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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圣经士师记里的雅意(Jael)把幕橛钉进西西拉(Sisera)的额角时就是这种神气。 这些思绪掠过秋蓬的心里,只不过是一两秒钟。她突然转过身来,低声对欧罗克太太说了些话,便匆匆跑出房间,下楼梯,直往前门跑。 她向右转,跑过侧面的花园小道,往她发现到有那个面孔的地方去,现在,那儿一个人也没有。秋蓬由灌木丛中穿过,来到外面的马路上,山上山下直张望,但是,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那女人究竟跑到那儿去了? 她非常着急,只好转回身来,回到逍遥宾馆里面。难道这完全是她想像出来的吗?不是的。那女人刚才确实是在那儿的。 她到花园乱找,每一株灌木后面都不放过,非要找到她不可。结果,她弄得衣服都湿了,仍不见那奇怪女人的踪影。
如今只好回到里面,可是心里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一种奇怪的,不具体的害怕心理,觉得这里快要出事了。 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究竟要出什么事。
二。 天气既然放晴了,闵顿小姐便替白蒂穿衣服,准备带她出去散步。她们要进城去买一个赛璐璐鸭子,好放在白蒂的澡盆里浮着玩儿。 白蒂兴奋得不得了,一直在蹦蹦跳跳,所以很难把她的胳膊塞进毛线衣里。她们一同出发的时候,白蒂一直大嚷: “买鸭鸭,买鸭鸭!给白蒂,给白蒂!”,她不断将这件大事说了又说,因此而感到非常高兴。 在厅里的大理石上有两个火柴匣,随便交叉的摆着。这是告诉秋蓬:“麦多斯先生”今天下午正在追踪普林纳太太,于是,秋蓬便到起居间去找凯雷夫妇。 凯雷今天心情很烦躁。他说:他到利汉顿来,目的是要过绝对安静的生活。但是,宾馆里有孩子,如何能有安静?一天到晚跑来跑去,蹦蹦跳跳。 他的太太温和地低声说:白蒂实在是个可爱的孩子,但是她的话,她的先生并不赞成。 “不错,不错,”凯雷先生的长脖子直摇动,“但是,她的母亲应该让他安静些。要替别人想想,这儿还有病人,还有需要镇定神经的人。” 秋蓬说:“像那样年纪的孩子是很难让她安静的。因为强要她安静是违反自然的。要是一个孩子非常安静,那么,这孩子必定有毛病。” 凯雷先生生气地直叫道: “无聊,无聊!这种无聊的‘近代精神’实在无聊!什么让孩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呀!无聊!一个孩子应该让她安安静静坐着,抱抱娃娃呀,或者看看书呀,这才是正理。” “她还不到三岁呢。”秋蓬笑着说。“怎么能希望这样大的孩子会看书?” “那么,总得想个办法。我要同普林纳太太谈谈。今天早上七点钟还不到,那孩子就在床上唱啊,唱啊的。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早上刚刚要眯着,便让她闹醒了。” “我的先生一定要尽量多睡,”凯雷太太担心地说。
“这是医师说的。” “你应该到疗养院住。”秋蓬说。 “布仑肯太太呀,那一类的地方贵得很,而且那儿的气氛也不对。住在那种地方,总让人觉着他是在生病,这种下意识的心理对我的身体是不利的。” “医师说,要在愉快的,能和别人交际的环境里,”凯雷太太帮她先生解释。“要过一种正常的生活。医师说住在宾馆里比只是租一所有设备的房子好。因为这样凯雷先生便不会那么老是沉思默想;他可以同别人交换交换意见,精神可以振奋些。” 其实,根据秋蓬的判断,凯雷先生和别人交换意见的方法,只是报告他自己的病情。所谓交换,完全在别人对他的话是否同情。 秋蓬突然改变话题。 “希望你能告诉我,”她说:“你对于德国生活有何意见。你不是对我说过,你近来到那儿旅行的次数很多吗?听听像你这样有阅历的人发表些高见,倒是很有趣的。我可以看得出,你是那种不受偏见影响的人。这种人才真能够把那儿的情形说得明白些。” 秋蓬以为:就男人而言,不妨尽量拍他的马屁。果然凯雷先生马上就上钩了。 “布仑肯太太,就像你所说的,我才能提出明白的,毫不偏颇的意见,那么,我的意见是——” 他接着所说的是一场独白。秋蓬只是在一旁偶尔插进一两句话,譬如说:“啊,这真有趣!”或是:“你的观察力真锐敏!”她聚精会神的倾听他的高论,并未露出假装的样子。凯雷先生看到对方如此同情的颂听着,不觉得意忘形。
他已充份表现出他是纳粹制度的赞美者,他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他对她暗示:英德两国要是联合起来对付欧洲其他的国家多好! 这场独白,毫不间断地延长了差不多两小时,现在,闵顿小姐和白蒂买到赛璐璐鸭子回来了,这才把话碴儿打断。 秋蓬抬头一望,忽然发现凯雷太太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这是什么表示,很难确定,这也许只是做妻子的对于另外一个女人使丈夫注意,而冷落了她,而感到嫉妒。也许是因为丈夫将自己的政治见解说得太坦白了,而感到吃惊。
不管是那一种,反正确实是表示不满。 接着是用午茶的时间。刚刚吃完茶,斯普若太太就由伦敦回来了。她叫道: “希望白蒂很乖,没给你们添麻烦罢?白蒂,你是不是乖孩子呀?”对这个问题,白蒂简单的回答: “没!没!” 这个不能当作是表示不喜欢她母亲回来,其实不过是表示要吃蜜饯黑莓子。 这一声引得欧罗克太太一阵宠亮的笑声,也害得她的母亲连忙责备她: “别这样啊,亲爱的!” 于是,斯普若太太坐下来,喝了好几杯茶,然后就兴冲冲地谈起她在伦敦买东西的情形和火车上拥挤的人群。她还谈到新近由法国回来的一个军人告诉同车者的话,以及百货商店售袜柜台上服务小姐对她讲近郊遭到敌机空袭的惨状。 其实,这完全是普通的谈话。这种谈话后来又到外面继续下去。原来外面正是阳光普照,阴雨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白蒂高兴地各处跑着玩。她忽而偷偷跑到灌木丛里,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枝桂枝,忽而弄一堆鹅卵石。她会一面将石子放到在座随便那一个人的腿上,一面不清不楚地讲一些话,谁也不知道那些东西代表些什么。幸亏她这种游戏并不需要什么合作,只要偶尔对她说:“乖,多好呀!真的吗?”她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天晚上的情形,最足以代表逍遥宾馆最安定的生活方式。大家在上下古今无所不谈的时候,多半会对于目前的战争情形加以揣测:法国能挽回颓势吗?魏刚(法国将军,二次大战时曾任联军统帅;MaximeWeygand,1867—译者注)能东山再起吗?俄国可能有什么行动?希特勒要想侵略英国的话,会不会成功?假若这个时局的“疙瘩”没有解开,巴黎会不会陷落?真的会……?据说……大家谣传…… 大家高高兴兴地互相散布政治和军事方面的谣言。 秋蓬想:“唠唠叨叨的人会有危险吗?胡说!这种人才保险呢。大家谈起谣言会感到高兴。因为谣言可以刺激他们,使他们找个机会苦中作乐地打打哈哈。” 她也贡献一则趣闻,开头是:“我的儿子对我说——当然啦,这是很机密的——” 斯普若太太突然望望手表说: “哎呀,快七点啦!早就该让那孩子睡觉了。白蒂!白蒂!” 白蒂已经有一会儿没到阳台上来了,不过,没一个人注意到她不在那儿。 斯普若太太叫得愈来愈不耐烦了。 “白—蒂!这孩子到那儿去了?” 欧罗克太太发出宏亮的笑声道: “又在胡闹,毫无问题,世界大势总是如此,天下一太平,就要出乱子,” “白蒂!来,妈妈有事。” 没有应声。于是,斯普若太太不耐烦地站起来了。 “我恐怕得去找她了。不知道她会到那儿去了?” 闵顿小姐说她可能在什么地方躲着。秋蓬却根据自己小时候的经验说她可能在厨房。可是,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白蒂。她们到花园各处叫她的名字,也到房里到处找,那儿也没有白蒂的影子。 斯普若太太慢慢生起气来。 “这孩子真淘气,真淘气!你说她会不会是跑到马路上了?” 她和秋蓬一块儿到大门外面,向山上山下望望,只有一个小伙计把脚踏车放在身边,正和对面的下女谈话,除此以外,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由于秋蓬的建议,她俩越过马路。斯普若太太问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女孩。他们俩都摇头。后来,那个下女忽然想起来了,她问: “是一个穿绿格子衣服的小女孩吗?” 斯普若太太急切地说: “对了。” “大约一点钟以前,我看见她,同一个女人下山了。” 斯普若太太大吃一惊地问: “同一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那女孩似乎微露不安的样子。 “这个——要我说,就是一种长相很怪的女人,是个外国人,穿着奇怪的衣裳,围着一个围巾似的东西,没戴帽子,面孔很怪——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我最近看到她一两次。老实说,我觉得她好像不够正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最后一句是她怕人不明白,加上的。 刹那间,秋蓬忽然想起那天下午在树丛中偷看的那副面孔,以及当时心里掠过的那种预感。 可是,她根本想不到那女人会和那孩子牵扯在一起。现在,她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如此,她现在可没功夫想了。这时候,斯普若太太几乎要倒到她身上来了。 “啊,白蒂,我的孩子,她给人拐跑了。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子?是吉普赛人吗?” 秋蓬用力摇摇头。 “不,她是黄头发,皮肤白白的,很白。脸很宽,颧骨很高,蓝眼睛,离得很开。” 她见斯普若太太在目不转晴地望着她,便连忙加以说明: “我今天下午看见过这个女人——她在花园的树丛里偷望。有一天,卡尔·德尼摩在同她谈话。想必都是这一个女人” 那下女也插嘴道: “对了。她的头发是黄的。但是样子不够正常。她同那个人谈的话,我一点儿也不懂。” “啊,主啊!”斯普若太太像呻吟似的说。“我怎么办呢?” 秋蓬一只胳膊抱住她。 “回到房里罢。先喝点白兰地定定神,然后我们再打电话报告警察局。不要紧的。我们会把她找回来的。” 斯普若太太温顺地跟她一同进去,一面低沉的,带着迷乱的神气说: “我真想不到白蒂会跟一个生人走的。” “她还小,”秋蓬说。“还不知道认生呢。” 斯普若太太软弱地叫道: “大概是个德国女人,她会害死白蒂的。” “胡说。”秋蓬坚定地说。“不要紧的。我想,她大概是一个头脑不正常的人。”虽然口头上这么说,她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她绝对不相信那个沉着的金发女人会是一个不负责的疯子。 卡尔!卡尔会知道吗?卡尔会与这件事有关系吗? 几分钟以后,她对于这个就有些怀疑了。卡尔·德尼摩像别的人一样,似乎也感到迷惑,不相信,并且非常惊奇。 她们把情形说明白以后,布列其雷少校便担当起指挥的责任。 “斯普若太太,”他对斯普若太太说。“坐在这儿。喝点儿这个——白兰地。喝了不要紧的,等会儿,我就报告警察局。” 斯普