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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后再慢慢数就可以了。”江岛叼着烟,点上了火,他的态度依然好整以暇,没有些许动摇。
咖啡送来了,江岛加入少许的牛奶后喝了一口,接着露齿而笑。
“这种时间在银座喝咖啡,不知道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呢!之后也要好好珍惜这种时间呐!”
“江岛先生,”慎介将置物柜的钥匙塞进口袋后说:“关于之前你说过的机率一万分之一的事,那是你的真心话吗?”
“一万分之一的事?”
“就是交通事故致死的机率,你不是之前对我说过吗?”
“哦,那件事啊……”江岛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我说的话怎么了吗?”
“江岛先生说过吧!发生车祸就和掷骰子一样,被害者只是恰巧掷出不好的点数。当时你说那些话,是用来安慰自以为是肇事者的我?或者你真的那么认为?”
江岛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听不懂慎介问这件事情意图何在。
“我当然真的那么认为啊!不对吗?”
“你没想过被车撞死的岸中美菜绘吗?”
“想了又能怎样呢?能够拯救谁吗?”
“可是被害者会一直怨恨肇事者呀!”
即使是死后也会,慎介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所以才要付钱啊!”江岛的口气变得有点粗鲁,“我已经付了优渥的赔偿金给被害者家属,而且也像这样把钱拿给冒充肇事者的你。老实说,我才是被害者吧!”
“可是被害者要的不一定是钱啊!”
“那我要给对方什么才行?诚意吗?如果对方说只要诚意就可以,无论要多少我都会展现给对方看!如果对方只要我低头认错,要我鞠躬认错几百次都可以。可是,这样被害者家属就能变得幸福吗?最后要的还不是钱?所以省去所有没什么建设性的麻烦,直接就事论事不是很好?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慎介没办法回答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江岛站起身子。
“交易到这里结束,我先声明,你最好不要再软土深掘,我又不是你的摇钱树。要是再继续逼我,我可不敢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喔!”
“我明白,这样就结束了。”
江岛点了点头,拿起账单迈开步伐离去。
慎介离开咖啡馆,前往新桥站,他好久没有在白天的银座行走了。他没有即将拿到五千万的真实感,反倒是听了江岛刚刚说的话后,胸口的郁闷久久不散。
完全恢复记忆的慎介,已经能够回想起自己被宣判时的情景。两年徒刑,缓刑三年——
当他聆听宣判时,有两个想法油然而生,第一个是,太好了!律师虽说绝对会获判缓刑,但万一判决并非如律师预测的……慎介想起电影中的牢狱生活,仍不免有些胆颤心惊。
另一个想法则完全相反。
判的还真轻啊!他这么想。
慎介有个女性友人在涉谷的饰品店打工。有一次,她缺零用钱,便擅自拿走店内价值约十万元的货品,便宜转卖给朋友,然后对店长供称店里遭窃。不幸的是她的罪行最后还是被揭发了,饰品店对她提出控告,她被判徒刑一年二个月,缓刑三年。换句话说,她的判决与慎介的判决,其实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虽说是替江岛顶罪,但慎介却是被控告杀了一个人,而他的罪刑却与偷窃十万元饰品相同。
尽管慎介认为自己得救了,却也认为被害者遗属终究无法接受这样的判决结果。
可是对所有的交通事故来说,相同的情况只会一再重演吧!就跟江岛说的一样,肇事者只会认为“自己只是运气不好罢了!”。一年有一万人因交通事故死亡,这表示应该有接近这个数量的肇事者存在,他们或许会因为罪刑意外的轻微而松了一口气,完全忘掉自己所引起的灾祸。结果,因为肇事者的遗忘,又导致被害者又受到二次伤害。
慎介赫然想起那天晚上岸中玲二来到“茗荷’的景象。当时的他问了一个问题,万一发生不愉快的事,要怎样才能忘了那些事?
尽量保持愉快的心情和乐观的想法——慎介如此回答。
“例如?”
“例如说……想象自己拥有一家店之类的。”
“哦,这样啊。那是你的梦想啊。”
“算是啦。”
莫非岸中玲二在那瞬间就决定要报仇了吗?或许他一开始还有点迷惘,所以才来肇事者工作的酒吧试探,然而肇事者看起来却像完全忘记原本心烦的事,还说尽量保持愉快的心情与想法——当时的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聆听这些话呢?
岸中一定想表达出被害者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心情。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的模样,在慎介的脑海里重现。“其实我有一件想忘掉的事。”客人说。
因为对方突然改以非常严肃的口吻说话,慎介不禁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他。客人也抬头注视着慎介。
“其实我有一件想忘掉的事……不!那件事我想忘也绝对忘不了,但是我想让自己能从中解脱。我思索着这件事,在街上恍惚地走着走着,就看到这家店的招牌,这家店叫‘茗荷’对吧?”
大概连“茗荷”这个店名都令他作呕吧!
慎介抵达新桥站之后,确认号码寻找江岛放钱的置物柜,最后终于在饮料自动贩卖机旁找到那个置物柜。
慎介把钥匙插进锁孔旋转,当他打开门时,心跳不由得加快。
置物柜中放着一个黑皮提包,他拿出提包四下张望,寻找最近的洗手间。
找到洗手间之后,他进入了厕所隔间,然后把门锁上,拉开提包拉链的手隐隐颤抖。
好几捆钞票散乱地塞在提包里面,散发一股纸币特有的气味。慎介拿起其中一捆大致确认了一下,不过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江岛会无聊到放假钞进去。
钞票一共有五十捆,慎介无意识地挥了一下右拳。
下午二点半,慎介回到自宅的大楼前面。他将装钱的提包再次寄放在置物柜中,钥匙现在则是好好地放在他的口袋里。
慎介心想,最好在天色尚未转暗之前就把行李整理好。他有一种预感,入夜之后瑠璃子又会到这里来。
他搭电梯上楼,伫立在自家门前,战战兢兢地旋转门把,试着拉了拉门。大门果然跟今早一样没有上锁。
慎介把门打开,探头张望里面的情形,因为光线昏暗让他看不太清楚。
当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时,感觉到背后有动静。
糟了,他这么想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冲击,头上的疼痛感让他的意识急速远去。
42
慎介的喉咙感到烧灼般的疼痛,有液体流进气管让他呛到,但他却无法顺利把液体咳出来。不知什么东西塞在嘴里,他想要拿出来,手脚却无法移动,完全动弹不得。
慎介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天花板,那是他家里的天花板。
“你果然醒了!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我都让你吃醒神的药了。”声音从旁边传来,慎介把头转过去看,后脑勺像是要爆裂般肿痛,他知道自己被袭击昏了过去。
江岛就坐在旁边,慎介发觉自己躺在地板上,而且手脚也被绑住,不是用绳子,以触感来说,应该是封箱胶带。
他无法发出声音,因为口中被塞了类似是粗管子之类的物体。“你看起来像不知道自己嘴里被塞了什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有,就是吸尘器的管子呀!”江岛开心地说道。
慎介扭着身体挣扎,试图用舌头把管子推出去。
“唉呀,你可以不要挣扎吗?你如果一直挣扎的话,我只好快点把事情办一办了。”江岛说完便从旁边拿起一个东西,那是龙舌兰的酒瓶,他把瓶子倚在管口,将瓶子缓缓倾斜。
龙舌兰流进慎介口中,慎介虽然不想喝进去,但只要他持续呼吸就非喝不可。因为他的鼻子也被不明物体塞住了。
“我虽不想这么对待我的爱酒,不过实在没办法,为了不让警方怀疑,就得使些手段。”江岛边说边使酒流进管子中,慎介也拼命挣扎,但胶带却完全没有松开。
慎介又一次严重呛到,他感到胸口窒闷,浓烈酒精灼伤脆弱的气管壁,鼻子与眼睛深处疼痛了起来,泪水扑簌落下。
“你越抵抗就越痛苦,最好给我老实一点,反正你都要死了!”江岛的声音激昂起来了。
慎介重新调整呼吸,死命瞪着江岛,目光充满了憎恶。
“怎样?你好像想说什么?根据我的推测,你应该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吧?其实不是很困难,就让别人以为你喝了太多酒,在醉醺醺的时候注射了这玩意。”江岛手上拿着抛弃式的针筒,里头装着透明液体。“这是一种安眠药,只要酒精量摄取得够多,再把这玩意一口气注射进去,要不了多久,你就会休克死亡了。而且从外观上来看,又貌似酒精中毒引起的休克死亡,大家应该都会认为你是个被女人抛弃的调酒师,因为喝酒过量才会猝死,不过你还得再多喝一点。”
江岛继续让龙舌兰流进管子,慎介感觉食道和胃变得灼热,呼吸加速,心脏也剧烈跳动,酒精急速在体内作用。
“我真的完全不了解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不能接受三千万元呢?光是那些钱,对你来说就是一笔庞大的金额了。还是说,你认为我一下子就能拿出三千万,再拿个二千万,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吗?我确实不是拿不出那笔钱,可是,你们两个都忘记了最关键的事,那就是所谓的买卖。你替我背负车祸的刑责,报酬是三千万,在这一点上面,双方都没有胁迫或恐吓,这就是所谓的买卖。买卖需要信赖关系,一旦以三千万元成交,不论对方以任何理由要求增加酬劳,都是无法建立起信赖关系的,你懂了吗?”
龙舌兰流进气管,慎介再次严重呛到,每次呛到他的身体都会如痉挛般跃起,浑身发热,慎介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涣散。
“噢,差不多了吧!”江岛的双眼闪闪发光。
慎介拼了命挣扎,然而身体却无法像之前一样使力,他感觉天旋地转、恶心想吐、头痛耳鸣。
“你别太激动,没事的!不会太痛苦的,做个梦就到那个世界去啰!”
正当江岛准备注射时,有物体在慎介的视野一隅动了起来。
43
壁橱的门开启了,有一道黑色影子爬了出来,慎介立即就知道那人影的真正身份。
瑠璃子缓缓起身,头发蓬乱,脸色苍白。
“搞什么鬼啊!这女人……刚刚是躲在什么地方?”江岛听到声音而转过身去,看见女人伫立在那里之后瞪大双眼。
“是……你吗?”瑠璃子说。
“什么?”
“是你吧!是你杀了我,是你开车从后面撞上当时骑脚踏车的我吧?”
“你在说什么?脑袋坏掉了吗?”江岛频频挥手,做出驱赶苍蝇的动作,但他的身体却一点一点地往后缩,明显流露出对瑠璃子的恐惧。
“不能饶恕。”她一边低喃,一边靠近江岛。“绝对不能饶恕。”
江岛捡起龙舌兰的瓶子,朝着瑠璃子扔了过去。瓶子击中瑠璃子的脸,但她的表情丝毫未变,依旧缓缓朝着江岛逼近。
“不要过来!”江岛高声怒吼。
瑠璃子的额头流出了血,刚才的瓶子打到她时,割破了她的额头,暗红色的血从她的太阳穴流到脸颊,然后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