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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面子不想这么干,你不愿看到你精心建立起来的‘终身伴侣’的形象一旦毁坏,你更不能忍受你夫人欺骗了你的丑闻公之于众,让人家笑话。于是你决定不露声色,暗中酝酿杀害你夫人的阴谋,却又小心不让人看出你这样做是为了对她的不贞行为进行报复。而丝毫无损‘终身伴侣’的声誉。当然这一切又都不能冒着被人指控为谋杀的风险。你祖父的精神失常和那套四漆屏使你想出了那个绝妙的花招。滕相公,你一定独自一人坐在你这个书斋里盘算过多少个夜晚了。还有一点,我也不得不说几句。你夫人确是一位才华出众的女诗人,你诗集中许多名句、警策都是从她作品里偷来的。你妒嫉她的才华,你不让她的诗集刻印,生怕露出马脚。然而我却读过了她自己亲手誊抄的一本诗集,可以肯定你的诗永远也达不到她的高度。”
“你的四漆屏的故事真是一部迷人的传奇,海内的诗人学者、风流才子甚而闺阁淑媛都会交口传说,流为佳话,难怪我一开始就相信了其中的每一个字,而且为之深受感动。假如一切都按你的如意计划进行,你就会在一次精心筹划的精神失常时将你夫人杀死,然后你再跑到刺史大人面前去自首,复述一遍这个精心编造的故事。刺史大人当然会判你无罪,这样你就可以体面地辞去官职,作为一个传奇色彩的诗人了此终生。你对女人毫无兴趣,所以你不会再婚,你会装出悲痛的样子为你夫人悼哀奠扫,直到你载着你的声誉溘然死去。
“我并不怀疑你早已有了一个报复冷德的同样巧妙的计划!但你没来得及将这计划施行,他就死了。你对你夫人的绝望当然幸灾乐祸。我听说上半个月你显得异常的高兴,而你的夫人却缠绵悱恻,哀痛地病卧在床。
“坤山杀害了你的夫人,她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一点也未知道,所以她平静地死去了。你是在坤山刚把蒙汗药粉喷完后走进房间的,你吸进了药粉昏迷了过去。你苏醒过来后却认为是你目已把夫人杀了,这开不怎么使怀感到恐惧和激动。后来你有点显得狂乱和紧张,仅仅是因为你觉得这事不无离奇,担心是自己日夜思虑真的弄坏了头脑。这个想法使你的头脑有点糊涂,你不能沉住气冷静地将你的计划付诸实施。当时又正赶上我这个不速之客的拜访,你在头脑混乱中对管家撤了一个笨拙的谎言。说你夫人去她姐姐庄子里了,同时又想尽快地将我摆脱。然而当你冷静下来的时候,你想到了我的到来真是一个天赐良机,这样你就有了第一个确认你的四漆屏故事的证人,你将邀我一道去面见刺史大人,通过我的陈述,这个不幸的故事又会增添一层神奇的光辉。所以你赶紧派人来找我,可是我却不见了,你当时肯定感到很是失望,为之大伤脑筋。你开始怀疑起你的判断和你这个计划的可靠性!仆人们开始对卧房上锁起了疑心,那具死尸留在那儿也很使你心神不安。就这样你迈出了愚蠢的一步,将你夫人的尸体在没有检查一下的情况下就搬移到沼泽地去了。
“那天深夜,我终于来了。你津津有味地讲过你这四漆屏的故事,你的信心又升起来了。可是使你失望的是我发现了一些缺点,并暗示你存在着第三者杀人的可能。我的意见对你来说是最不受欢迎的了,后来你意识到移动尸体的不智而我也许可能想出一个办法来帮你掩饰。因此你同意推迟去见刺史,同时放手让我去寻找真正的凶手。你认为我肯定是徒劳无功的,以为绝不可能会有第三者闯入这样的巧合。
“现在对你来说一切结果都是很好的。你没有亲手杀死你夫人,这对你可能还不满足。可是另一方面,你现在却是一个更受人同情和尊敬的诗人了。你的夫人,也可以称为诗友,被人残酷地杀害了,而你作为一个诗人,一个不幸的受害者,名声将会越来越大。四漆屏的传奇没人讲了,但你们这对终身伴侣的故事却人人称道,代代流传。你的诗不可能再有任何长进了,人们会说这完全是破坏你幸福的这一残酷打击所造成的。悲痛欲绝当然会挫折了诗思和灵感。人人都会同情你的遭遇,高度赞扬你的诗歌,你的诗名即使与那王、杨、卢、骆齐称也不为过的。”
狄公回过头来,看了看他的这位陷入了惘惑窘迫之中的同行,用一种近乎鄙夷的语气结束了他的话:“滕相公,我要与你说的就是这些。当然我会对这一切守口如瓶,这一点,你毋需担心。我只指望以后再也别读到你的诗了。”
窗外花园中的翠竹在薰风里发出淅淅瑟瑟的声音。
书斋内好一阵子沉默。
最后,滕侃终于开了口:“你太冤枉了我!狄年兄。你说我不爱我的夫人,这究竟不是事实,我是深深地爱着她的。只因为我们没有子嗣,我心中一直闷闷不乐。她的不贞对我是一个残酷的打击,使我的心都碎了。我有好几次怀疑自己真的精神失了常,就在我的痛苦和绝望中我编出了这个四漆屏的故事。就象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尽管我完全可以把我的妻子杀了,但我却没有这样做。既然我没有杀她,而且坤山的招供已经具结了此事,你就完全没有必要对我说刚才这一番话。即使你知道了四漆屏的故事不是真的,你也应该可怜可怜我这个希望破灭的人,而不应该把我的弱点和错处象作刚才那样全数抖露出来并加以残忍的冷嘲热讽。狄年兄,我对你很失望,因为你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宽仁公正的君子。但为了显示你自己的聪明才干而来羞辱、贬低一个濒于绝望的人,这不是宽仁厚德的君子行止。再者,你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凭着自己的想入非非硬说我仇恨自己的妻子,并为你这种无端的污蔑强行辩护,这是不公正的,也是不道德的。”
狄公转过身来,面对着滕侃。滕侃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只把头低垂着,不敢正觑狄公一眼。狄公锐利的目光盯着他,冷冷地说:“在没有确凿的证据的情况下我从不指责任何人。你第一次到西门南街那个秘密妓馆去是完全正当的,因为你必须对他们的关系加以证实。若是你那时冲进房去将他们两人当场拿获,或者羞愧地跑回家来俏悄自尽,或者采取其他天晓得的不顾一切的激烈行动,我就会相信你是真爱你的夫人的。然而,你第二次又到那儿去偷看他们,这就暴露了你变态的心灵和堕落的本性。同时也给我提供了我所需要的确凿证据——滕相公,就此告辞了。”
狄公稽首施礼,拂袖而去。
乔泰牵着两匹马正在衙门的庭院里等他。
“老爷,我们真的就回蓬莱去了吗?”他问。“你在这儿可呆了只有两天哪!”
“够长的啦!”狄公答道。
他们出衙门上了大街,跨上马鞍,加了一鞭,从西门驰出了牟平县城,沿着城外绿杨荫里一条沙堤放辔驰驱着。
狄公忽然感到衣袖里还留着什么东西,他勒定缰绳,止住了马,伸手一摸,原来是印着“沈墨、福源商号牙侩”的最后一张大红名贴。他笑了笑,将它撕得粉碎。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手心中的那些红色碎片,然后甩手扔去。
碎片在狄公的马后飞舞了一阵,慢慢和扬起的尘土一同落到了地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