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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岛老师是不是讨厌我啊?”
“都是因为你不写作业啊”。
“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打人吧?”
“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也曾在学校参加过朋友举行的狐狗狸大仙游戏,但是却没有自己一个人在家玩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学校时,早苗既不会来,十圆硬币也不会带着不可思议的意志在纸上滑动。即使如此,大家似乎还是玩得很尽兴,这让我感到失望。我觉得这根本就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
“你明天会受伤”。
早苗用十圆硬币组合出这句话。
“真的?”
“是”。
隔天,我被跑过走廊的人撞到,膝盖受伤了。
“就像早苗说的,我受伤了耶。”
“就说吧”。
她的预言是多么地牢不可破啊!我开始觉得只要听从早苗的话,就不会再受任何的伤了。而且,虽然真的很愚蠢,不过当时的我觉得只要照着早苗说的去做,就能够操纵全世界的一切。
我的心已经被早苗的话给填满了。我问她功课上的疑问,向她抱怨家人的事,我完全仰赖这个没有形体的朋友。
与她对话的时候,我总是留意不让任何人进入房间。要是有除了我之外的人在场,十圆硬币就不会移动,早苗会陷入沉默。一旦变成那样,我就觉得遗憾极了。
你能够相信吗?当时我最要好的朋友,竟是个以十圆硬币发声的不可思议的存在。现在回想,我怎么会做出这么恐怖的事呢?我竟对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完全敞开心扉。事实上,我连对任何朋友都没有坦白的心事,都告诉早苗了。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早苗所说的话、甚至我自以为感觉到的情感,全部是虚伪的。她是多么地狡猾。她藉由对话探索我的心扉,调查它的锁孔,最后终于打开了锁,进入里面。
“明天弘树会死掉唷”。
一天,早苗这么说。
当时,我有一个叫弘树的朋友。
“弘树会死掉?”
“对”。
我感到困惑。即使听到这个预言,也仿佛并非现实,而是在聆听书本背诵一般的感觉。我很清楚早苗的天气预报一定会说中,但是我觉得天气预报和朋友的死是不同的两回事。
隔天,我在学校跟弘树玩要,他朝气十足地四处奔跑,我觉得早苗一定是搞错了。但是,弘树在放学的归途中跌进冻结的河川里,受冻、溺水,死掉了。
我告诉早苗这件事。
“就跟早苗说的一样。”
“哎呀这样死掉了啊死掉死掉死掉了……”她一次又一次重复“死掉了”。从这个时候起,我觉得早苗的样子突然变得不对劲。我没办法明确地说明,但是她的口气就像变了调,十圆硬币以疯狂的速度移动,选择不成意义的字排列。我无法抵抗。这时我的手简直就像被某个强而有力的人给抓住一般,右肩底下的整只手臂都被十圆硬币拉着走。
“你不能救弘树吗?”
“他不要靠近河边就好了”。
现在想想,我的心是多么地肤浅啊。你会轻蔑我吗?丑陋的我,比起失去朋友的悲伤,更为自己有早苗跟在身边而感到安心。在那之前,我似乎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勇敢、深情、优秀的人。我深信即使站在死亡的边缘,自己也具备有接受并克服它的力量。
但是,实际上的我是多么地渺小啊。我害怕死亡。不仅如此,还想要利用早苗的预言,回避神明决定好的命运。
死亡,总有一天一定会降临到每个人身上。对于这种绝对的、无法逃避的局面的恐惧,推动我定向扭曲的方向。
为了开口问一个问题,我烦恼、沉默了多久?在一番挣扎之后,我从颤抖的嘴唇间挤出话来:“……我……什么时候会死?”
十圆硬币毫不迷惘的滑行动作,让人感到它完全看透了这个世界,以及预言是绝对不变的。
“还有四年你就会死掉会痛苦地死掉”。
我整颗脑袋仿佛烧了起来。还有四年,这远比我自己预期的寿命要短暂得太多,我无法接受。
“我要怎样才能活命?”
我祈求似地问早苗。十圆硬币以疯狂的速度在纸上滑动。
“不——告诉你”。
烧灼般的焦躁感让我全身颤动起来。至今为止,早苗从来没有任何不肯告诉我的事。
“拜托你,告诉我。”
我哀求地询问活命的方法。
“你什么都肯做吗”。
我点头。
“那就变成我的孩子”。她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这么说。“那样我就给你永远的生命”。
我做了何等恐怖的事啊!不知道祈求永恒生命背后的真正恐怖,也不去思考早苗的真面目,我只是被死亡的恐惧所束缚,接受了她的要求。
“你说了你说要变成我的孩子了”。
十圆硬币兴奋无比地选着字。我从食指底下那个薄薄的金属片上,感受到一股深不见底的冰冷。但是我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反覆浮现朋友掉进河里,在痛苦与绝望的最后变得冰冷的形姿。不久后,朋友的脸变成我的脸,我的心终于为了逼近四年后的自己的死相而狂乱。
“没错,没错。我要怎样才能变成你的小孩?”我急切地问。
“把身体交出来把人类的身体人类的身体交出来我会给你更强壮的身体那样你就不会老也可以永远活下去了”
我想我哭了。我一面呜咽,一面恳求似地点头。
明明是大白天,房间却一片阴暗,被寂静所笼罩,成了我与早苗对话时总是感觉到的、脱离现实的异质空问。这种时候,虽然实际上看不见,但是我总是觉得同一个房间里站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它像是以年幼小孩般的小巧身体,悄悄地站在跪坐的我背后。同时,它也像是巨大到无视于房间的大小,无边无际地扩展在虚无的空间里。那一定就是早苗吧。
我觉得她轻轻地把手放在呜咽着颤抖的我的肩膀上。那一瞬间,原本幽暗的房间恢复了明亮,外头的冷风呼啸声也复苏了。一开始,我感到犹如自黑暗生还般地舒适,就如同从死亡的恐怖中被拯救了一般。以某种意义来说,这并没有错: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发现到,为了逃离死亡,我选择了比死亡更残酷的道路。
从此以后,就算我用狐狗狸大仙游戏呼唤早苗,她也绝不再出现。以她来看,应该是觉得没有回应我的义务吧。因为那个时候,她和我的契约已经完成了。
杏子
至今为止,杏子家有两个家庭共同生活着。身为屋主的祖母和两个孙子,还有租借二楼房间的田中正美和她的儿子。杏子觉得两个家庭之间几乎没有分别,吃饭或买东西都是一起。杏子把正美当成姊姊一样仰慕,对方似乎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洗衣服也一起,杏子有时候也会替工作回来的正美揉肩。
做饭的人也不一定。大多时候是祖母或杏子煮饭,但也有正美准备,或哥哥俊一做饭的时候。
一开始让夜木在家里休息的时候,祖母和哥哥以及住在二楼的正美似乎都感到相当不安。有个来历不明的人待在家里,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杏子感到很抱歉;但是,日子毫无问题地一天天过去了。邂逅当初,夜木的脸色有如死人一般。不过到了隔天,虽然脸部有一半被绷带遮住而看不太出来,但是感觉得出他的气色好多了。
夜木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很少主动外出。此外,他也不会积极地对任何人聊知心话。杏子觉得这不是因为夜木讨厌人、不想看到人,相反地,他是一副即使想亲近人也办不到的样子,一脸悲伤地待在房间里。
对于这个风貌奇特的男人,似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帮助倒在路边的人是件值得称许的行为,这一点大家意见一致。
杏子向哥哥俊一和房客正美说明夜木倒在半路的事时,俊一环抱双臂,露出不甚高兴的表情。俊一在离家步行一段距离的水果店工作,刚下班回来。
“又不是捡小猫小狗。那家伙真的不要紧吗?”
“他全身都缠着绷带耶。那样的人会有危险吗?”
“叫医生了吗?”
杏子跟哥哥说夜木拒绝看医生。哥哥露出更加狐疑的模样,但是结果还是照着杏子说的,暂时让他在家里休息。
“可是,那个人来路不明吧?教人担心。”田中正美说。她的丈夫在数年前失踪,目前母子两个人住在杏子家里。她不化妆,是个朴素的人。为了维持家计,她白天在纤维工厂工作。她刚从工厂回来,正要抱起留在家里的儿子阿博。
“会不会危害到阿博呢?”
杏子无法回答。和夜木交谈后,杏子不认为他是个会伤人的人。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断定不要紧。
“嗳,有什么关系?”
祖母从旁插口,要正美放心。支持杏子的善行的,只有祖母一个人。
杏子和祖母分担家事,原本就受到大家的信赖,所以夜木才没有被不讲情面地赶走。大家把夜木当成客人留在家里。
夜木以全身绷带的模样在屋子内走动之后,看到他的人全都皱起了眉头。
“那个叫夜木的真的不要紧吗?”
哥哥用仿佛见到杀人犯的表情对杏子耳语。
但是,夜木异样的部分只有包裹住脸和手脚的绷带,以及他的影子散发出来的奇妙氛围。只要稍微和他交谈,便知道他是个心地不坏的人。
曾经,杏子听见祖母和夜木的对话。祖母询问夜木的出生地等问题,他却尽是含糊其词。当祖母说起二十年前的某个事件的回忆,夜木也彷佛亲眼目击似地述说那时的情景。但是他的外表看起来实在不像超过二十岁。
杏子询问祖母对夜木的印象。
“好像这个世上的某种邪恶化成了形体呢。”祖母说。可是,她接着又加了这么一句:“不过实际上一聊,还蛮普通的。”
但若说他普通,夜木的行动又太过于奇特了。
“我来帮忙你换绷带吧。”
杏子这么问,夜木拒绝了。可能还是不想被人看见绷带底下的模样吧。
他拒绝时的表情,并不是责备杏子多管闲事的严厉神情,而是打从心底感激的眼神。这不知为何,让杏子感到悲伤。
杏子身边的人,全部是一些把随处可见、不值一提的亲切,用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去接受的人。但是夜木完全相反。他对于杏子认为理所当然而说的话,每一句都感到犹豫,甚至是一副自己没有那种权利的样子。至今为止,他从来没有被别人亲切地对待过吗?从此处可以窥知,他不幸的人生使得他变得对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感到幸福无比。
某天黄昏,杏子从学校回来时,看见田中正美的儿子阿博走进夜木的房间里。阿博是个才刚满五岁的孩子,正美到纤维工厂去工作的时候,便由祖母充当他白天的玩伴。杏子觉得阿博就像是个年纪相差甚远的弟弟一样。杏子想要拉开夜木房间的纸门时,听见两个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阿博似乎正稀奇地不停地问夜木问题。为什么包着绷带?为什么会在这个家里?夜木在回答这些问题,但是阿博的脑袋里似乎装满了无边无际的疑问,怎么问都问不完。
杏子悄悄地拉开纸门,看到夜木被阿博目不转睛地注视,一脸困窘地坐在房间里。他看到杏子,露出救兵终于来了的表情。
“喂,阿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