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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虽混混沌沌,到底也理解了大概。只是她没敢问,既然能够制约王氏,那么对谢家肯定也另有手段吧!她转过脸看他,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夫子,我们谢家人都很安分。”
他抿嘴一笑,“我知道,只要我尚在,便会保全你谢家满门。”
弥生很感激他,垂下云袖悄悄拉了拉他的手,“谢谢夫子。”
慕容琤很高兴,她大约是习惯这种小动作了。只是姑娘家面嫩,触到他的指尖,微一掠就退却。颊上泛红,螓首低垂。他深深望一眼,要熟不熟的青梅,这时候当是最有味道的。
师徒两个喁喁低语,穿过一条笔直的甬路,两侧的紫薇发了新芽,在半抹残阳里簌簌轻颤。渐次近了正阳宫,老远就听见欢声笑语,间或夹杂着不成调的箜篌雅乐。这氛围和弥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不似庄严肃穆的皇城,倒像寻常大户人家热闹的后院。她急切起来,不知佛生到了没有。暗暗牵挂着,脚下也加紧了些。
正阳宫是皇后寝宫,放眼望去是一片开阔地,天阶上矗立着铜驼和巨大的仕女像。她脚下略踯躅,那里满堂皆是最高贵的人,实在令人感到惶恐。
慕容琤安抚她,“别怕,皇后殿下向佛,尤其宽厚慈善。你进了殿门只管上前行礼,记住了目不斜视,就算你阿姊在边上站着,也不能够在殿下面前走神。他们都知道你在我门下,这点名门闺秀的风范都保持不了,可大大丢我的脸了。”
“学生省得。”弥生点头不迭,油然生出磅礴的责任感。自己不打紧,但夫子最是要面子,若带累了他,那就是造大孽了!
正阳宫里的宫婢和内侍一溜小跑过来迎接,内侍总管满脸堆笑的插秧作揖,“殿下来了?皇后殿下才刚在问,九殿下怎么这会子还没进宫。原本要打发人到凤阳门上候着殿下去的呢,不想殿下说到就到了。”
慕容琤敷衍了句,“太学有事耽搁了,其他诸位王都到了么?”
总管道是,“并不齐全。倒别说,康穆王殿下从封地来,却是诸皇子中来得最早的。“说着一瞥弥生,笑道,“女郎是十一王妃的娘家姊妹吧?奴婢早就听说过女郎大名,今日得见,好歹给女郎见个满礼。”
弥生纳闷着自己的名气什么时候那么大了?那内官再怎么说是正阳宫总管,给她行大礼她可担当不起。他一弓腰她忙抬手,“不敢不敢,黄门抬举,这是要折煞我了。”
慕容琤微笑在一旁看着,对那内侍道,“别客套了,你前头引路。”
一行人上了丹陛,弥生每行一步都小心翼翼。不能四处扫看,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正殿里铺着厚厚的胡毯,踩上去脚底便陷进去半分。她敛裙而行,眼角掠过各色的杂裾垂髾。殿里渐渐静下来,听见座上有个和暖的声音招呼,“这是谢家女公子?”
夫子躬身满揖,“回母亲的话,正是。”
弥生知道那就是拓拔皇后,是全大邺顶顶高贵的女人。她上前行稽首礼,跪在毡垫子上俯首拜下去,“谢弥生,请皇后殿下金安。”
拓拔皇后很客气,示意左右人搀她起来。又道,“抬头叫我看看。”
这不是像集市上卖猪仔似的嚜!看看脸,要不要再检查牙口?弥生只顾胡思乱想,脸上虽自矜着,眼里的笑意却憋也憋不住。单让人家看岂不吃亏?她还在琢磨着要不要赚回来,视线早就不受控制的往上溜了一圈——
拓拔皇后好相貌呀!果然是贵气天成的人,没有倾国之姿,但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她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这位皇后,传闻她是女中大丈夫,明悟又决断。群雄并起的年代里,拓跋氏戍守东南很有权威,强族多想通婚,然而皇后不允,竟看上了当时守城门的神宗皇帝。神宗皇帝家穷,她便暗使婢女送钱财让他来聘自己。婚后又出资协助丈夫结交英豪,神宗皇帝能够开创大邺基业,有一半的功劳都要归于拓拔皇后。弥生仰脸望着,满心满眼的崇敬。这么眼光独到的女人,全天下有几个呢!
拓拔皇后对她也颇有好感,女孩家就应当不卑不亢,过于拘束显得小家子气。谢家女儿的长相自不用说,她曾派人打探过,七八岁上就已经初露锋芒,长到现在愈发精进。果真命格是早定好的,有些人天生就应该站在塔尖上。骨子里的傲性旁人学不来,权贵当前,也自有从容不迫的气度。不过相惜归相惜,总这么盯眼看着不是办法。心里又实在喜欢,复招她近前来,拢在身侧笑道,“叫弥生么?和佛生一样,都是与佛家结缘的好名字!”
弥生听见有人应道,“殿下谬赞,家下大人是怕不好养,从小就把我们姊妹寄给佛祖做徒弟,才取了这样的名字。”
她转过去打量,阶下站着个高挑的丽人,缓鬓倾髻,衣着华美。五官还和记忆中的一样,可是神情里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那就是佛生!弥生心里扑腾起来,那么多年没见,每天都在挂念着她。佛生的嘴角有浅浅的笑,她也是想着她的吧!弥生一头欢喜,一头又怨她凉薄。即使不见面,书信也应该相通才对,可是她却一去三年没有音讯。
拓拔皇后赐了座,拉着她的手道,“年下听你夫子说你正月里及笄,如何,小字取了么?”
弥生应个是,“家君照着《易经》上取的,叫无咎。”
皇后望了眼慕容琤,“叱奴,作何解?”
慕容琤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告诫她时时警惕,免于过失。”
弥生还没从那一声“叱奴”里回过神来,她入太学三年多,从来不知道夫子的小名叫叱奴。叱奴、叱奴……夫子这等高山仰止的人,为什么会有个让人笑掉大牙的乳名?他上回还要刻印章呢,替她刻个无咎倒罢了,那她刻什么?就刻叱奴?奴这个字不是只有女人才会用吗?总算叫她逮住一个话柄,弥生兴奋异常,夫子也有让她取笑的地方了!
慕容琤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并没有要生气的打算。只不过脸上装的严厉,冲她抛个眼色。但她好像并不怵他,巧笑倩兮,很是自得。
皇后对她满体念,问在太学课业好不好,吃住习不习惯,全然没有半点架子。弥生也会别苗头,平常糊涂,现在的情形下是很清明的。回答每句话前都斟酌一番,她觉得自己表现还可以,没有太给夫子丢人。
正殿里又响起叮叮咚咚的雅乐,弥生循声望去,殿堂一角的胡榻上盘腿坐着个人,绯衣金带,正闭目弹奏凤首箜篌。身形是很潇洒的,眉眼也生得齐全,但是气势不一般。明明那箜篌的簧板雕龙绣凤,到了他手里却换了种味道。似乎变得危险,很有杀伤力。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天入v,各种忐忑,求支持啊亲~~
、惊断
外面渐次黑了;阖宫廊庑下都上了八角宫灯。精细的灯棱子□在晚风里,刷了胶的红纱绢上描着龙凤呈祥。天还没有回暖;和腊月里时没什么区别,一入夜就下霜。透过薄雾看远处的光亮,沌沌的;有些诡异的样子。
诸王终于都到齐了;晋阳王携萧妃进门的时候弥生一扫而过;实在是因为提不起兴致来。吸引她的是后面姗姗来迟的广宁王和王妃,因为之前听说过那王氏的为人,再看看长相不过如此,心里也替广宁王抱憾。
那王氏的脸架子不美,颧骨略高;吊梢眼;这种面相让人觉得莫名犷悍。上前给皇后见礼,单寒尖利的一条喉咙,二王在边上完全被压住了,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
皇后大概也不太满意,蹙着眉道,“今日出冬,十一郎远在高阳都到了。你们是京里的,来得倒比谁都晚!”
慕容珩是背惯了黑锅的,王氏自然样样归咎于他。她俯身一拜,靦着笑脸道,“阿姑息怒,这事怨不得我。我原说要早些出门的,偏偏我家大王来了门客,因此耽搁了。”
慕容珩听了也不反驳,把头一低,冲皇后打拱道,“儿失仪,请母亲恕罪。”
拓拔皇后是高明严断的人,究竟怎么回事,她不问也知道大概。心里恼着,这儿子性善不假,轻重缓急还是懂得的。今天这样的日子宫闱里素来看重,平时再怎么不上心,今天断不能晚到。王氏本来应该辅佐夫主,如今竟换了次序,压他一头不算,还动不动拿他做幌子。可怎么办?他们夫妻间的事,愿打愿挨。别人要做主,总得有个人挑头才好。珩儿不吭气,谁能横插一杠子?
“罢了,今天过节,旁的我就不多说了,横竖自省些。亏得陛下还未到,否则看你两个怎么交代!”她挥挥手把二王夫妇打发到一边去了,转过脸对慕容琤道,“我看你二兄气色怎么愈发不济了,你在外头可曾听说什么?”
慕容琤犹豫了下,“儿未曾听说什么,只是二兄精神头委实不佳。或者母亲得了空把他招进宫来单独问问,他旁人面前避忌,母亲跟前应当是会说实话的。”
拓拔皇后手里的琥珀念珠握得格格响,“这么下去不成,我儿的性命都要交代了。”说罢又缓了缓声气,回眼看弥生,和暖道,“过会子就开宴,可饿么?”
弥生摇摇头,“不饿,殿下有吩咐就交代我,我伺候着。”
皇后和慕容琤相视而笑,“这孩子真个儿讨人喜欢,和那个摆在一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复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晓得佛生几年未回阳夏了,总归是手头上撂不开十一殿下。今天好容易遇上,你们姊妹叙叙话,不用在我这里拘着,去吧!”
弥生得了特赦,含笑起来欠身。慢慢退出正殿外,一纵就纵进耳房里去。
佛生果然在那里,正和几个世妇打扮的人说话。见了她快步过来,捧住了手上下打量,哽咽道,“细幺都长得这么大了,若不是早就听说你今日会随九王进宫,我怕是认不出你来了。”
宫里忌讳哭,弥生忍得胸口生疼。眼里裹着泪,闷头将她往外拉,直拉到廊子拐角上方停下来。闪身躲到一片背光的阴影里,姊妹两个抱头痛哭。佛生不住给她擦泪,没敢出声,彼此都憋着。
“好么?”佛生在她胳膊上捏了把,“看着长大了,比小时候结实了。”
佛生的眼睛里有凄怆的光,其实很年轻,却显得出奇世故。她在闺阁时就很懂事,如今嫁了人,又远远打发到封地去了。自立门户后诸多历练,要比同龄的人更老道。弥生看着她,先前的热辣褪去了,唯剩下脉脉的温情,颔首道,“我很好,就是常惦记阿姊。你在高阳过得好么?殿下对你好不好?生活可顺遂?”
佛生往后挪了挪,靠在一片冰冷的石柱上。叹息着,换了个怅惘的语调,“我这样的,今生就凑合过吧!殿下遭了难,自暴自弃,脾气很不好。你先前没见着他,是皇后另给他安顿了地方,派宫里的医正过去给他瞧腿了。瞧来瞧去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有起色么!回回满怀希望,回回落空,然后愈发暴躁,动辄扯着嗓子吼,还不如不治。我是不愿在他跟前,能躲则躲。躲不了,只有怪命不好。”
弥生听她说了这些,才发觉之前错怪了她。她有她的难处,各自过日子,一家不知道一家的苦。她怯怯拉住佛生的手,“你恨阿耶阿娘么?把你嫁给十一殿下,让你受了这些苦。”
佛生苦笑,“恨又如何?到了今天这步,万般皆是命,还有什么可怨怪的!只是你不知道他的腿……”她拿帕子掖着鼻子,极其厌恶的样子,“才开始的时候不能动,至少是活的,看着还有血有肉。后来渐渐不成了,血脉走不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