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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隋也变得五味杂陈,我很高兴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是同时这个推测,又与一般人对都井睦雄的印象截然不同,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睦雄呢?
“我觉得世界三所有的犯罪,应该都是这样……”上山似乎很沉重的开口说话。“昭和十三年的那个大事件,只归罪于都井睦雄一人,多少有点残忍。”
“是。”我只简短应了一声,尽量不要打断他的发言,等着上山继续说下去。
但是,他却迟迟不再开口,过了很久之后,他再次说出口的话,让人觉得非常奇怪。
“石冈先生,你知道淫风这个词吗?”
“淫风……不,我不知道。”
“以前的人很常用这个词来中伤这个村子。”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淫乱。”
“淫乱……是吗?就是指淫乱的风气吗?”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我立刻想起了深夜在龙头馆后面,裸身沐浴的犬坊育子的雪白肉体,还有她那下半身像是蟹足肿的灼伤。
我怎么等,上山就是不说话,我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将那天夜里,在龙头馆后面的圆盘锯小屋门口,还有在井边看到的情形告诉他。因为从说完淫风那个字之后,他就不再开口,我认为只有藉这个机会,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但我有先向他声明,不能告诉别人,而且今天,我也打算不告诉他育子的对象是藤原。
事后我回想,上山就是听了我这番话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把都井的事告诉我。
“我所说的就是这个。”上山说。
“这就是淫风?”
“是的,这就是贝繁村过去最大的耻辱。”
“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卧亭犬坊女士的事,我也听说了很多。我不喜欢道人长短,但是这个样子听起来好像是在为犬坊育子辩护……有些地方我还是无法理解。”
我没有回答,等他继续说下去,谈话慢慢开始讲到重点了。
“这些都是现在已经完全废除的习俗,所以我也希望你能以这种心态听我讲。我们这些了解实情的人,都希望能将这些事情带到坟墓里去,而尽量不对外公开。因为现在这个村子已经变好了,完全没有这些问题存在,特别是年轻人都不知道这个村子以前发生的事情,也因此,睦雄事件才会被年轻人以讹传讹……
“我认为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将睦雄一人视为稀世恶魔,就能挽救这个村子的名誉的话,是最好的。我想,睦雄应该也不会反对吧!但这次犬坊的事件,确实是这个村子以往耻辱的延续,而且似乎还牵扯得很深。为了不要让过去的事情曝光,而不对你说明整个事件,我想这也是情非得已的。”
上山又再度陷入沉默。
“犬坊育子的身体上那块疤是什么?”我有点沉不住气,直接切入我最想知道的部分。
“那应该是被用刑的吧!”
“被用刑?”
“对,我是这样认为,因为关于这样的传说,我也听了好几遍。”
“被打……是谁、为了什么,要对她用刑呢?”
“那个家里应该有一间做琴的工厂吧!琴的表面听说是用烧得通红的烙铁去烘烤的,所以应该是用烙铁对她用刑吧!在她年轻的时候。”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也看到了,不是吗?这要怎么说呢,就是……就是因为太喜欢和男人乱搞吧!”
“啊?育子女士吗?”
“她的家人,可能是父母和丈夫,一再规劝,但她就是没办法改掉这个坏习惯吧,所以听说就被用刑了,这样的传闻我听过好几次。连我这种不和别人说三道四的人都听过这个传闻,在村子里一定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吧。”
我哑口无言,不敢作声,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正经的人居然?
“她在村子里是有名的,曾经有一阵子传说,村子里没和她发生过关系的男人反而是稀有动物。我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虽然传说有点夸大,但或许也不是全然不可信吧!”
我因为太过震惊而无法回应。
“还有人说她是神经病,听说不管怎么对她用刑,或是将她关起来,她的恶习一点也没改善。所以就有人说她是花痴之类的,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其实这样的事不只发生在她一人身上,她的这种行为可以说是遗传。这个村子在战前,大家都是这样。说得极端点,村子里有一部分的人就是这样淫乱的杂交,男人夜里跑去和别人的老婆私通,女人也在等着别的男人来。真是愚蠢的风气。”
“真的吗?”我很惊讶。
“那么,假设在路上碰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时,会立刻将那个女人带回家吗?”
“这是乱说的,没有这么单纯。这个村子里的淫风,说来很讽刺,就是因为表面上的严格禁止而产生的,年轻男女不可以并肩走在路上;除了传达必要的事情外,一律不得说话,也不可以一起看电影,谈恋爱当然也是禁止的,连恋爱结婚也不被允许,就是这样一个极端讲求道德的地方,反而会形成另一个道德沦丧的产物。”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家所说的“因果”,还有上山之前难以启齿的原因,我慢慢看出端倪了,但我还是暂时无法相信。“但是,整个村子应该都知道吧?”
上山露出苦笑,“应该算是默许吧……”
“但是,自己的老婆半夜和别的男人私通,做丈夫的也不能抱怨吗?”
我一说完,上山立刻回答:“不,没有这回事。”
“因为我们无缘看到这个愚蠢的风俗,所以可能无法理解。从事这些行为的人,彼此之间应该是有某种默契吧,可以说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所以听说在家里做也是被允许的。这需要高度的政治判断吧!这种事日本人是最擅长的,和说话傲慢无理时的判断是一样的,有时候和对方是角力的关系,有时候又要敏感判断和对方亲密的程度后才有所行动。”
“那为什么,现在这种风气又开始了呢……”
“在山里的聚落,人与人之间的往来是很封闭的,而且这块土地上又没有娱乐,所以在这里,只要男人们聚在一起喝酒,就可能会形成这种气氛……这是我的想像啦。”
“真令人难以相信,那也有可能会怀孕,不是吗?”
“唔……”
“自己的老婆也可能会怀别人的孩子呢……”
“这种事情也不能说没有。所以,在这块土地上,从以前开始就流传着‘杀死小孩的拍球儿歌’。”
“杀死小孩的拍球儿歌?……”
“对,歌词的内容主要是在讲堕胎,所以也叫做‘堕胎歌’,听说以前在日本的每个地方,都有这样的歌曲。但这里在昭和时期之前,都一直保存得很完整,对民俗学而言,是非常罕见和珍贵的,身为本地人的我,却不觉得高兴……”
“以前的人,常会杀死自己的小孩吗?”
“好像是这样,以前村子里没有妇产科医生,只有产婆。昭和时期以后,杀死自己小孩的风气就很盛,但是听说其实这种事从以前就很常见,而且周遭的人都心知肚明。所以,碰到杀死自己孩子回来的人,如果问她:‘你的孩子呢?’她们通常会回答:‘去捡蚬仔了。’听说是这样的。所以应该是真的吧!”
“据我了解,乡下地方杀死自己小孩的习俗,是为了减少家里吃饭的人数……”
“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我不认为只有这样。因为和别的男人私通,所以当自己知道这个孩子可能是别人的,便将这个孩子杀死,这应该才是令人感到意外的真相吧!”
我又哑口无言了。因为,这是站在我从未思考过的角度,去解释杀死自己小孩这件事,我一直视为理所当然的知识已经被瓦解。
“但是,女性觉得如何呢?没有比这个更令人困扰的……”
“应该有和育子女士相同的例子吧!”上山笑了。
“这么说育子女士不算特别罗……”
“不,也不是这么说。应该是老夫老妻之间,为了寻求刺激吧!当然也有女的挑选男的,其实我国从江户时期以后,这种事情就蔚为风潮,很稀松平常。”
“啊?是这样吗?”
“江户的黄表纸⑥里面,就常出现换妻。还有,浮世绘你知道吗?大部分都是春宫画,就是现在的色情书刊,所谓的浮世绘,最主要的部分就是这个。我国的庶民文化、精神风土,自古以来好像就有这种猥亵的一面,从我国的史书就可以看出来。”
译注⑥:江户后期,继黑本、青本之后,于安永(一七七二—一七八一)年间到文化年间(一八〇四—一八一八)的初期,在江户流行的黄色封面绘本的统称。
我低下头继续思索着,“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日本这僩国家是个道德规范非常严格的国家。”
“没错,是非常严格,但是就我所见,其实是相同的问题,不是吗?”
“相同的问题?”
“对,严格与不严格只是互为表里,因为规范太过严格,所以背地里就会爆发出与禁止相同的力量,来破坏规则。睦雄事件也是一样的道理,也是因为这股力量不受控制所致。发生那个事件的真正理由,因为已经被视为禁忌,所以没有人愿意说,村子里的人都将所有的错归咎于睦雄一人,然后闭口不谈,因此这个事件到现在仍然被世人误解。这个误解愈滚愈大,慢慢变成了有如小说故事的情节,现在已经发展成与事实完全脱节了。”
“唔……”我低声应着。
“所以,这只是我的想像,如果不对的话,我很抱歉。但是,听了石冈先生所说的话后,我觉得这次的龙卧亭事件,好像是以这个误解为样本产生的。”
“误解?”
“对,就是世人对睦雄事件的误解。他们说睦雄是疯子,所以有关这个疯子的一切,也就是这个罪孽深重的杀人魔的血,就必须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大家都自以为正义,我觉得是这样。”
“唔……”
因为上山的话告一段落,所以我也不再说话,又开始思考了一阵子。就像是泥水一样,我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了,我渐渐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阿通和小雪。
当我发现这个事实之后,我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气氛,彷佛是整颗心一下子变得很清澈。对我来说,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经验,我的手好像触摸到了事件的核心一般,感觉凉凉的,但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兴奋的心情。
阿通刚才对我说,她的生母,可能就是她的祖母世罗喜美惠和都井睦雄私通后所生下的小孩。这样一来,阿通还有她的女儿小雪,身体内部流着都井睦雄这个杀人魔的血,至少世人这样看待她们母女两个,一点也不奇怪。所以,会不会有人想要消灭她们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解开整起事件最重要的关键,终于被我所掌握了,不是吗?
我在当时是这么认为。
第九章
接下来,我们来谈谈传说中的杀人魔——都井睦雄的真面目。
都井睦雄在大正六年(西元一九一七年)三月五日出生于冈山县苫田郡贝繁村的大字仓见这个地方。他的父亲振一郎生于明治十三年(西元一八八〇年)二月十六日,一边务农一边以烧炭为生,他的酒量非常好,但个性和品德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可说是个很温和的人。
都井振一郎在日俄战争时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