有年龄相符的人,难道是由知事轮流?不是吧?你说过是在你人山之后六年人山的吧?”
常信一开始应该是这么说的。益田在看记事本,或许上头抄写了僧人的名单。
“哦。”常信露出这才想起来的表情,“事到如今隐瞒也没用了。待在那座山的时候,周围的气氛教人撕破嘴也说不出口哪……贫僧前一任的典座是博行师父,他在开战那一年春天上山,在明慧寺剃度。”
“在明慧寺剃度?在那之前他不是和尚吗?”
“贫僧不知道他的经历,不过似乎如此。我想他当时已经年近六十了,不过不知道确切年龄。博行师父也因为上了年纪,在贯首门下非常认真地修行,短短三四年就当上了典座。然而,他却罹患了心病。”
“哦,所以下山了。”
“不,他还在山里。”
“咦?”
“博行师父因为某起事件,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