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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望见奇迹般呆望著她。
女侍们在一旁频频叫著“高林师傅”、“少爷”,围著我百
般奉承。我有点坐立不安,跟她们解释说:「我真正的名字
叫久弥。」她们问说:「姓什么?」
我回说:「音丸。」美千代听后捧腹大笑。我也大声笑著,
这是我离开东京以后第一次开怀畅笑。
那以后,我一直在寻找长相跟鹤原未亡人相似的女人。艺
妓。舞妓。咖啡厅女侍。女演员……最后,只要鼻子形状有
点像,或眼神有点像,甚至是背影有点像,我都能满足。然
后我又转移到大阪。
大阪之后是别府、博多、长崎,以及其他全国各地的著名都
市。每到一处,我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再到处寻找女人。有
时候也会发生前一晚明明认为长得活生生是鹤原未亡人的化
身,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女人的容貌跟鹤原未亡人完全两样的
事。这时,我都会潸然泪下,令女人在一旁大笑。
没喝醉时,就躺在房里读些小说与说评书,寻求跟我这种恋
情类似的例子。若有类似例子,我想知道主角的结局。遗憾
的是,我找不到任何类似的例子。
两年过后,我在伊予(译注:现今的爱媛县)的道后听闻东
京大地震的消息,探听出九段那地区无恙时,又打消了回东
京的念头,继续过著流浪生活。但是这回的流浪生活并不持
久。因为我带的钱已逐渐花光,而且身子也衰弱下来。以前
感染上的肺结核,开始恶化了。
翌年初春,我越过久违的箱根来到小田原。本打算在小田原
避寒等气候更暖和时再活动,不过身上的钱越来越少,只好
结帐离开旅馆,往东方信步走去。这天天气很好,各个村落
家家户户都可见盛开的桃花与山茶花,不可计数的云雀在油
菜田上飞舞。
途中走累了,便在某个小丘的绿麦田旁坐下来,岂知竟一阵
头昏眼花,吐出鲜血来。望著泥土上那一堆凝固的血块,闪
闪反射著上空的阳光,我不禁将手贴在额头上。接著思考起
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自从逃离东京以来,第三年的今日我才恢复了理性。数了数
怀中的钱,只剩二圆七十几分。我躺在麦田旁的草原上仰望
著青空,耳里听著云雀的吱吱叫声,久久动也不动。久久。
********
抵达东京后,我卖掉身上的和服,扮装成工人,住进四谷的
自炊旅馆。天一亮,我迫不及待地搭上电车前往九段。
远远望见久违的丝柏冠木大门(译注:两根木柱上搭一根横
木的大门)时,我将黑色的鸭舌帽拉至眼眉上,坐到路旁的
石头上。有两个晓星学校的学生路过时,故意避开我,还交
头接耳地说:「是个年轻短工。」
想像著自己面无血色、满脸胡须、脚上是一双布满尘埃的草
屐的落魄身姿,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天一直等到天黑,只有一个我不相识的徒弟从高林家出来
以外,听不见任何鼓声。
我一路咳嗽著,又回到四谷睡在小旅馆。第二天天一亮就再
度到高林家大门口前目送著出入的人,但仍没见著老师傅。
这天鼓声虽然从早响到晚,却听不见老师傅的鼓声。
第三天我仍到高林家大门前。第四天、第五天……每天都重
覆著同样的事。然而,我依然无法望见老师傅的身影。莫非
老师傅已过世了?想到此,我不禁黯然。
「不过也许还没过世,总得望一眼老师傅的背影,不然怎么
暝目……」
于是,每天天一亮,我即赶往九段。离高林家有一段距离的
路旁那块石头,每天坐著坐著,竟也感到无比亲切。
「又是那个乞丐……」两个看似学鼓的妇人,望著我指指点
点地走进高林家。等著等著,我打起盹来,直到有人轻轻将
手搁在我肩上。我以为是警察,揉著双眼一看,出乎意料地
竟是老师傅本人。我当下就跪倒在地上。
「果然是你……你总算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这些钱
拿去做套衣服,明天半夜一点左右到我房间来。我会事先打
开后门跟里屋二楼下的滑门(译注:日式房玻璃窗外的挡雨
木板滑门)。小心别让人发现。」
老师傅边说边递给我一包用手帕包著的银币。说完转身就离
去。我双手捧著银币,将额头贴在地上。
********
这天夜晚,虽是阴天,空气却很暖和。
我一身园丁装束,蹲在高林家后院静心等待著约定时刻的到
来。类似雨滴的水珠,掠过我的脸颊。
……突然……“剥、剥、剥……哺剥……剥、剥、剥”的鼓
声自我头顶上老师傅的房间传出。
我吃了一惊。
「糟了!那个鼓没烧毁。是哥哥寄给了老师傅。不,大概是
寄给我,我不在,老师傅代我收下了……我真是闯了大
祸。」
我一边暗忖,一边倾耳静听。
鼓声停顿了一阵子后,再度响起。听著那静谧的、悠美的音
色,我心中逐渐怦跳起来。
因为那极度被打成阴郁的……阴郁的……凄凉的……凄凉
的……鼓声,竟然隐隐出现快活的、欢欣的音色。就好像怀
著一切怨恨沉入地狱深渊的亡魂,遇见慈悲的释迦得以超
度,一步一步正浮上这个世间一般。
不一会儿,鼓声开始明显地流露出开朗的音色,最后转为普
通的鼓声。接著又变成宛如万里无云的晴空那般清澈透明的
音色。
「伊呀……挞……哈……剥……哈、剥……剥剥……」
这是名曲「翁」的鼓谱。
我在心中合著鼓音暗唱著谣曲,沉浸在好久一段日子未曾感
受到的,那种无我的庄严吉庆的气氛。
不久,鼓音嘎然而止。接下来五、六分钟都悄然无声。
我伸手拉动滑门。滑门静悄悄地开了,我脱下新买的橡胶雨
靴,拍拍也是新买的袜子上的尘埃,蹑手蹑脚地登上载著许
多回忆的里屋阶梯。只手撑在地板上,只手悄悄拉开纸门。
………………………………
我不忍心记载下那以后的事,只简单述说一下过程。
我解开缠在老师傅脖子上的电线,将老师傅的遗体安置在一
旁已铺好的被褥上。
再自房间一隅的佛龛内取出我双亲与哥哥的灵牌,并列在老
师傅枕边,烧香一起祭拜。
过一会儿,我才抱著妖鼓鼓箱离开高林家。在倾盆大雨中,
我又回到四谷的小旅馆。
第二天幸好放晴,旅馆中的人都出门做工,我谎称身体不舒
服单独留在房内。等四周听闻不到人声时,我起身打开鼓
箱,发现鼓箱内有一封遗书与一束用白纸包著的纸币。遗书
上没有收件人姓名与签署,但确实是老师傅的笔迹。
这些钱是我的私房钱,给你用。你带著这个鼓到远
处去,好好过活。再将你的鼓艺传给有望的人,仅
一、二人也好,让他们继承你的鼓艺于这世间。因
为你大概已知道该如何破解积存在妖鼓中的迷魂的
仇恨吧。
我过于欣赏你们兄弟俩的鼓艺。所以放心地让你们
去接触这个鼓。因此才造成那种无法挽救的结果。
我先走一步,去向你们双亲谢罪。
读完遗书,我哭得死去活来。想到我往后再也无法报答老师
傅的大恩,我抓起棉被用力撕拉,撕抓著榻榻米,咬嚼著老
师傅的遗书,痛苦得在房里翻滚。
然而,我的劫数还未到。
我抱著鼓,当天夜晚就搭夜车离开东京来到伊香保(译注:
群马县中部温泉乡)。
住进温泉旅馆后第二天,东京的报纸被送来时,我发现报上
大大刊载了高林家的事。最上头刊出我朝思暮想的老师傅的
照片,最下头是张我没见过的人的照片,但照片下面却有一
行「绝代的怪贼高林久弥旧名音丸久弥」,这真叫我吃惊。
本文则刊载著下列事项。
*三年前的大正十年春,曾发生过一宗鹤原未亡人横
死事件。经有关当局调查后,得知于未亡人与其外甥
将远行之前夜,杀害该二者夺去巨款的肇事者,正是
九段高林家的后嗣,旧名是音丸久弥的一个身强力壮
的青年。
*事后,不知久弥是否花光了那笔巨款,昨夜竟突然
潜进高林家,不但勒死了恩师,还夺走了恩师的私房
钱与一只名鼓。
*肇事者于数日前即乔装为乞丐在高林家大门前观察
内情,得知恩师高林弥九郎因故自银行提出全部存款
后,才下手行凶,手法与三年前的案件类似,均极为
巧妙周到且迅速。
*由于高林家以前也曾发生过后嗣高林靖二郎失踪事
件,因此久弥的事本来瞒著世间,但是犯人在行凶之
际,竟大胆在被害者枕边并列著继兄靖二郎氏与其双
亲的灵牌,并烧香祭拜,由此事实,警方才判明一切
关系。
读完报纸上的记载后,我才察觉我已是个洗不清罪名的犯
人。若我辩解这只鼓才是真正的犯人,恐怕无人肯相信。我
边领悟到世间原来是这么奇妙,边写下这封遗书。而现在,
总算写到这儿。
我打算击毁这只鼓后,自尽身亡。我的祖先音丸久能的积
怨,已于前几天经由老师傅的手被雪除了。这只蜕掉积怨的
妖鼓空壳与其血统,都将在今日永久消失在这个世间。我也
死亦无憾了。
不过,想到我竟只是为了留下这个因缘故事,而出生在这世
上,总感到我好像是在做一场梦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