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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种东西,谁都多少会有一点,”帕布莉卡轻描淡写地说,“再加点咖啡?”
能势陷入了沉默。帕布莉卡不禁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就像是一位母亲看着自己刚刚接受了初次性教育的儿子。
“啊呀,好像很受打击的样子嘛。不过呢,刚刚用的是弗洛伊德的解释,其实焦虑症的原因并没有这么简单。分析方法有很多,看选用哪一种而已。”帕布莉卡摆弄着手里的汤勺,想了一会儿,又对着能势说,“站在你的立场上看,或许是文化学派的观点更容易理解。这种观点是以人际关系理论为框架,焦虑也被放在这个框架之内解释。在幼儿期,人只有痛感和恐惧感;只有到了人生初期,也就是少年时期,焦虑才会作为第三种不愉快的体验出现。你在人生初期遇见了那个名叫虎竹的重要人物,却又遭到了他的拒绝。而到了成年期,那个你一直恐惧的、拒绝了你的形象,就不再是少年时期的重要人物,而是转成了其他人,抑或是某种抽象的社会规范等等。总之,所谓焦虑,就是产生于人际关系之中的、并在这一维度中不断发展与消灭的感情。”
能势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在难波葬礼的那个梦里,出现了他的夫人。实际上我根本没见过他夫人,你把这个叫做阿尼玛?”
“是啊。”
“那个女性也是我?也就是爱着难波的那个我?”
“对,是存在于你潜意识中的女性。”帕布莉卡说。
“原来如此。再给我点咖啡吧。难波的事情还是得好好考虑一下。”
“等等、等等,你对难波的爱觉醒了?”帕布莉卡笑着给能势又倒上一杯蓝山咖啡。
能势苦笑起来。“这怎么可能。只不过我想起来资延可能会让那孩子受不少罪。”能势把前天晚上在酒吧里和资延之间的对话告诉了帕布莉卡。还有当时社长也在的情况,以及他怀疑资延有所图谋的预感。
帕布莉卡意味深长地一笑。“这答案似乎也在梦里啊。”
“对了,我已经完全治好了吗?”
“嗯,治疗结束了。”
帕布莉卡如此宣布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不舍的留恋。这一道眼神没有逃过能势的眼睛。虽然迄今为止他也有过不少被年轻女性爱慕的经历,但还是觉得那道眼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治得这么快,全怪你的意志和理性。”帕布莉卡说,“不过还剩下一点事情希望你能处理好。一个是现实中的人际关系问题,这件事就不多说了;另一个是虎竹死亡的真相。这一点很重要,不能丢下不管。你能做到吧?”
“嗯,我会再给筱原打个电话看看。那家伙如今好像挺喜欢我,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要我回去参加同学聚会,哪怕一次也行。”
“受欺负的孩子会永远记得当年的经历,可欺负人的孩子却忘得干干净净。这种事情很常见。”
离开帕布莉卡房间的时候,能势再也无法抑制对她的不舍。他在门前回过头,恰与帕布莉卡的眼神撞上。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忘记你的。”
“这种现象叫做‘感情融通’(rapport),是患者对医生产生的爱恋情感,”能势的外衣上,胸口部位粘着一个线头,帕布莉卡帮他取下来,接着说,“不过这样的现象同样有可能发生在医生身上。我也忘不了你的个性。”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能势的胸口。
“唔……眼睛肿成这样,我自己也知道很难看,不过既然就要分别了,能不能最后给我一个吻呢?”
16
“能势竟然送了一千万过来。”
千叶敦子一走进所长室,就听见岛所长的声音从桌子后面传来。他刚放下电话听筒,脸上满是笑容。
“啊,那么多。”
“是资本家嘛。这么说治疗很顺利了?”岛所长站起身,让敦子坐在会客用的扶手椅上,自己还是像往常一样窝进了沙发的一角。
“我想差不多应该痊愈了吧。”
“难怪能势那么高兴。话说回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治好他,真不愧是帕布莉卡啊。”岛所长拉扯了一会儿闲话,还是拐弯抹角地问到了最关心的问题,“你是怎么给他治疗的?唔,作为个人而言,我还真是挺想知道的。”
“这个嘛,”敦子笑了,她明白岛的兴趣所在,“治疗过程中我们的关系还不错,他患的是焦虑症,所以只是做了梦境分析,并没有像理事长那时候一样,您不用担心。不过,道别时有过一次轻轻的亲吻,一次而已。”
“哦……你说的亲吻,”岛寅太郎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懊恼,“那个,和我那时候一样,是在梦里的吧?”
“不,是在现实里。能势先生很有魅力,让我有了一点小小的逆向‘感情融通’。”
“哎呀,真是岂有此理。”
“对不起。”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同时笑了起来。只是岛寅太郎的笑声并不能掩盖他表情中的嫉妒。
“理事长,”敦子换了个姿势,“前几天理事会上的事……”
“啊,”岛寅太郎的表情也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他自下而上抱歉地斜望向敦子的脸,“让你和时田不开心了。我自己也没想到事态已经到了那种地步。的确像你说的一样,早该开一个理事会了。”
岛所长似乎不太愿意触及这个话题。他打心底排斥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
“我知道您不喜欢这类话题,”敦子用抱歉的语气说,“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想个善后的办法。”
“是的是的,我知道。不单单是津村,连柿本都变成那样了。乾副理事长和其他理事当然也都应该知道了。”
“非常对不起。”
柿本信枝精神错乱,开始在研究所里大闹,以至于不得不把她拘禁在医院的一个单间里。而且柿本又是自己的助手,敦子责无旁贷。下次理事会上肯定会有人追究她监督不严的责任。
“联系过她的家人了吗?”
“这……”敦子有点过意不去地低下了头,“我想这只是暂时的精神错乱,没说她发病,只说是过于疲劳,需要休养。”
柿本信枝一个人寄宿在猖江,她的家人都在青森。
敦子抬起头补充了一句,“我来给她治疗。很快就会恢复的。”
“嗯,交给你了。”岛寅太郎诚恳地望着敦子,“我不想看到你被理事们指责。”
“我一定治好给他们看。”敦子想到等一下需要去找时田浩作,柿本信枝用过的反射仪里还保存着数据,要让他赶紧对里面的图像做个分析,“还有一件事,理事长。关于接任山边先生总务一职的人选……”
“哦,那件事情不是已经全权交给乾副理事长去处理了吗?”
“我还是希望由理事长来决定人选。对于副理事长,我始终无法信任。”
“是啊,”岛寅太郎深深地皱起眉头,显出额上的川字纹,“他好像不单单想要让我下台,还想把你和时田也一起赶出研究所,实在叫人难以理解。到底是为什么呢?你和时田很可能拿到诺贝尔奖,这对研究所而言也是至关重要的时刻……”
“岛教授,”敦子用上了从前的称呼,身体向岛所长的方向倾了一下,说,“乾先生曾经也是诺贝尔奖的候选人吧?”
“嗯,那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像是集中爆发一样,出现了大量罹患心身疾病①的病人,正是他确立了非常有效的治疗方法,这一功绩也使他成为最有竞争力的候补人选。可惜的是,那时候的医学界对精神医学远远缺乏理解,最后一个英国的内科医生把他的方法引入自己的理论当中,结果获了奖……”说着说着,岛寅太郎似乎也开始渐渐领会了敦子的言下之意,“是啊,从那时候开始,乾副理事长就变得越来越偏执,对人也越来越刻薄……对了,他还开始主张正义啊、医德什么的,还有科研人员的职业道德等等,简直都像是狂热的宗教信徒了。”整个人几乎都横在沙发上的岛寅太郎终于坐起了身,“好像这种倾向尤其强烈,晤……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你们成了诺贝尔奖候选人的事情被大家传得沸沸扬扬,让他倍感打击吧。”
岛所长说的这些,敦子早已经想到了。她继续把脸靠近岛寅太郎,后者此时已经因为他自己的话而瞪圆了双眼。敦子自觉地运用起自身的美貌和毒药②的芳香,同时以一种教诲般的声音说,“乾先生的狂热正义感非常危险,而且他现在充满嫉妒。他的人格已扭曲到什么地步,您是看得出来的吧?”
“是啊,是啊,”岛寅太郎简直像是被催眠了一样,眼神呆滞地望着敦子,只知道随着敦子的话点头,“最近他的脸看起来就跟恶魔一样。”
“时田从技研购入的LSI明明很少,可是葛城偏偏说‘量大得不正常’,这件事情背后肯定也有问题。”
“嗯,嗯,”岛寅太郎再一次随着敦子的话点头,仰天朝后倒了下去,“难道说连葛城……”
“肯定也是同谋,目的就是为了陷害时田。我看,需要请一个信得过的人查查账目。”
岛寅太郎陷入沉思。
善良的岛所长本来有一颗平静的心,然而自己强行灌输给他的疑惑却硬生生在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敦子对此感到很是内疚。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找回自己刚刚来到所长室的时候带有的热情,“显然所里有人在搞阴谋。我怀疑津村和柿本都是牺牲品。我们也正在调查反射器和收集器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敦子将手放在岛的大腿上,“岛教授,和我们一起,战斗吧。”
“嗯,好,好,”岛寅太郎站起身后,步履蹒跚地走向窗边,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让我好好想想,唔,是啊,好好想想。”
岛寅太郎反复絮叨着,望向窗外。敦子行了个礼,“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有什么进展我会及时向您汇报。”
“嗯,嗯。”
岛寅太郎回过身,带着一丝微笑向敦子点了点头,随即便朝着所长室隔壁的小房间走去。那个房间里有张小床,每当他太过疲惫,或者遇上什么烦心事情的时候,都会悄悄钻进去打个盹。这种习惯带有一点逃避现实的孩子气,但却也是他自己的精神安定法。从理论上分析,确实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然而对于敦子来说,岛寅太郎的性格太过温厚,简直可以说是懦弱,作为一同战斗的伙伴而言,实在太让人难以放心。敦子一面沿着走廊走向病房楼,一面暗自思索如果岛所长无法战斗又该怎么办。从刚刚的表现看来,岛所长实在不是个可以依靠的战士。
医院与研究所之间有一条短短的游廊相连。敦子乘电梯上到五楼,一出电梯门,便可以看见面朝大厅的护士站窗口。敦子来到窗边,五楼的护士长向她点头示意,走了过来。
“千叶医生?”
“羽村小姐,我想看看柿本的情况。”
“哎呀,”穿着一身白衣、体型微胖的护士长面露难色,“小山内医生吩咐过,不能让她见任何人。”
“嗯?他说的不只是探视的人?”
“是的。特别强调了包括其他医生在内。”
敦子哑然。
“怎么回事?谁让小山内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